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手段(修,新增一千字)

氣氛變得凝固。

他本是冷清冷血的怪物, 渾渾噩噩,從不曉得情為何物,是她闖入他的心房, 那她便要承受那樣的後果。

凝視着黎青黛錯愕的容顏, 莊檀靜抵着她的額頭,深沉的眸子将她牢牢鎖定,用不容置喙的語氣道:“從今往後, 你有我便夠了, 不許再念着旁人。”

“可是……”

他冷漠的目光讓她遍體生寒,黎青黛啓唇, 正欲說些什麽,卻被他白淨纖長的手指點住紅唇。

“休要說些叫我不悅的話。”莊檀靜态度強硬,他向來我行我素。

理智告訴黎青黛,此刻不宜激怒他,即便心中極為不滿。

如此相安無事一段時間,直到那日,打破了表面的平靜。

入了秋,天氣漸涼,前兩日才下過雨, 屋內潮濕得緊。等放了晴,趁着天氣好,黎青黛讓忍冬、竹茵她們将屋內受潮的書卷典籍都搬出來曬曬, 免得蛀蟲。

黎青黛也坐在院子裏曬日頭,暖金色的日光籠在她身上, 她眯着眼, 照得她白皙的肌膚顯出淡淡的紅暈, 周身懶洋洋的。

院裏的人都忙碌起來, 暫時無暇顧及她。忽地,前方投下一片陰影,恰好擋住了日光,黎青黛不滿地蹙着眉頭,睜開眼,就見一個面生的丫鬟給她遞了杯熱茶,“請娘子用茶。”

黎青黛接過茶水,卻沒有碰,只疑惑地打量她,“你可是新來的,為何不曾見過你?”

丫鬟笑了笑,“奴婢半月前才來的,在外院灑掃,沒福氣在娘子跟前伺候,因此娘子才沒見過我。”

而後這名丫鬟謹慎地環顧四下,見暫時無人看過來時,才小聲道:“一位姓蕭的郎君讓我來見見娘子。”

聽到帶着“蕭”字,黎青黛心跳如鼓擂,轉念又想到了什麽,她冷靜下來,從容道:“告訴他,我很好,不必挂心,更不必來尋我。”

那名小丫鬟還想再說些什麽,但被心思細膩的竹茵發現,瞬時低頭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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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不是內院的。”竹茵審視着她。

黎青黛替她解圍,“是我讓她過來倒茶的。”

竹茵笑吟吟道:“是我等疏忽了,竟忘了娘子。”轉頭又斂了笑,讓那名丫鬟下去。

白日裏的事,黎青黛她們自以為做的隐蔽,實則早已被人察覺。

傍晚,莊檀靜和幕僚從書房裏後,就有人将此事告知于他。一字一句傳入耳畔,莊檀靜垂下眼簾,瞳眸森冷漆黑。

随後,他神色如常,朝着黎青黛的院落走去。

黎青黛如慵懶地窩在小榻上,一旁的忍冬正滔滔不絕地講述街頭巷尾的鄰裏逸事,聽到有趣的地方,她樂得眉開眼笑。

見莊檀靜進來,忍冬頓時變得拘謹,向他行了個禮。

“退下吧。”他道。

忍冬如蒙大赦,片刻不敢耽擱,就退了下去。

黎青黛掀起眼簾瞥了眼他,随後低頭玩弄裙擺上的香囊,也不願同他說話。

無視黎青黛不情願,莊檀靜攬她入懷中,語調平緩道,“我已經将蕭君堯調出建康,到別處軍營歷練。”

見她臉色霎時難看起來,莊檀靜又添了句,“會有人看顧他的,你放心便是。”

但并未讓黎青黛感到安慰,積攢許久的憤怒終于再也克制不住,從心底冒出。

又是這樣,他又擅自替他人做了決定。

之前為了不讓她離開,他以金玉為囚籠,将她困在方寸之地;現如今為了獨占他,他将她的翅膀折斷,不讓她接觸任何人……她步步退讓,只能換來得寸進尺。

她錯了,且大錯特錯。以為忍讓會讓他收斂,不曾想換來卻是變本加厲。長此以往,她會瘋掉的。

捏着香囊的手不斷收緊,黎青黛不打算再逃避了,索性今日把話說清楚。

“莊檀靜,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何總想着離開麽?現在,我便告訴你。”黎青黛從他懷裏掙脫。

“從前我千方百計想要逃離你的身邊,是因為我不确定你會不會殺我。我每日都在擔驚受怕,唯恐我變得毫無用處時,你會毫不猶豫地要了我的性命。後來,我确定你對我還是有些許情分的,但你的漫不經心,仍叫我不安,讓我以為,我不過是貓兒狗兒一般可有可無,逗你歡心的玩物。”

莊檀靜一言不發地聽她傾訴,斂下眉眼。

沒有歇斯底裏,黎青黛情緒平穩道:“而今的你,還是執念太重,依舊不懂我的心。我是人啊,不是什麽逗趣的玩意。倘若你真心地愛惜我,又豈會不在意我的感受?我不确定,你對我是何種情感。可我不信,你這般冷情的人,可是真的會将一個人放在心上?

