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驢打滾

金寶從尹湉湉攤子上走了沒多久,段啓山也去了自家鋪子查賬。

他家老爺子是個說一不二的,他是真怕掌櫃的一去信兒,家裏頭來人把他領回去成親。

他一點也不想成親,大丈夫志在四海,他志不在四海揚名,他志在四海浪蕩個夠。

尹湉湉忙活了一個上午,這會兒過了飯時好不容易才閑了一會兒。

她錘了錘有些發酸的腰背,心想着攤子開的這麽紅火,只要姐姐在京城,不出幾日便能知道自己來尋她了。

想到這兒她不由自主傻笑起來。

“尹姑娘,想什麽高興事兒呢?”旁邊攤子的李大娘拿了些沾着糖粉的驢打滾走過來跟她閑話。

尹湉湉讓了兩下,見推脫不過,便不再客氣的接了過來。

糯米粉和黃米面做成的驢打滾裏頭包着赤豆餡,外面又沾上一層糖粉。

吃進嘴裏滑滑糯糯,滋味甜香,尹湉湉不住嘴的吃了三個。

她臉上沾着些黃米面,嘴裏還不住含含糊糊的誇獎。

李大娘看着高興,直說她吃東西看着就香。

尹湉湉有些不好意思的撲撲嘴邊的幹粉,又看了眼李大娘攤子上剩下的驢打滾。

想了想,她從錢袋裏摸出段啓山那一小塊碎銀子:“大娘,剩下的我都要了。”

大娘吃驚的張大嘴:“你可吃不了那麽多,吃多的胃裏頭燒得慌。”

“我不吃了,我帶回去給別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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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裏頭還有阮承佑、金寶銀寶、段啓山以及于嬷嬷他們。

尹湉湉自認不是個吃獨食的,又記着阮承佑喜歡甜食,便想着分享。

正在大娘轉身去攤子上給她裝吃的時候,只聽得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聲。

街對面,遠遠見一健步如飛的男人提着個錢袋拼命狂奔,後頭跟着一個身着烏青色錦袍的小公子在吃力追趕。

那公子生的眉目舒朗,倒是模樣俊美,只是尚且年幼,身子看着略單薄了些。

“小賊,你給我站住。”公子哥聲音清亮。

眼看這場景就知道,必是富家小少爺出門玩樂被街邊小賊盯上偷了銀錢。

尹湉湉胸中打抱不平的心思又起,她一步跨過攤前的桌椅,站在街面當中,虎口掐腰,正攔在了那小賊身前。

“讓開。”小賊怒極,鉚勁推了她一把。

看着軟弱的小姑娘下盤倒是極穩。

她在将倒未倒之際抓住機會,一把撈住小賊拎着錢袋的臂膀,迅速将他膀子卸了下來。

……這招是阮承佑的獨門絕技,前陣子手把手将她教會的。

姑娘家使這樣的手法,總比拎着把菜刀和人硬碰硬更安全了些。

小賊手上吃痛,嘴裏罵罵咧咧還想跑。

可就這會兒身後那名年輕公子也追了上來,尹湉湉定睛一瞧,原來他身後還跟着幾個下人。

幾人利落上前将小賊捆住押走。

尹湉湉從地上爬起來,撲了撲身上的塵土,轉身想要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可面前的小公子十分有禮的朝她拱了拱手:“今日之事真是多謝姑娘,在下景淮生,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她也有樣學樣給回了個拱手禮,脆生生道:“尹湉湉。”

剛當了回俠女,尹湉湉這會兒正高興着,一張稚氣的臉上露出個明亮的笑容。

她膚色紅潤帶着健康的氣息,杏眼玲珑閃爍。

像一汪清澈見底的湖水,通透清明,格外喜人。

面前身着紅布素衣的少女,發髻上只插了支刻着海棠的木簪子,卻實在讓人挪不開眼睛。

她齊眉的劉海底下眼睛彎彎的,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亮亮堂堂。

卻勝過八月的豔陽,景淮生一下子覺得自己原本死氣沉沉的心猛地跳動起來,像陽光灑進來暖融融的。

他是權傾朝野的端王嫡子,從小讀書識禮,恭順端正,渾身上下找不出一點錯處。

就連市集娘親也是不讓他逛的,平日裏總是書院--自家府上兩點一線。

見過的姑娘也都像他一樣是嬌養出來的,溫柔乖順。

笑起來要拿帕子掩住口,道謝也要雙手別在腰邊,微微屈膝福身,像是畫裏走下來的一板一眼。

誰想,頭回跑出府來就當街上見了這麽個妙人兒。

她紅裙似火,鮮活動人,只一瞬就閃進了他心坎上。

“少爺,趕緊回吧,夫人老爺在家等您呢!”下人的聲音适時打斷了景淮生的思緒。

端王從不許嫡子外出閑逛,不過十幾歲的男孩子實在覺得無趣。

便從書院回家的路上,沒有乘轎選擇步行,誰成想碰見個沒眼色的小賊被搶了錢袋。

這下回了府上肯定又免不了要挨上一陣唠叨。

景淮生趕着回家,又想要多和尹湉湉說兩句話。

憋了半天,他臉頰泛出些紅來,只問了一句:“尹姑娘是日日來這裏擺攤嗎?”

