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亂我軍心者(二合一)

張校尉一時神色巨變。

他未能反應過來,那拖拽着一衆将領過來的李慶元,已經迅速翻身下馬。

他高聲道:“回禀郡主,三大守衛軍內所有的将領,均已羁押在此。”

不光如此,在他的身後,還有三大守衛軍所有的将士。

今日三大守衛軍打算給溫月聲一個下馬威,便将所有将士帶到了城郊進行拉練。

李慶元率領将士趕到之時,他們原本還做好了準備,料想李慶元應當也是奉了溫月聲之命,來傳令點兵的。

但他們拉練之事并不假,雖有意與溫月聲作對,可訓練是真。

是以許多人都覺得有恃無恐,哪怕是溫月聲當真發了怒,欲懲治底下的人,卻也不能夠針對訓練說些什麽。

畢竟三軍彙演就在眼前,溫月聲不過才剛剛接手了三大守衛軍,她并不清楚每個軍隊的訓練方式是什麽樣的。

總不能為了點兵,而犧牲将士訓練的時間。

似是這種無心之失,且還是三大守衛軍一起,便是溫月聲手段狠辣,她卻也不能怪罪将士挑上今日來訓練吧?

是以,李慶元出現時,許多人還不以為意。

只有幾個從前在忠勤伯手底下的将領,注意到了李慶元的右手之上,纏着厚厚的紗布,但看起來,他似乎傷得并沒有忠勤伯嚴重。

忠勤伯右手被廢,近些時日已近乎于癫狂,每個去到了他府中的人,都少不得要吃一些苦頭。

比較起來,李慶元似乎并沒有為這手傷所困。

實則不然,李慶元當日的右手其實也已經接近于廢掉,只在離開了皇宮之後,郡主身邊的周小姐,親自替他診治了。

他的手,是周曼娘治好的。

可笑的是,那忠勤伯府上之人,在聽到了周曼娘醫術了得的傳言之後,竟是還想重金聘請周曼娘為其治傷。

就好似全然不知,李慶元這手傷,究竟是因何,因誰所導致一般。

那邊,這些個将領統率着一萬多将士,沒把李慶元的突然出現放在了眼裏,卻沒有想到,李慶元出現之後,什麽話都沒有說,直接一聲令下,便叫他帶來的将士,将這邊所有的将領拿下。

那些将領反應不及,欲去號令全軍。

不想李慶元率領過來的,可不單只是幾十個将士那麽簡單,而是……三千城北守衛軍。

從頭到尾,溫月聲就沒有要來請他們的意思,三千城北守衛軍,全是城北校場的精銳。

李慶元當場下令,有違軍令者,就地斬殺。

那躁動着的三大守衛軍,人數大約是城北校場的數倍,但他們今日拉練,所有人都未攜帶武器。

二則,底下的将士,都是聽随着上面的将領吩咐而行動。

他們哪怕有意,卻也沒有真正想要反抗溫月聲。

強軍鎮壓之下,所有的将領均是被羁押,而大軍亦是被帶回了這最大的城東校場之中。

張校尉被扣押着,聽得身後烏泱泱的腳步聲,當下便明白是一衆大軍被帶回了城東校場,他當下心中發沉。

好在人多了起來,對他們而言,亦是一件好事。

他和身側同樣被扣押着的将領對視了一眼,忽而高聲道:“郡主!您眼下所為,是苛責,是刁難!城東校場自來得皇上贊譽,且多年以來,一直都是四支守衛軍之中最強的。”

“郡主所言的那些事情,末将從未聽說過,反倒是郡主今日一來,就扣下了這麽多的将士!他們都是大徽的将士,曾經立下了不少的汗馬功勞,郡主如何能夠這般對待他們!?”

被扣在了他身側跪着的将士,此刻亦是大喊道:“無憑無據,郡主便将這般大的帽子扣在了我等的頭頂上!”

“說是清理軍中敗類,實則不過是在排除異己,請恕我等不能茍同!”

這些人一開口,底下被扣住了的将士,亦是連聲附和。

更有甚者高聲道:“皇上賜郡主殿前金腰帶,卻也并非是讓郡主斬殺良将,眼下郡主掌控四大守衛軍軍權,卻在入城東校場的第一日,就對如此多的将領下手。”

“此舉是想寒了三大守衛軍的心!且置大軍于不顧啊!”