所有的話都傾吐出來,她頓感輕松許多,只是長睫微顫,洩露了她此時的懼。縱然如此,還是強忍着,仰頭直視他,“好了,我言盡于此,你要殺我,盡管殺好了。”

其實,最後這句話甫一出口,她就有點後悔逞一時口舌之快了。瞧莊檀靜那瘋魔的樣,該不會真的要殺她吧?畢竟覆水難收,話說都說了,也不能再吞回去,便随他去好了。

聽了她這一番話,如兜頭澆了一碰冷水,莊檀靜沉默良久,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緒,他抿了抿唇,“與我在一處,你當真忍無可忍?”

出乎黎青黛的意料,莊檀靜竟如此平和,注視着他清隽的面孔,她真心實意道,“我身居白屋寒門,胸無大志;而你貴極人臣,心存鴻鹄之志。不論是出身還是脾性,我都與你皆是霄壤之別,本就不般配。煩請高擡貴手,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高擡貴手?放過她?

內心一片寒涼,莊檀靜冷笑,忍着席卷的怒意,偏生要看看她還能說出什麽大道理,“繼續,你還想說什麽,只管說,我聽着。”

黎青黛以為他聽進去了,繼而道:“世人求家宅安寧,講究門當戶對,竹門配茅茨,朱門配绮戶。經年以後,來日你若遇上了與你才情相當、志趣相投的貴女,便會覺着我不值一提。”說到最後,喉頭不由微微發澀。

“說完了?”莊檀靜白淨的面容陰郁,眼底潛藏的戾氣迸發而出,他步步緊逼,讓黎青黛無路可退,終于困在他的雙臂內。

狹小的空間裏,兩人呼吸交錯,空氣有些粘稠。

黎青黛在角落縮成一小團,怯生生地斜視着他,心怦怦直跳,舌頭都捋不直,“你……你要作甚?”

瞥到他手臂下有空隙,她彎身想從底下鑽出去,眨眼就被他給抓回。

莊檀靜不給她任何逃離的機會,從袖中取出匕首,塞到她手上。

他清冷淡漠的眉眼,此刻染上幾分不羁的狂恣,什麽禮法規矩統統置之身後,恍若引人沉淪的堕仙,“黎青黛,你聽好了,縱然這塵寰有千千萬萬個顯赫雍容的貴女,我也只要你一個。若你覺着從前我虧欠了你,現在,我允你讨回來。”

冰涼的匕首讓黎青黛不知所措,腦袋發懵。

按在她肩頭的手,順着她肩膀的弧度,從皓白纖細的脖頸往上,直至他微涼的指尖探進她濃密漆黑雲鬓中。他稍稍用力,黎青黛被迫揚起頭,微微擡起下颌,不得不與他對視。

混沌中,她怔怔地看着莊檀靜将匕首拔出鞘,刃口泛着冷光,而後使刀尖對準他心口。就在匕首即将沒入他的胸口前一刻,黎青黛恍然回神,把匕首扔到地上,心神顫動,嘶聲大喊:“你莫不是瘋了?”

黎青黛動作雖快,但匕首銳利無比,仍劃破了莊檀靜心口的皮|肉,猩紅的血霎時染紅他的衣袍,仿若盛開的紅牡丹,妖冶且刺目。

莊檀靜好似不知痛覺一般,額頭抵着她的肩膀,無所謂地輕笑,“你應該再紮深一些的,這樣才解恨。”

他可真是油鹽不進,她那些肺腑之言怕不是白說了。

“你冷靜些。”黎青黛雙手微微發顫,勸他道。

“你又不是第一日才識得我。”

黎青黛目光複雜地看着他,“我可不會因此而憐惜你。”

“我知。”

卧雪居內,博山爐內蘭香袅袅。

平生第一次因情而陷入茫然,莊檀靜議事時竟然出奇地走了神。

崔恒發覺他沒有聽自己說話,在他面前揮了揮手,毫不留情地嘲弄,“稀奇稀奇,你竟也會分神。”

胸口的傷還在隐隐作痛,莊檀靜面色蒼白,側目看向窗外的景色,也不知在思索什麽,少頃,他收回目光,問了一個令人意外的問題,“若是一名女子只想離去,該如何将她留下?”

“你可問對人了。”崔恒眼珠滴溜一轉,立即想到什麽,試探地問道,“莫不是你同小嫂嫂鬧了別扭?”

莊檀靜抿口茶,沒反駁,算是默認了。

還真是這回事,崔恒幸災樂禍,“你也有今日!”

莊檀靜冷睨了他一眼,崔恒只當沒瞧見,讪皮讪臉地給他出謀劃策,“要留住人的手段頗多,若卑鄙些,強取豪奪後再金屋藏嬌也未嘗不可。但那是下策,正所謂凡事攻心為上,要想天長地久,那得以心換心……”

距那日開誠布公後,黎青黛一連好幾日,都不曾見過莊檀靜的面,正當黎青黛又以為,他今夜又去書房安寝時,他忽然出現了。

莊檀靜知曉自己的皮相好,亦懂得如何用皮相去誘惑她,讓她心軟,他低首,吻了吻她的手背,“我們重新開始吧,如同當初那般。”

他俊秀的容顏因失血略顯蒼白,“或許我不是個好情郎,那我便學着怎麽去做。”

假使能讓她心甘情願伴他左右,他願意竭力克制将她藏起來獨占她,讓她永遠不被旁人窺伺的欲|望。

這是最溫和的法子。

如若她仍是不願,他還有別的手段,她總會答應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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