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金貴

平了南陽王叛亂之後, 梁帝對莊檀靜的态度多有試探,君臣之間日漸疏遠,而梁帝卻對卓懷日益親近, 但凡敏銳些的人都看得出來莊檀靜這是權重遭忌 。

況且, 卓懷因兄弟馮岩被殺,恨莊檀靜入骨,在梁帝面前上的眼藥只多不少, 莊檀靜的處境只會更艱難。更有甚者, 傳出梁州、司州大旱,皆是莊檀靜錯殺馮岩所致, 是上天的懲罰。雖說馮岩确實因觸犯軍令被殺,但衆口铄金,人雲亦雲之下,再清白的人都得蒙上一層薄灰,無法洗清。

入朝不趨的鄭旸便是覆車之鑒,時機不成熟,此時最明智的辦法,無非是收斂鋒芒,稱病不朝, 暫且躲一躲風頭。

好幾日不見莊檀靜上朝,有些人便以為莊檀靜正卧病在床惶惶不安,可誰也沒料到他正悠哉悠哉地在樹蔭下揮毫潑墨。

“郎君, 黎娘子快将池子裏的魚霍霍遍了。”曲梧游不禁抹了把汗。

這些魚多數是莊檀靜從梁國各地搜羅來的,還有些是同胡人商販手中重金購得, 幾乎每條魚都價值不菲, 莊檀靜頗為喜愛。專司照料魚的仆役平日裏都是戰戰兢兢, 唯恐讓魚損壞一塊鱗片, 惹了他的不愉。

黎青黛蓋因被困在宅子內無事可做,便搬了張矮凳,坐在樹底下垂釣,把魚釣上來又放回去,如此來回反複,樂此不疲,差不多将池子裏的魚都釣過上來一回。

原以為莊檀靜聞言會發怒,曲梧游小心翼翼地偷觑他的臉色,卻聽他嗓音清冽,波瀾不驚道:“若她嫌不夠,再買幾尾魚來。”

“……”曲梧游應聲是。

是了,是他狹隘了,再怎麽金貴的魚,哪裏能比得過黎娘子?

不用上值處理公務,莊檀靜得了閑,難得雅興,想要作一幅美人垂綸圖。

燕居在家,莊檀靜只用根素色發帶松松挽着青絲,身姿修長挺立,如松如玉,金燦的日光從蔥郁的翠葉縫隙落下,細碎的日影落在他瓷白的面龐上,纖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

他的筆下,筆走龍蛇,鐵畫銀鈎,如有神助,不一會兒,坐在池邊垂釣的美人雛形已成,只是美人的臉遲遲未落筆。

“又有魚兒上鈎了,娘子好生厲害。”這是新來侍奉的丫鬟,名喚忍冬,性子活潑,常伴黎青黛左右。

怕日頭大,忍冬立在一旁,給黎青黛打傘。

池水粼粼,魚兒長尾一晃,波光如千萬金蛇游動,統統映入黎青黛似秋水般的瞳仁中。黎青黛朱唇皓齒,明眸中好似漾着清風明月,忙收手裏的魚線,少頃,又有魚兒落在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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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般鮮活的模樣,實屬少見,莊檀靜凝望着她,胸腔中異樣悸動蔓延着,提筆伏案,不消片刻,畫中的佳人便有了容貌。

可惜,黎青黛的目光和莊檀靜相碰時,她瞳眸中的光彩瞬間黯淡下去,她又變回了內斂寡言的模樣。

不該是這樣的。

他們之間本不是這樣的。

從前的她明明對他滿滿依賴,如今卻是相顧無言,心有戒備,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郁郁之感堵在莊檀靜的心口。

發現莊檀靜在看着自己,黎青黛好心情去了大半,不想再在此處待了,準備将釣上來的魚放生。

魚兒重回水中,“噗通”地一聲,水花飛濺,洇濕了她的繡鞋。

方要起身,黎青黛踩到水,腳底打滑,重心不穩,将将要栽進水中,卻被身後的長臂一撈,摟住纖細的腰肢,立住了身形。

熟悉的清淺氣息襲來,很是好聞,黎青黛立時就知道是誰。

“當心些。”莊檀靜松手,聲如清泉。

黎青黛道了聲謝,轉身欲要離去,卻被人扼住手腕,引得她回首望去。

“你我非要如此麽?”莊檀靜直勾勾的盯着她,“當真回不去從前了?”

黎青黛愣怔一瞬,怕他生氣,又惹得他發瘋,便放緩了聲調,“你我的開始就是謊言編織造就而成的,何談從前?興許你不曾分清你對我何種情感,在真真假假的相處中,對我産生了些許興趣,是以多有糾纏。待日後你見過比我更加美貌、聰慧、有趣的女子,你就會覺着鄉野出身的我,不過爾爾。”

不會的。莊檀靜心底的聲音告訴他,不會再有任何女子,亦如她一般了。

“而今的你因不甘心而放不下,将我囚于此。來日歡情褪去,你又該怎樣?”黎青黛又道,這是她的真心話,盡量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強扭的瓜,不甜,不如好聚好散。”

莊檀靜城府深沉,黎青黛從未看透過他,她不會癡傻到,将自己的後半生交到從一開始就是欺騙她的人手中。

莊檀靜目如點漆,深邃如幽潭,仿佛多看一眼便忍不住沉溺進去,面容清逸俊秀,頗具迷惑性,讓人放下心防,“既然你的心不在此,你走吧。”

