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信件

穿過雜草橫生的羊腸小道, 黎青黛和蕭君堯一路奔波,又是跑又是走,雜草茂盛, 刮破了衣衫, 他們也渾然不覺。此時日頭漸漸西斜,暑氣并未散去,不一會兒就氣喘籲籲, 汗流浃背。

聒噪的蟬聲從青翠欲滴的林子傳出, 走了許久,終于見到了系在樹樁上着的馬匹。

馬兒晃着尾巴, 慢悠悠地低頭吃草,與他們狼狽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蕭君堯解開拴着的缰繩,身姿利落地翻身上馬,而後伸出手一拉,将黎青黛也帶上馬背,二人策馬飛馳走上官道。

發現被人耍了的林硯生,怒火中燒,他自诩堂堂大丈夫,曾入伍數載, 在建康摸爬滾打,見過多少陰謀陽謀。這回,一朝失足, 竟栽倒在一個黃毛丫頭身上,連個小丫頭片子都看不住。他該如何同郎君交代?

一想到面容冷峻的莊檀靜, 林硯生在大熱天裏無端打了個寒噤。不成, 得趕緊把她抓回來。

梅心見黎青黛不見蹤影, 怔怔愣在原地, 嘗試把還昏睡着的竹茵給喚醒。

“竹茵,竹茵,快醒醒!黎娘子不見了!”

見人還未醒,林硯生沒了耐性,黑着臉,一杯冷茶潑在竹茵臉上。

片刻後,竹茵後腦還隐隐發疼,雙目茫然地看圍着自己的衆人,“我這是怎麽了……”

林硯生冷聲質問道:“黎娘子跑了。還記得此前她有何異,或是她的去向?”

竹茵聞聲瞳孔驟縮,猛然起身,腦子裏一道白光,驀地想起自己昏過去前的一幕,“我去給她倒水,然後就好像有人從後頭打了我一下。”

“看看黎娘子可有帶走了什麽東西?”林硯生又問。

梅心會意,将抽屜裏的首飾、衣櫥裏的衣物都清點過,“小件的首飾都不見了。對了,還有要給郎主做的月白色大袖衫。”

看來暫且問不出什麽了,林硯生叫人将尚在昏迷的護衛們弄醒,朗聲吩咐道:“此處臨近南州渡,黎娘子極有可能去了那處乘船,我帶幾個人先去渡口看一看。為防萬一,張七,你帶上幾個人手,将莊子裏裏外外,即便是周圍的樹林,一處都不許放過,都搜查一遍。劉四,你再帶上其他兄弟,順着官道搜捕,尤其注意荒廢的寺廟,附近的村落人家。”

要離開建康,無疑水路是最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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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青黛和蕭君堯騎馬順着官道疾馳,一刻不敢耽擱,沖着南州渡進發。

南州渡位于秦淮河上,河面開闊,畫船鼓簫,河舫競立,兩岸燈樓林立,滿目繁華。卻見許多佳人,緩鬓傾髻,手持團扇,憑欄而笑,軟聲媚語,叫人酥軟了骨頭。清風拂過,都帶着香膩的脂粉氣。

絡繹不絕的貨船,停泊在岸邊,赤着上半身的腳夫,曬得黝黑的皮膚上滿是汗珠,在碼頭來來回回卸貨。

日沉西山,河面上的燈船飄來歌女的動人的歌喉,華燈映水,迷人眼。

風拂過水面,夾雜着河水的腥氣。水邊停靠着幾艘大商船,似乎還在攬客。

黎青黛站在河邊,蕭君堯向她介紹一位長相粗犷的男子,“這位是機緣巧合下認識的田永安田兄。”

而後又向田永安介紹黎青黛,“這位是我的同鄉好友,有勞關照。”

田永安拍了拍胸膛,“好說好說。蕭兄弟救過我田某的性命,我定将你的好友完好無損地送到定橋渡。”

明了人情世故的蕭君堯送了一袋鼓鼓囊囊的錢袋給田永安,田永安推辭幾次,笑呵呵地收下了。

見打點妥當,蕭君堯拉着黎青黛到人少的地方說幾句。

“适逢南陽王謀叛舉兵謀逆,石頭津那邊查的嚴。總之,江州那邊似乎不大安全。我有職責在身,不能遠送,只能送你到這兒了。”蕭君堯略帶遺憾,将尤帶着體溫的過所遞給她。

所謂狡兔三窟,黎青黛心思細膩,行事謹慎,眼前這份過所是黎青黛當初同盧美人交易時多要的一份。為防萬一到時候被弄丢或發現,她在送蕭君堯藥膏時,将其中一份一并交給蕭君堯保管着。

彼時盧美人還納悶,“不是只來了一個表妹麽,你要兩份過所有何用?”