尹湉湉手裏正拿着大娘給她包好的驢打滾,笑眯眯的回道:“來的,日日都來的。”

說完,她看向面前少年有些閃避的眼神,心裏有些奇怪,但仍客氣的招呼道:“你有空可以來我這兒吃碗冷淘,保證是京城獨一份兒!”

“哎!”有了下回再來的由頭,景淮生眼睛閃出亮光。

忙從方才的錢袋裏掏出一個銀錠子,遞到尹湉湉手裏,有些不好意思的問:“尹姑娘,給我來一碗,這夠嗎?”

夠,夠在我這兒吃到死的……

先是遇上個肯借錢給她又安排吃住的阮平朝,再碰上個拿銀錠子買碗面的景淮生。

尹湉湉認真的在想,難道京城的人都這麽闊氣嗎?

她将銀錠子推回景淮生手裏,笑着将他讓座到桌前。

自己則走回鐵鍋後頭:“景公子,今兒我請你,當交個朋友,”

身後下人還在着急的催促景淮生回府,可他此刻什麽也聽不見。

他的腦海裏已經綻放起了一朵絢爛的煙花:尹姑娘要和我交朋友……

少女細白的小臂露出來,像一截嫩藕。

景淮生看着她手腳麻利的煮面切肉,心裏想的卻是,真想送她一只镯子。

不一會兒,一碗香噴噴的槐葉冷淘便被端到了景淮生的眼前。

方才他只覺秀色可餐,不吃都飽了,可聞見面香他又覺得真有點餓了。

身後的下人有些急,王爺和夫人從不許小少爺吃外頭的東西。

可少爺這幅樣子恐怕勸不動,這下回去定是要挨板子了。

景淮生由着尹湉湉幫他把面拌好,才接過來嘗了一筷子。

面條浸過冷水,入口清涼爽滑,而澆上的一勺肉醬又帶了些辛香爽口的味道,讓人欲罷不能。

尹湉湉見他吃相斯斯文文,慢慢悠悠,以為不合他的口味,便問道:“不好吃嗎?”

景淮生急着想說話,被口中食物嗆了一下,咳出聲。

下人和尹湉湉趕忙給他拍背,眼見着景公子一張俊臉憋得通紅,期期艾艾道:“好吃的。”

“你怕什麽,說實話我也不會吃人。”

尹湉湉笑聲清脆,銀鈴一般,這下景淮生更急了,一個勁兒說“不是不是。”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這個景淮生倒是個老實的,估計是個嬌養在府中的小公子,開個玩笑也急成這樣。

景淮生将一碗面條慢慢悠悠的吃完,身後下人這才松了口氣,又提醒道:“少爺,該回了,出來很久了。”

他頭一回覺得自己這個尊貴的身份真愁人,若是像集市上另一些自由人一樣多好。

能天天來尹姑娘這兒吃碗面說說話,豈不快哉。

尹湉湉将手裏的驢打滾一分為二,給景淮生也裝了些在紙包裏頭。

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估計也沒吃過這玩意,她只當個新鮮與人分享罷了。

平日能說善道,侃侃而談的景公子今日像是吃了啞藥,只敢撩着眼皮偷偷瞧她。

接過小紙包的驢打滾,又像是拿到什麽稀罕玩意兒,緊緊握着,一路小心翼翼的拿回了王爺府上。

不出所料,方一進了府,便見身着杏黃錦衣的福晉從裏頭垂花門迎出來。

見了他開口埋怨道:“淮兒,你怎麽回事,在外頭待了這麽久,你爹爹正在書房等你呢,快去吧。”

端王一心想讓自家這個嫡子官場揚名,只是礙着現在年紀尚小。

所以平日裏提點調、教從來不落下,日日從書院回來都要長談一番。

景淮生将手裏握着的驢打滾偷偷藏到身後,想要避開娘親的眼睛。

可他鬼祟的動作還是吸引了福晉的眼神。

“淮兒,手裏拿的什麽,拿出來。”福晉冷起一張臉,伸過手示意他交出來。

景淮生還想反抗一下,可福晉示意身旁丫鬟春桃上前一步,猛地就把他手裏的紙包扯了出來。

紙包扯壞了,香糯可口的驢打滾灑了一地。

景淮生有些心疼的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就要去撿。

“淮兒,說了多少次,外頭的東西不能吃!”

福晉聲音帶着怒意,搡了他一把:“別撿了,都掉地上了髒死了,趕緊去和你爹說話去吧。”

景淮生抿緊下唇,方才還暖融融的一顆心突然覺得有些荒涼。

但最終他還是沒有說出反駁的話,轉身走向了爹爹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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