驟然黎青黛聚滿了光,但又因他的下一句話熄滅。

“你以為,我會這樣說麽?”莊檀靜輕飄飄一句話粉碎了她的企圖,“做夢。”

眼皮懶懶一掀,他譏诮地勾了勾唇角,聲音冷峻,眼裏滿是狠厲,洶湧的浪潮顯露出莫測的暗礁,“強扭的瓜,無須管他甜或不甜,到我手中,就是歸了我,旁人休想染指。”

說話間,他握緊她手腕的力道無意間收緊,好像要将她的骨頭捏碎,揉進他的身體裏。

“疼。”黎青黛想要掰開他握着的那只手,可他如此固執,她哪裏能掰得開。

黎青黛只好示弱,以退為進,怯怯地望着他,眼眸水光潋滟,眼眶微紅,“你別這樣,我會害怕。”

話他是聽不進去的,看來不能再刺激他了。

莊檀靜終于意識到了什麽,收了手上的力道,悉數斂去戾氣,看了眼被她抓紅的手腕,痕跡不算深,但由于黎青黛肌膚嫩,纖細的腕子留下的紅痕很是刺目。

他究竟是做了什麽?他不由懊喪,将她攏入懷中,仿佛攬住易碎的珍寶般小心。

莊檀靜如同再尋常不過的翩翩公子,仍是矜持清貴,只不過微顫的睫羽,出賣了他的內心,“別怕我。”

“不許怕我。”

他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的不輕。在人前,他永遠都是運籌帷幄、冷靜自持的莊檀靜。只有她,才能看清真正的他。

岑敏修接到莊檀靜酒肆一敘的邀帖時,微微詫異,但還是欣然乘車赴約。

他在到時,莊檀靜望着窗外的景致,聽到有人推開門近來,轉身看去,只是神情仍是淡漠,“驸馬都尉,還是稱呼你為表弟?。”

說話的語氣平靜,和吃飯喝水也無什麽不同。

聞言,岑敏修眉梢一挑,眼底沒太多驚訝,“你猜到是我了?”

憑着莊檀靜的人脈和能力,想要查出是他,也不過是時間問題。不過,他也沒有想一直瞞着。

“突然出現在建康的陳老三,以及那些莫名出現的信,是你做的吧?用來試探我。”

岑敏修笑了笑,“不錯,是我。”

“我并不想摻和你的事,往後不要再送信來了。”說罷,莊檀靜欲離開。

“你父親千方百計想要維護的晉祚,你也全然不在乎?”

莊檀靜腳步微頓,面容冷凝,“與我無關。”

“替弑父兇手賣力,鞏固疆土,為了一身榮華,竟是連仇都不報,午夜夢回,也能無愧于心? ”岑敏修也沒了和顏悅色,冷聲道。

無人看見莊檀靜藏在廣袖下因隐忍微微發顫的手,“那又如何?”

“你會後悔的。”岑敏修別有深意地笑了。

“如果你膽敢在我身上打主意,盡管一試。我會叫你後悔來這世間。”卻見莊檀靜眼中迸發徹骨的寒意,深冷凝視他一眼,表面沉靜如往昔,最終頭也不回離開了。

飯後,莊檀靜處理案牍文書,讓黎青黛在一旁磨墨。

磨墨太過枯燥乏味,黎青黛不一會兒煩了,見書房卷帙種類繁多,得了莊檀靜的準許,黎青黛索性拿本書翻閱解悶。

看着高大書的梨花木書架中陳列的本本書籍,黎青黛尋思着此處書這般多,也不知可否有治一治莊檀靜的瘋病的,免得他沒回都吓着她。随手抽中一卷書,卻翻落了一張信。黎青黛彎腰拾起,仔細瞧了瞧,信上有磨損的痕跡,顯然被人經常翻閱。

黎青黛覺着有些眼熟,多看幾眼後,才發現赫然是先前莊檀靜去平南陽王叛亂時,她給莊檀靜寫的“表達相思情意”的信,裏頭的內容極為肉麻,叫黎青黛起了一身疙瘩,覺着羞恥得緊,不忍再看第二遍。

這信怎會出現在此?

她和莊檀靜真的是剪不斷,理還亂,這信可留不得。

正打算偷偷摸摸地将信銷毀掉,卻被身側的人一把抽走。

“還給我。”黎青黛踮起腳尖,伸手去夠,可莊檀靜仗着身材高挑,把信高高舉起,偏是不讓她碰到。

“這是某人寫了給我的。”莊檀靜不肯讓步。

算了,她不要了。這信,他若喜歡,只管拿去。

耍她有意思嗎?黎青黛氣的幾乎牙癢癢,恨不得給他一拳頭,但礙于他武功好,一直不敢動手。只能氣呼呼地背過身去不去搭理他,只留個後腦背對着他,像極了氣急敗壞卻不敢反抗的兔子。

不氣不氣,黎青黛告訴自己,不能同一個随時會發瘋的人計較。

莊檀靜見她發怒的模樣,唇角微彎,将信收入懷中,放置妥帖。

這是某個小騙子花言巧語的證據,可不能弄丢。

餘光瞥到莊檀靜殘餘的笑意,讓黎青黛覺着恍惚。她很極少見過他笑,原來,他和普通人一般,還是會笑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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