至這般局面之下,他們已清楚,溫月聲今日不打算善了了。

但她能殺一人,能殺兩人,卻是不能将三個守衛軍裏,共計二十來個将領全部斬殺。

這二十來個将領,并非全部都是武安侯之人,但絕大部分,都是武安侯一手提點上來的,算不上全然無關。

中間有七八個人都是武安侯的親信,而且不少人也是有着軍功在身,比起溫月聲,他們入軍營的時間更長,更久。

溫月聲自己難以讓三大校場的人信服,便濫殺将領。

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她那殿前金腰帶,只怕也是保不住了。

只是雖是如此,那張校尉額上還是浸出了一層冷汗,他設想過溫月聲會動他們中幾個人,卻沒想到,近乎所有人都會被扣押下來。

當那大軍拖拽着所有的将領出現時,他說不心慌也是假的。

他們開口就将溫月聲所為,定為排除異己。

加上這邊所有被扣押的将領,都是另外三大守衛軍中的,城北校場內一個都沒有。

所以這個話一出,到底還是有些個作用。

且這些個将領統率三大守衛軍這麽久的時間,也并非是一點震懾力都沒有。

否則的話,今日也不會出現了這般場面。

底下的将士面面相觑,皆有些松動。

張校尉見狀,心頭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溫月聲行事再如何的狠辣,也不可能不在乎這麽多将士的看法。

可不等他這一口氣徹底松緩下去,他就看見了溫月聲依舊還是那個神色,坐在了烈陽之下,冷聲開口道:

“将張籍、王有為、廖邱三人,拖于全軍面前。”

她目光裏沒有任何的情緒,那一雙眼眸,在這盛陽之下,卻冷淡得如同冰石一般。

“亂棍打死。”

這四個字一出,滿場死寂。

張校尉,也就是張籍,當即愣在了原地。

他萬沒有想到,他們所有的将領報成了一團,且是已經指出了溫月聲今日所為,是為着立威和排除異己之後。

她竟是一句解釋都沒有,直接要将他們亂棍打死。

這等行為……

方才還有些意動的大軍,倏地陷入了死寂當中。

不光如此,溫月聲要打死他們,還并沒有捂嘴他們的嘴。

任由着他們幾人不斷地辯駁。

說自己從未做過任何的事情,溫月聲濫殺無辜,又哭喊着說自己是冤枉的。

然這些個話,在那主行罰的将士們,幾大軍棍砸下去了之後,全部都變成了虛無。

那張籍是個骨頭硬的,在被打算了渾身肋骨,連爬都爬不起來,剩下了幾口氣茍延殘喘時,依舊還在低聲開口道:

“末将冤枉。”

他的力氣已經支撐不住他說出更多的話,只能夠重複着這四個字。

此刻已然是滿場寂靜,碩大的校場,站立着近兩萬人,卻無人敢出聲。

溫月聲面色平靜,手中還撚着一串紅玉佛珠。

那一串佛珠的顏色映照在了所有人的瞳孔中,透出一種血樣的紅。

溫月聲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你是說,你靠克扣軍饷而換回的榮華富貴冤枉,還是因打算舉發你貪墨軍饷,而被你活生生打死的将士冤枉?”

“是你香車美人冤枉,還是那因家中家眷生得如花似玉,就被你酒醉之後玷污,逼得其一家四口自缢身亡的将士冤枉?”

整個校場內,一片嘩然。

她所說的人,沒有指名道姓,可同屬于城東校場,将士們即便是不知曉內情,卻也聽過這些事。

但是他們從不知道,這些惡事,皆是他們信賴的頂頭上司,是這位張嘴就是軍功,閉口就是軍規的張校尉所為。

可還遠不止于如此。

“來,你告訴一下所有人,你用底下将士上供的銀兩做了些什麽?”溫月聲擡手,指了下另一人。

那人已經被打得幾乎斷氣,此刻是連一個完整的句子都難以說出口。

“說!”章玉麟已經是面色鐵青,聞言不需要溫月聲吩咐,直接一把攥住了那個将領的頭發。

劇痛之下,那将領忍受不住,聲音尖利地道:“末将、末将只是買了些孩童……”

滿場死寂。

有些家中已有孩童的将士,幾乎是瞬間反應了過來,當下又驚又怒。

“這等狂徒,此前他還問過我家幺女之事!”

“我家中無兒女,但王校尉不止一次曾暗示過我,說我這些年在軍中無任何的精進,皆是銀子沒有使到位。”

“畜生!”

