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察覺
以為來人是莊檀靜,是以衆人都沒有防備。誰曾想進來的竟是個外男,徐老媪連忙擋住崔恒打量的視線,“請您自重。”
聽見動靜的莊檀靜面沉如水,快步邁了進來,以身軀遮掩住黎青黛,沒好臉色地看着崔恒,“你怎的來了?”
崔恒移開視線,摸了摸鼻子,“以為你在的此處,來尋你的,誰知道有人金屋藏嬌。”
而後恢複平日裏的不羁,他不禁揶揄,“行呀,莊玟清,不聲不響,就找了個小夫人,還以為你會繼續清心寡欲當聖人的。”
昨夜沒睡好,黎青黛便起遲了些,現在還未梳妝,不方便見客,她在莊檀靜的掩護下慌張地掩面躲到屏風後。
莊檀靜催促崔恒離開,“這兒不是說話的地,到偏廳等我。”
“知道了。”崔恒也不是第一回 來,臨走前不忘囑咐,“替我向嫂夫人賠不是。”
莊檀靜無奈,等崔恒走後,黎青黛才從屏風後出來。
“方才那渾人名為崔恒,油腔滑調,不是好的,下回見到他,離他遠點兒。”莊檀靜面不改色道。
黎青黛茫然地點點頭。
走到偏廳的崔恒莫名其妙地,連續打了兩個噴嚏,納悶極了。
等了沒一會兒,莊檀靜就進來了,崔恒挑了挑眉,翹着二郎腿,調侃:“喲,我還以為有如此佳人,适才受驚了驚吓,你會好生安慰一番才來呢。”
莊檀靜假裝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日後記得敲門,若再沒個正行,就扔你出去。”
“曉得曉得,你不必說我也是懂的。”
近來,建康內一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便是端儀公主強搶了素有竹賢隐士之稱的岑敏修。這岑敏修胸有方略、才華橫溢,在江東頗有聲望。地方刺史也對其贊不絕口,欣然舉之茂才送京。梁帝聽聞,乃策問之,岑敏修不卑不亢,所答十條,皆有文理,梁帝曰大善,擢授其國子助教(1)。
崔恒不由惋惜,“可憐這竹賢才子,這下真要娶這位彪悍公主喽。他那讀書人的小身板兒哪裏能遭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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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檀靜卻評判岑敏修,言語犀利,“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
傳聞岑敏修是被當地刺史三顧打動才肯出山,但若是真是性情淡薄、寄情山水之人,又豈會被真正地被名利所打動?
若是別人這樣評判岑敏修,崔恒還可能想他是因為才不如人而心生嫉恨,但若是莊檀靜這般評判,必有其道理。
崔恒笑了笑,“你還得多虧這位竹賢隐士,否則最後驸馬都尉這名頭就落在你身上了。”
“未必。”莊檀靜道。
即便沒有這個岑敏修,莊檀靜也不會尚這位公主的。司空鄭旸也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想的是不遺餘力地破壞梁帝和莊檀靜的君臣關系。
近來烏圖時常在邊界挑釁,燒殺搶掠,邊民苦不堪言。鄭旸一直主張求和,名曰忌憚北邊虎視眈眈的魏國,而莊檀靜卻主戰,二者政見不合早就是衆人皆知。
然而,莊檀靜并不畏懼鄭旸。二虎相争,必有一傷,他分外期待,究竟誰能笑到最後。
昭聖令诏選天下醫女,凡家世清白、未婚年輕女子皆可參加,經過層層遴選,一共從梁朝各地選出七七四十九位醫女,黎青黛就混入在其中。
依照安排,黎青黛将化名為陳苓在太醫署行事。莊檀靜告知她,只要她治好了寧貴姬之疾,她就可以全身而退。
領頭的內侍官尖着嗓子訓誡:“從今日起,你們要謹言慎行,盡心侍奉貴人。”
“唯。”衆女應聲。
內侍官而後領着衆人進入皇城,随後迎面來了一群禁軍,他們推着一車蓋着草席的東西,內侍官帶頭避讓。
驀地,從草席離掉出一直慘白且血跡斑斑的手,眼尖的醫女瞧見了,驚叫出聲,吓得花容失色。
“吵什麽,噤聲!”內侍官喝止,神色淡漠,顯然對眼前這景象見怪不怪,“再吵嚷,驚擾了貴人,那便是你們的下場。”
衆人低頭,又驚又俱,瑟瑟發抖,皆不敢多言。
歷經歲月的洗禮,太醫署的官舍略顯滄桑,就連門扉都隐隐透着一股藥香,古樸至真。
太醫署分為醫、針、按摩、咒禁四科。太常丞年終總試,太醫令丞季一次試,且而博士月一次試,她們這些醫女自然也是不例外,亦是月一次考試。若是月度醫考累計三年皆為下第,便會被太醫署免去職務(2)。
原以為進了皇城就高枕無憂的醫女們不由擔憂起來。她們的家境都不算好,進太醫署不過是因口腹之累,時逢荒年,流民不斷,太醫署已經算是個好去處了。
黎青黛得知後也嘆了口氣,這世道艱難,都過的不易。
身側的鐘萃娘聽聞她嘆息,誤以為她不會鋪床疊被,搶過她手裏的活兒,“我來幫你吧。”
黎青黛不大好意思,想要搶回她手裏被褥,“多謝你的好意,我自己能行的。”
“我的已經弄好了,左右閑着也是閑着。”鐘萃娘莞爾。
黎青黛拗不過,只能任由她去了。
因為諸位醫女不懂宮規,還要經由宮內有資歷的女官教導後才能正式在貴人面前露面,若沒學好的,還得被留下來專門受訓。黎青黛終于明白為何莊檀靜先前要讓她跟随徐老媪學習繁瑣的禮儀了,她如今學宮規起來游刃有餘,毫不費力。
待醫女們經過規訓,熟悉太醫署差不多,就要被分派到各個科門做事。黎青黛被分到她比較擅長的針科,倒讓她松了口氣。
夜幕降臨,除了要當值的,醫女的該歇息的就回下房歇着的。
星辰熠熠,四圍靜悄悄的。黎青黛一手墊在腦袋下,打了呵欠,雙目發澀犯困。等聽到幾聲雀兒叫,她登時清醒,立刻從床上起來,悄悄地穿上外衣,蹑手蹑腳地出門去。
一位宮娥提着宮燈,正在屋外等着她。
宮娥壓低聲問她:“你是陳苓?”
