13 裝的還挺像

太醫署每月一次的私考轉眼将至,考的內容并不算簡單。又因是頭回接受考驗,包括黎青黛在內,所有醫女都分外緊張。

成績分為優、平、否三等,為勸勉衆人學醫,每次私考成績最優者還會有額外的賞銀。雖然各科考試內容注重不同,但還是要求醫女掌握最基本的藥理知識。

第一門考的是蒙眼辨藥,即在一刻鐘內蒙眼識別出藥材,并寫出這位藥材的療效作用。

古人辨識藥材自有一套章法,其一,先望、觀其形、色,藥材的顏色(赤黃青白黑)與五行、歸經、功效緊密相連,且中藥的生長紋路也各有不同。其二,嗅、聞其味,如有芳香或辛辣燥烈之氣的藥材,多屬溫熱之性,能活血行氣;而無氣味或清涼特異之氣的藥材,多屬寒涼之性,能滋陰潤燥。其三,可口嘗其味,亦可用手觸之,酸甘苦辣辛鹹,味道不同功效也有不同,重量、柔韌、疏松等程度每位草藥亦有不同……(1)

許多藥材可以直接用肉眼辨識出來,若遮擋視線再去識別藥材,其難度增加不是一點半點。

黎青黛的眼睛被麻布結結實實地蒙住,眼前黑黢黢的。她面前擺着個荷葉紋漆盤,其中用小碟子依次擺着十種藥材,假若她能答對藥材九種以上,便能獲得優,若是只能答對八種到六種,能獲得平,往後的只能是否。

她手慢慢摸索,撚起第一片藥材,用指尖感受其中的溫熱寒涼之性,緩緩摩挲其紋路,掂一掂,感受其升降沉浮,而後湊到鼻尖嗅其味,以牙咬下一小口,苦的,她的眉毛微蹙,差點忍不住吐出來。

苦,辛,平,觸手有特殊紋路,是青風藤。

照着這個法子,黎青黛按部就班,慢條斯理地将剩下的草藥分辨出來。

時辰一道,監考的太醫博士叫醫女們摘下眼罩,在紙上默寫出方才藥材名稱。

黎青黛在紙上寫出:青風藤、蘇木、淩霄花、蘇合香、石菖蒲、知母、地膚子、澤瀉、白芥子,并依次寫出這些藥材的藥效。

主考的太醫博士是幾位經驗老到的醫者,拿起黎青黛和蘇月見的答卷,他們捋了捋長須,深感欣慰地笑了。

針科考得的第二門,便是依照症刺|穴。作為針科的醫女,要極為熟悉人體的各個穴道,若是替貴人針灸時出了差池,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在衆位醫女面前擺放着一個木頭人,表面塗上一層蠟,而後醫女要根據主考官所寫的穴位,在木人相應的位置刺穴。

經過諸位醫博士的評判比較,次日衆位醫女的月考成績便被張貼在太醫署的東牆上。

鐘萃娘擠進人堆裏看,赫然看見“陳苓”二字排在針科榜的最前頭,她登時就跟自己奪得魁首一般喜悅不已,“阿苓阿苓,你是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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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黎青黛自己也沒料到自己會奪魁,臉上還有些許茫然,“你莫不是看錯了吧?”

見她不敢相信,鐘萃娘拉着她一把擠開前頭的蘇月見等人,指着針科榜首的位置,“你看,我可沒騙你,瞧你的樣子,難不成是高興傻了?”

受着鐘萃娘的情緒感染,黎青黛不由欣喜,這是自她有失憶以來賺的第一筆錢,說不歡喜是假的。

蘇月見猝不及防地被鐘萃娘擠到一邊去,蹙了蹙眉頭,也沒說什麽。蘇月見天資聰穎,在醫藥上的學識就沒輸過給誰,可惜昨日她大意,誤将白芥子認作紫蘇子,以至于稍遜于“陳苓”。

“我的阿苓當真是厲害……”耳邊又傳來鐘萃娘的聲音,蘇月見聽得心煩,轉身走開。

雖然黎青黛和蘇月見最後都是甲等,但蘇月見覺着自己始終矮半個頭,越想,心中不由憤憤不平。若不是這個“陳苓”,榜首的位置本應該是她的才對。

平時跟蘇月見玩的好的,見蘇月見一直陰沉着臉,都不大敢靠近她,只能偷偷躲在背後說些閑話。

“技不如人,在那兒生悶氣,還得我哄着她……”