有這三人的前車之鑒,那些被羁押的将領,一個個的皆是變了神色。

“打死。”溫月聲在喧鬧聲中,擡步上了高臺,冷聲吩咐道。

當下,那三個人,便在這黑壓壓的大軍面前,沒了聲息。

三大守衛軍裏,城東校場最大,是以底下藏污納垢亦是最多,除去了這三人之外,另還有兩人與其同謀。

另外兩個守衛軍中,城南稍好一些,城西內克扣軍饷的主謀,竟然還是個将軍。

五品軍銜,其下另還有兩個校尉。

被拖出來時,皆是神色恐懼。

溫月聲所掌握之事,遠比他們所想象之深,而且伴随着每一件事情被纰漏,以及克扣軍饷的總賬一出。

他們所犯之事,是證據确鑿。

等着他們的,只能夠是死。

兩個校尉哭喊着求饒,那個将軍則是在慌亂之際,高聲說道:“這些事情,全都是上面的旨令,我等不過是奉命行事,還請郡主高擡貴手……”

上面的旨令。

所有人心中一凜。

所涉及事務最多的城西、城東兩個校場,在此之前,均是在那忠勤伯的手底下。

不光如此。

那個率先出面,告知溫月聲今日負重訓練的張校尉,便是忠勤伯的人。

而這個在死亡的威脅之下,直接說出了這麽一番話的人,則是忠勤伯一手扶持起來的武将。

整個城西、城東,能夠得以重用的人,都是忠勤伯手底下的爪牙,而不屈從于他,或者是不與他同流合污之人,則是都受到了冷遇。

好一點的,便是丢掉了校尉或者是将領之職,淪為了普通的将士,更多的,則是被他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和方式,弄出了城東校場。

留在了這校場的,要麽是對他所行所為視若無睹的,要麽就是在其中處理雜務,明知他所行之惡事,還是依舊為他做事的人。

那将軍在說出了這番話後,自己的臉色也是難看到了極點。

但他多少還是報了點希望,畢竟說到底,溫月聲今日是來點兵的。

她如此打殺這些将領,再過不久可就是三軍彙演了,這偌大的守衛軍,若果真無人率領,那還如何參與三軍彙演?

她又當如何跟皇帝交代?

因此他存了些希望,想着他說出這等話,也算是幫了溫月聲的忙,她無論如何,也不該再取他的性命才是。

卻萬萬沒有想到,溫月聲在聽到了這番話之後,只冷聲道:“動手。”毫不猶豫,且不帶任何的情緒。

那亂棍打在了人身上,棍棍到肉的聲音,直聽得人是心驚肉跳。

整個城東大校場內,一片死寂,能夠聽到的,除了棍棒落在身上的聲音,便只有那些将領的哭嚎之聲。

底下一片沉寂。

誰都沒有想到,溫月聲會在初涉三大守衛軍的當日,就着手處死了這麽多的将領。

并且這些人,從将軍到了校尉,乃至于底下的普通将領,皆所不能幸免。

她将從前籠罩在了三大守衛軍上方的那一張網,直接幹脆利落地拔除殆盡。

就連對其所為,聽之任之,或者是助力對方惡行的其他将領,亦是被剝奪了身上所有的軍功,軍法處置。

且還不止如此。

“把人帶上來。”她于高臺之上站立,盛大的金陽在她的身後綻放。

這聲一出,校場內的所有将士皆是回頭去看。

然這一眼,卻驚到了無數人。

因為這個剛剛被章玉麟像一條死狗一般拖上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許多人想到了的那位忠勤伯。

同在京城當中出事,忠勤伯還有爵位在身,是以哪怕今日溫月聲動了手,他們也不認為會動到忠勤伯頭頂上。

卻沒成想,他會直接被以這等方式拖了上來。

和之前溫月聲所斬殺的孫明遠之流不一樣,忠勤伯是勳貴,勳貴之中,盤根錯節。

哪怕在大皇子最為猖獗之時,都沒有動過勳貴。

因為他清楚,以大徽朝堂目前的情況,若是動了勳貴,極可能會牽一發而動全身。

而今日,溫月聲不僅是動了,且還是當着四大守衛軍的面動的。

忠勤伯被拖到了全軍面前。

他被溫月聲廢掉了右手之後,便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可以随便為非作歹的忠勤伯了。

甚至在城北校場将士沖入了他府中時,他都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人一路羁押到了城東校場。

至剛才那個将軍開口之前,他都被堵住了嘴,一句話皆說不出口。

如今他在場中,溫月聲站在了高臺之上,距離甚遠。

忠勤伯眼中滿是陰戾之色,他緊盯着溫月聲,譏笑道:“郡主為争權,當真是不擇手段。”

他将溫月聲今日所為,全部都歸結于争權。

他對于今日這校場之上所發生的一切事由,皆心知肚明,且不光清楚,還欲将所有的罪過,都推到了溫月聲的身上。

甚至到了此時此刻,他都不覺得溫月聲會殺了他。

他曾有軍功在身,并且還是皇帝親封的忠勤伯。

況且在他看來,他拼搏得來的這一切,只拿一點銀錢,拿那些将士的命來撒撒氣,這算得了什麽?