黎青黛只笑了笑,道:“美人有所不知,另一份是給我留着的。我年少時,與表兄情投意合,但家中貧困,狠了心将奴婢送進宮嫁人。也算上蒼眷顧奴婢,奴婢竟有幸得了太後的歡心,好不容易攢夠了嫁妝,想過段時間便請求太後準我離去嫁人,好過在太醫署蹉跎青春歲月。”

其實,一份過所亦或者是兩份過所,對盧美人也無甚差別,不過是說句話的事情,也就不再深究。

後來,黎青黛第一次跳船逃離時,被莊檀靜他們收走的,便是以“陳苓”名義辦的那份。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黎青黛這份謹慎倒給她省了不少事。

不過,倘若到了新地方,避免被莊檀靜的人查出貓膩,她還需找法子弄到新一份過所。

怕她路上沒錢花,蕭君堯解下身上的錢袋給她。

見狀,黎青黛婉拒,“已你幫我良多,這錢我不能收。”

“相識多年,你覺着我還會計較這些麽?”蕭君堯将錢袋強行塞到他手裏,“況且只是些零錢,若還把我當友人,不許再推辭了。”

黎青黛鼻尖微酸,百感交集,發自肺腑地道了謝。

蕭君堯張揚地笑了笑,想如年少時那般揉一揉她的腦袋,倏然不知想到了什麽,手指動了動,克制住了。

本想親眼見她上船再離開,但黎青黛怕耽誤了他的事情,堅持勸他先行離去,她不想拖累他。

蕭君堯拗不過她,騎馬一步一回頭,想再看她一眼,眼底複雜,而後一夾馬肚,打馬飛馳走遠。

江風吹動黎青黛的衣袂,她伫立着,目送蕭君堯背影遠去,成了一顆黑點,消失在暮色中。

心裏莫名洋溢着些許傷感。她倉皇離鄉時,是他目送她遠去,這回,換做她了。此次一別,也不知何時能再見面。

不過,在離去前,黎青黛還要做一件事。她花了點錢,打點了幾個花娘,交代道:“若有人問起,可曾見到一個面白,身着月白衣衫的男子,你便告訴他,那人乘船去了張村渡。”

換了幾個幫忙搬貨和行李的腳夫,黎青黛又換了套說辭,“倘使有人向你們打聽一個面白,身着月白衣衫的男子的去處,告訴他們,那人已經去了林楓津。”

……

做完這些,田永安的商船也準備啓程。

清風拂面,吹動了黎青黛鬓邊發絲,她立在船頭,長望漸漸遠去的秦淮河勝景,內心無比寧靜。

半個時辰後,林硯生等人快馬趕到渡口。望着船只往來不絕的渡口,他只能望而嘆息。茫茫人海找一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談何容易?

大抵仍是不甘心,林硯生咬牙,帶人在渡口幾個船家和花船問問,有沒有見過面龐白白淨淨,穿着月白色大袖衫的男子來過,然而問出來的答案卻不一,各有不同。

有人說去了張村渡,亦有人說去了林楓津,七嘴八舌,讓人分辨不清真假,林硯生頭疼不已。

朝廷大軍完成了夜渡江河,殲滅敵軍上萬,幾個原是不服氣莊檀靜的老将,亦認可了他。

月明星稀,夜蟲低吟,不覺間已到了深夜。處理完手頭軍務的莊檀靜擱下手中的紫毫筆,短暫地歇一口氣,抽出壓在最底下的信件。

前些日子,黎青黛讓人送來的書信才至。莊檀靜拆開一看,信裏無非是想他,他的歸期雲雲的話語。

怎地變得如此粘人?莊檀靜嘴角微勾,在燈火照射下,他冷俊的眉眼鍍上一層柔光。

殊不知,“粘人”的黎青黛,醞釀了一份驚喜給他。

黎青黛出逃的第三日,林硯生将她出逃的事寫入信中,彙同建康內其他消息,叫人快馬加鞭送往江州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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