“我是從姑蘇來的陳苓,早已恭候多時。”黎青黛答道。
宮娥聽到她的回答,才放下心來,叫她換上一件宮女服,而後在前方引路,“走吧。”
就這般,黎青黛裝作辦事宮女,很是順利地進入臺城內宮。
夜色裏的臺城依舊雄偉巍然,宮闕樓閣屋檐下挂滿了宮燈,如同懸在空中的瓊樓玉宇。臺城又名建康宮,燈火輝輝,窮極壯麗,冠絕古今。
黎青黛見如此壯景,一時詞窮,竟無法想出任何詞彙來描述其瑰麗。
站在丹楹刻桷、氣勢磅礴的宮城之前,只覺自己如同蜉蝣一般渺小。
寧貴姬深受聖眷,居住的殿宇便是精美絕倫的披香殿。殿內白鹿卧爐的香煙不斷,燃燒着清冽的瑞龍腦香,香紗幔帳、珠簾重重,黎青黛垂眸,不敢再往別處瞧,跟随者那名宮女進入內殿。
隔着雲紗帳,隐隐可以窺見一位身姿綽約的女子,她聲音嬌媚柔美,仿佛能叫你酥了骨頭,“你便是莊檀靜尋來的醫女?”
黎青黛行了個禮,“回禀貴姬,在下正是。”
“擡起頭來。”
黎青黛聞言照做,只是視線仍然低垂盯着地面,不敢亂瞧。
良久,寧貴姬若有意味地哼了一聲,“模樣标致,瞧着年紀怪小的,你真的會治病?莫不是莊檀靜随便尋了個來诓騙我的。”
“回貴姬,在下年紀尚輕不假,但究竟醫術如何,是否有真才實學,只有試過才知道。”黎青黛看起來柔柔弱弱,言行卻不卑不亢。
寧貴姬勾唇一笑,“有點意思,真不愧是莊玟清的人。也罷,姑且試之。”
兩側珠簾紗帳緩緩掀開,顯露出寧貴姬的真容。果真如衆人所說的那般天姿國色,嬌豔動人,讓黎青黛一個女子見了都為之傾倒,只是她頭上帶着的頭巾太過突兀,硬生生破壞了她這份華美。
大致想一想,便能知道其中緣由。這些日子寧貴姬稱病不出,忙着照顧皇子,脫發之事是個棘手的問題,只能暫用絲織頭巾遮掩一番。
黎青黛道:“在下是來為貴姬解憂的,煩請貴姬摘下頭巾,以便在下診斷。”
寧貴姬的大宮女卻覺得她冒犯,大聲呵斥,“大膽!竟敢冒犯貴姬。”
寧貴姬眉目冷冷瞥了大宮女一眼,“人家是大夫,還是你是大夫?還不速速退下。”轉頭又對黎青黛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請便就是,我信你一回,可莫叫我失望。”
“在下必定盡心竭力。”黎青黛道,“若對貴姬冒昧,煩請見諒。”
說罷,黎青黛深呼吸一口氣,朝着寧貴姬走近,先觀察了她的頭皮狀況,排除了其他一些病理。
《黃帝內經》,将脫發稱之為“毛拔”“發落”“發墜”,且病因多半與肝腎、氣血相關。
某些産婦分娩後兩三月因陰血虧虛,會有發絲變枯黃、脫落增加的情況,通常經過六個月到九個月的時間便會自行恢複。當然,有些産婦則是因為要照顧嬰孩兒,而休息不佳、心緒低落或食欲不振,亦會造成脫發(3)。
“勞請貴姬伸出舌頭讓在下瞧一瞧。”黎青黛道。
畢竟寧貴姬做慣了雍容華貴的宮妃,吐舌這一動作有些不雅,命令那些宮娥都轉過身去,才矜持地伸出舌頭。
随後黎青黛又替她把脈,一邊問:“貴姬是否伴頭暈失眠,倦怠乏力,腰腿酸痛,動易出汗?”上述症狀都是氣血虧虛之症。
話語剛落,寧貴姬心裏一咯噔,近期的不适全被她說中,暗忖小瞧她了。寧貴姬面色自若,“正是。”
見寧貴姬面色淡黃,舌淡,而脈細弱,黎青黛基本能确定是何病因了,但為了謹慎起見,又問:“貴姬坐褥時,是否節食過?”