他冷沉着聲音道:“今日僅是一個小小的負重訓練而已,就因為錯過了郡主的點兵儀式,便讓人打殺了如此多的将領。”

“一個殘暴的主将,又能夠比起我好上了多少?”

“在場的諸位,又如何能夠知曉,今日死的是這些個将領,來日郡主若是心緒不佳,死的會不會是諸位?”

他頂着那無數的視線,毫不在意地冷笑:“将領也好,将士也罷,全都是她用于争權的工具,這女人蛇蠍心腸,手段狠辣,且無法無天。”

“放屁!”章玉麟怒聲道:“忠勤伯,你草菅人命,兇狠暴戾。”

“光是城西城東校場之內,就有多少無辜之人,被你打到殘廢,亦或者是此生都不能練武?”

“你竟是有臉說他人殘暴?”

從那日他在比武大會上傷了李慶元,溫月聲就派人查了他,可得到的結果,卻是滿滿一冊血賬。

忠勤伯性情暴戾,從他府中的下人,到妻眷,再到了他身邊的将士,手底下的兵,這中間沒有一個人,是沒挨過他的打的。

這裏面,又以一些新兵營的士兵最為凄慘,這裏邊不少的士兵,都是剛剛才入軍營,家世背景都算不得多好。

驟然被他選中練武時,還覺得格外的高興。

可真正到了他的手中,才知道什麽方才是地獄。

他手裏那根滿是黑色倒刺的長鞭,其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士兵的血。

且他下手極狠,在他手底下的人,勉強挺過來的,也基本上斷絕了當兵出頭的希望,挺不過來的,非死即殘。

他自己是這樣的人,卻已同樣的心思去揣測溫月聲。

将溫月聲今日處置他黨羽之事,劃歸為暴行。

是無意義的屠殺,還有排除異己所為。

高臺上的溫月聲,便在此時開了口。

她冷眼看着那忠勤伯,直接道:“原本處死你的原因,會有很多,或是殘暴,或者貪婪,亦或者是你手中沾染的人命。”

“但選在今日要你死,卻只有一個原因。”

她擡眸,沒看那忠勤伯,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底下烏泱泱的四大守衛軍身上,目光冰涼。

“大徽多年兵力疲軟,于邊疆戰事之上,節節敗退。今歲昊周五十萬大軍就在眼前,而這些人……”

溫月聲指了下今日處死的所有人,還有那忠勤伯。

“敵人的鐵騎之前,還在貪婪攏權,為他們之前在此位置之上,榨取的所有利益,而貪婪啃噬。”

“大敵當前,今日諸位所有為争權奪利時所做的事,來日,都會變成了昊周砍向諸位父母血親、妻眷兒女、親朋好友身上的刀。”

滿場死寂。

那些原本立于場中,甚至覺得頂上這一場争權戲碼,全然與自己無關的人,皆是擡起了頭。

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上面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拿他們底下的人來做筏子的日子,也清楚自來争權奪利,都要取一個響亮的名頭。

但是今日同樣殺掉了很多人的溫月聲,卻告知以這麽一番話。

雖說他們只是守衛軍,京城離邊境十萬八千裏遠,甚至許多人來當這個兵,僅僅只是為了糊口罷了。

但如她所言,有遭一日,若國門被破。

那砍在了大徽每一個子民身上的刀,可不會過問他們是什麽身份,是平民,是士兵,還是真正享受到了一切,卻只在其中争權奪利,用以謀取更大利益的官員将領?

他們不會,只會因為他們是大徽子民,便要國破,便要家亡。

敵方的刀和馬,從來不會因為他們是誰而有所猶豫,甚至若真的有一日,第一個死的,就是他們這些底層的将士。

“今日拿不起武器捍衛山河,改日必将淪為他人刀下亡魂。”溫月聲漆黑的眼眸裏,沒有任何的光。

因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數以萬計的同伴身死戰場,是何等的場面。

“大徽将士,當以保家衛國。”

“似今日這等,在我軍中,亂我軍紀,擾亂軍心之人——”

“殺無赦。”

她最後的一句話輕飄飄的,似乎沒有任何的重量。

然只片刻之後,滿場安靜中,無數人高聲道:“殺無赦!”

“殺無赦!”

“殺無赦!”

聲音浩蕩,直沖雲霄。

“将他立于軍前,斬首示衆,其頭顱懸挂于校場中三日,以儆效尤。”

秋日的風中,溫月聲的聲音涼薄。

她話音将落,軍前的劊子手手起刀落——

啪!

那顆叫嚣着的頭顱,直接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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