“甭理她。沒貴女的命,偏學貴女的傲氣。”那人嗤笑。

聽到這些風涼話,蘇月見暗暗攥緊了拳頭。

帝王欲月後圍獵解悶,太醫署、尚藥局、藥藏局解皆忙忙碌碌,準備随行的藥物,衆醫女身上的任務便繁重起來。

太醫署仙人博士練出丹丸,因人手不足,令黎青黛、蘇月見等人将丹丸送去尚藥局和藥藏局。

東掖門的宮道是前往內宮尚藥局的必經之路,亦是諸位大臣去往尚書省的大道。

眼前穿着朝服的大臣從東掖門進出,身份低下的醫女自然要避讓。

黎青黛微屈膝,微低頭,準備随着衆人一起行禮,孰料好像有誰在她身後用巧勁推了她一下,一個沒站穩,黎青黛猛地朝前撲去。

剎那間,黎青黛雙手擡高,撲通一聲,膝蓋碰地,才不至手上端着的丹丸摔落在地,否則她就真的要大禍臨頭。

還沒等她松口氣,映入眼簾的是深紅的绛紗袍,輕柔從她的面頰擦過去。她一臉芒乎地擡頭望去,驟不及防地對上莊檀靜幽深的雙目,只聽四周的人倒吸一口涼氣。

曾有不少心懷不軌的女子,欲對莊檀靜投懷送抱,怎奈尚未近身,不是血濺當場,便是當作刺客嚴加鞫訊,下場凄慘。

蘇月見嘴角微彎,冷漠地看着眼前這一切。

就在衆人以為黎青黛在劫難逃之時,莊檀靜眼神淡漠,竟然繞過她徑自走了。

領頭的內侍心有餘悸,擦了把冷汗,他可一點都不想惹麻煩,尤其是風頭正盛的莊檀靜。同莊檀靜不期而遇,黎青黛不由怔住,內侍見她還傻愣在原地,不禁催促,“傻愣着作甚,還不快起來。”

黎青黛才從思緒中回神,忍不住回頭望了眼莊檀靜挺拔颀長的背影,他行走在諸位王公大臣中,蕭蕭肅肅,爽朗清舉。而她只能混跡在芸芸衆生之中,他和她的距離好似隔着一道天塹。

不過,黎青黛內心并無多少傷感,更在意的确是另一件事:他裝作不認識她的樣子,裝的還挺像。

等做完手中的活,醫女們終于能歇息片刻,幾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聊。

黎青黛的膝蓋磕着後隐隐作痛,她慢慢走到回到住宿的下房,拉開褲腿一瞧,不出所料,果真一片淤青。

鐘萃娘都替她覺着疼,提起今上午發生的事,不由感嘆:“你的命真大,我都替你捏把汗。”

“為何?”黎青黛顯然對自己這位“情郎”有重大誤解,于她心中,莊檀靜面冷心善,并非什麽暴戾之徒。

“你沖撞的這位散騎常侍,可是有名的心狠手毒。但凡有人對他不敬,悉數被——”鐘萃娘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提起莊檀靜,鐘萃娘又想起些關于他的傳聞,“最引人好奇的是,衆人只知他是承平侯的養子,出身江陰莊家,其餘的經歷仿佛有人刻意抹去一般,無人知曉。”

黎青黛這是第一次了解他過去的經歷。

話鋒一轉,鐘萃娘回過味兒來,“不過,你當時好端端的,怎就忽然站不穩重,趕巧的是,還差點冒犯了那位煞神。”

黎青黛仔細回想那時,“只隐約感覺有人從後頭推了我一把。”

“有人推你?”鐘萃娘也仔細回顧,“若沒記錯,你身後那位可不就是蘇月見。難道就是她黑了心肝想害你?!”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鐘萃娘是個急性子,立刻就要去找蘇月見理論。

黎青黛趕緊攔下她,“現下沒有确鑿的證據,我們也不過是口說無憑,沒有人會信我們的。若是被蘇月見反咬一口,說我們誣陷她,又該如何是好?”沒別的法子,只能選擇息事寧人。

恍若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她說的不無道理,人不能逞一時意氣,鐘萃娘冷靜下來,仍是不忿,“難不成我們只能忍氣吞聲?當我們軟柿子呢。”

“而今也只能提防着點她了。你想為我讨公道,這份心意我領了。倘若因那人氣壞了身子可得不償失,別氣了,成不成。”黎青黛牽着她的袖子晃了晃。

鐘萃娘見她撒嬌的模樣,全然沒了脾氣,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呀你,就是性情太好,将來是要吃大虧的。”

“有你在,吃不了虧的。”黎青黛笑盈盈道。

鐘萃娘無奈一笑。

作為皇後身邊的得力內侍,沈鳴的能力毋庸置疑,很快就查出了披香殿偷埋的藥渣乃再尋常不過的補血益腎藥材而已。

寧貴姬剛剛誕育皇子,身子虛一些,需要服用補藥再正常不過。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何用藥也要藏着掖着,不欲引人注目,難道其中還有貓膩?

沈鳴上前,原先替皇後揉按肩頭的宮女自覺地退下,讓出位置給他。他的力道大小适宜,讓皇後舒服得眯起眼,“寧貴姬已經服藥至少一月有餘,恐怕她的身子虧空得厲害。”

鄭皇後譏諷一笑,“小賤人定然有事瞞着。按照往常她那副德行,生個小病就得攪得後宮皆知,好博取陛下的憐愛,如今反而卧病不出,若沒有事我可不信。”

“殿下果真料事如神。您猜小臣還打聽到什麽?”沈鳴自顧自地說,“有耳目注意到披香殿那位的寝殿裏,間或掃出一大把頭發,叫人私底下處理。且每到夜闌人靜時,就會有一人悄悄潛入披香殿……”他點到即止。

将那些補藥和頭發聯系在一塊兒,本就不算愚鈍的鄭皇後琢磨出味兒了,不由暢然大笑,“好啊好啊,寧煙岚,你也有今日。”寧煙岚之所以能俘獲聖心,便是仗着自己年輕貌美,若沒了頭發,再好看的臉,梁帝都不一定能看得下去。

“等着瞧,看她日後還怎麽嚣張。”鄭皇後說話間就已經心生一計。

作者有話說:

(1)蒙眼辨藥這部分的內容參考《中藥望聞問切》。大家不能自己亂吃中藥哇,許多中藥都是有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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