寧貴姬原以為眼前這個少女年輕醫術不精,不曾想還是有幾分真本事。因着急恢複往昔曼妙的身材,多數宮妃在生産後節食和束腹,渴望恢複榮寵,寧貴姬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寧貴姬當寵妃多年,自有一番氣勢,美目睨着她,“宮妃節食也不是秘密,有何不妥?”
“大有不妥。”黎青黛雖能理解禁中妃子珍視美貌之心,但并不懂為何有人會因此而糟蹋自己身體。
“女子生産後身體正是虛弱之時,正所謂:新産血虛,多汗出,喜中風,故令病痙(4)。若是不做好防護,産婦容易留下病根。是以,産後欲徹底恢複就不能抗拒服用一些滋補之物,凡事适量即可。”
若說先前寧貴姬對黎青黛尚有偏見,這下她全然放心了,“若依大夫來看,我又該如何治才好?”
黎青黛并未注意到寧貴姬換了稱呼,繼續道:“用加味四物湯以補腎養血,最為适宜。我觀貴姬又有下焦虛寒之症,是否偶有脘腹怕涼?”
寧貴姬眼中的驚訝再也抑制不住,“卻有此事。”
“如此,可以加肉桂、炮姜以溫散寒。(5)”
寧貴姬許久不能出門,都快悶壞了,擔憂道:“我這頭秀發多久才能恢複?”
“若是正常,服藥三月即可。”黎青黛說了個保守的時間。
“太慢了。”寧貴姬不滿道,“可有更快些的法子?”
黎青黛思索,“若配合針灸百會穴、頭維穴等,調理氣血,興許能加快頭發生長。”
“如此甚好,就照你說的做。”
這樣一來,黎青黛每隔幾日,半夜偷偷去給披香殿給寧貴姬做針灸的日子,她白日裏在太醫署還要幫忙做配藥、制藥的活兒,呵欠連連,還被管事的女官訓斥了。
看她頂着眼底一團青黑,同個寝室的醫女取笑她:“陳苓你怎地總一副睡不夠的模樣,莫不是背着我們大家半夜起來偷吃了吧?”
衆人笑吟吟。
提到“半夜”二字,黎青黛敏感得一個激靈,當即不困了,“哪裏有的事。我剛來建康不久,有些水土不服,睡不大好,不能适應而已。”
鐘萃娘笑着打圓場,“別說陳苓了,我亦是如此,夜裏睡不大踏實,總挂念着阿耶阿娘,也不知他們過得好不好。”
提及阿耶阿娘,倒是觸動了在場這些背井離鄉的女孩兒們,沒了先前的歡聲笑語,心中皆是一把辛酸淚。
黎青黛感激地看了鐘萃娘一眼。
盡管寧貴姬再怎麽謹慎小心,但披香殿的事情還是被鄭皇後的耳目刺探到。
如今寧貴姬誕育皇子,風頭正盛,鄭皇後對她更是時刻關注,加之梁帝有心袒護庇佑她,鄭皇後已經恨不得啖其骨肉。
宮女端上一袋藥渣,藥的苦味兒萦繞不散,叫鄭皇後連忙用香帕掩鼻,她嫌棄極了,“這是從披香殿後的桃林挖出來的?”
“回禀殿下,奴婢見披香殿的人鬼鬼祟祟在埋什麽東西,像是在毀屍滅跡,便留了個心眼,不曾想還有如此發現。”宮女欣喜不已。
“沒被披香殿的人察覺?”
“殿下放心便是,奴婢取出藥渣後,将那地兒弄回原樣,不會有人發覺的。”
鄭皇後挑了挑眉,繼續插着手中的花,“也不算蠢。”
也不知披香殿那賤婢弄什麽明堂,鄭皇後太急着拔去寧貴姬這個眼中釘、肉中刺了。她拿着金剪子毫不留情地對着花兒下手,未幾手中的嬌花便被她修剪得服服帖帖,插到那瓷瓶中,“沈鳴,你找個信得過的醫師瞧一眼,那藥是做什麽的。”
沈鳴上前一步,“謹遵殿下旨意。”
作者有話說:
從三國開始,皇後、皇太後皆可稱之為殿下。
(1)參考《北齊書.儒林傳.馬敬德》:“ 敬德請試方略,乃策問之,所答五條,皆有文理。”
(2)《中醫醫政史略》。
(3)參考《北京中醫醫院皮膚科聚友會系列講稿3:損容性皮膚病中醫證治撷英》。
(4)出自《金匮要略》。
(5)參考《陳寶貴醫案選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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