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端王的噩夢

端王一夜沒有睡好, 只因這夜的夢裏又出現了尹嬌嬌。

她穿一身素白長裙,變成面頰慘白的厲鬼,血淋淋的朝他伸出手來, 幽怨地說:“王爺, 你怎麽不救救我……”

仿佛聞到腥甜的血腥味,景勻一激靈坐起身, 渾身都已經被汗濕透了。

房內黑蒙蒙,只有窗口透進來的朦胧月光。

“李銘,點燈。”

聲音剛一落地, 只見長随李銘雙目炯炯推開屋門進來,點燃了床榻前面的蠟燭, 室內這才亮起來。

“老爺, 又做噩夢了?”李銘倒了杯熱茶端給他。

景勻呷了一口茶水, 皺起眉:“怎麽今日屋裏的燈滅了?”

李銘忙道:“方才看了, 燭芯子受了潮, 燃了一半就熄了, 是小的的疏漏。”

平素在朝堂上傲視衆人的端王有個不為人知的毛病,便是怕黑。

夜夜必得燈火通明方才入眠, 覺淺,而又不喜與他人同住, 索性獨居一室。

就連成親十幾載的福晉也從不許夜入寝殿。

“遣人買些貴的存着, 我堂堂王爺府什麽都用金貴的,倒是個蠟燭舍不得?”

“知道了老爺。”李銘說完, 識趣的接過茶盞,反身想走。

“對了,讓你查那個尹湉湉的來歷,查清楚了沒有?”

李銘定在原地:“正如老爺所料, 就是尹嬌嬌的妹妹,前段時間才從蜀中來京,估計就是來尋她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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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景勻頓了一時,方才的困意已消了大半,淡淡道:“下去吧。”

尹嬌嬌的親妹妹,又與自己嫡子景淮生往來甚密。

一樁是巧合,巧合多了肯定是費心籌謀,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個小丫頭再靠近淮兒。

一夜幾乎未曾合眼,景勻翻身起床的時候天正卯時。

李銘聽見屋內響動,便遣了人進來給老爺洗漱更衣,準備上朝等一應事務。

今日早朝禦史吳明又遞本子參了禮部郝大人一回,說他大兒子郝永安當街強擄民女。

而那名女子不堪受辱意欲自盡,好在被巡街的衙役攔下,這才沒有犯下人命官司,後來這事還鬧到了刑部,只是不知現下結果如何。

宣德皇上聽罷,投了目光到刑部侍郎馮輝身上。

“馮愛卿,可有此事。”

馮輝旋即出列,跪拜殿上,将事情一五一十的禀明聖上,只是在最後又補充一句:“郝大人家公子本已與那名姑娘簽下了身契,不算強擄,下官派人探查得知,是那名女子複又擡價,才引得此争端,并非郝大人家公子一人過錯。”

單就補充的這一句,便将郝永安的錯幹幹淨淨的推到了那名女子的貪得無厭上頭,人群後面的阮平朝不禁眉頭一緊。

“罷了,盡管是那女子的過錯,但是畢竟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就罰郝卿家半年俸祿罷了。”

郝大人趕忙跪倒,高呼“謝主隆恩。”

對于他這樣的官員來說,罰俸簡直是最溫厚的處置手法了。

龍椅上皇上擺擺手,身旁太監得了示下,朗聲道:“退朝。”

殿上禦史吳大人還想說話,也被內監的這一聲退朝給壓了回去。

“奸臣當道,奸臣當道啊!”他只得內心默默。

下了朝,衆官員皆從大殿往外走,郝大人并不奔着剛才為自己說話的馮輝過去,而是轉身湊到了景勻身旁。

“王爺,承蒙關照,下官感激不盡。”

似乎是怕旁人聽了去,景勻微微蹙眉,輕聲說:“感激不必,你好好管教下兒子才是真的,若不是昨夜禦史臺有人向本王透露此事,今日大殿之上恐怕就是另外一番場面了。”

“王爺教訓的是,下官回去便将小兒關起來,不讓他再出來惹事。”

景勻不願與此人多言,語畢,腳步匆匆走了,将這位身子厚重步履緩慢的郝大人扔在了原地。

郝永安到底做了多少缺德事,自己都知道,他這個當爹的怎能不知道?

景勻疾步匆匆,很快便攆上了前頭沒走多遠的阮平朝。

一見王爺過來,阮平朝趕忙行禮道:“下官見過王爺。”

“跟本王不必如此客氣,阮大人同本王嫡子年歲相當,卻處事這樣得體,又有才學,本王實在欽羨阮大人父母生子如此啊。”

“王爺謬贊,承佑不過有些時運,幸得聖上垂青,才學之類愧不敢當。”

滿朝皆知他是天子欽點入仕,正經的天子門生。

兩人又客套恭維許久,端王這才說出自己的目的:“阮大人,九月十七本王在府上備了些薄酒,呈請阮大人也賞光,趕明兒本王再遣了人送帖子到你府上。”

九月十七,端王母親壽宴,滿城盡知,就算不提阮平朝也不可能裝不知道。

就算再為國盡忠,他也沒準備在朝中做個處處惹人不快的木頭人,這樣的人情世故自然要表表态度。

“承佑在此謝過王爺盛情,當日必将準時赴宴。”

就算是抛卻人情世故一層,阮承佑也必定會前往。

這端王素來在人前愛裝高潔,避諱結黨營私的事情,每年只有母親壽宴才會邀請同朝官員共賀,也算是個孝子。

“那本王便靜候阮大人的光臨了。”景勻豪爽一笑,轉身欲走,阮平朝做出一副恭送态度,十分謙卑。

可那人似乎想起什麽,複又回頭笑道:“對了,前日聖上賞了個廚子給我,說算是賀禮,本王一問才知,那姑娘竟然原是阮大人家的廚娘,你說巧不巧,哈哈!”

阮平朝瞳孔一緊,心中騰地就起了萬丈波瀾。

**

端王景勻話只說了一半,皇上本欲将尹湉湉賞給端王府,可奈何姝妃不同意,耍着小性兒的跟他撒了兩回嬌,于是賞賜就變成了,賞尹湉湉到端王府上籌辦壽宴。

意思就是,壽宴完了這個廚娘還得還回來。

天子金口一開,從沒有收回的先例,偏為這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破了回例,但說到底還是因為疼惜尚在孕中“不思飲食”的寵妃。

壽宴當日,尹湉湉起了個大早。

本朝禮制,壽宴都是晌午舉辦,外人一一來賀。等衆人走後,再換上菜肴供自家人慶賀。

這端王府中膳房是怎樣場景自己心裏也沒有個準數,實在也怕到了地方再抓瞎,尹湉湉只得早起備好些東西廚具。

正在膳房忙碌着,只見尚且帶着一絲倦容的翠月姑娘進來了。

“翠月姐姐,主子的早膳已經備好了。”尹湉湉一邊裝着小包袱,一邊用手指了下一旁已經裝點齊全的食盒。

聽罷,翠月卻并不理睬,而是走到她跟前說道:“主子遣我來送你出宮。”

原來是那位美人主子惦記自己,尹湉湉心裏一陣溫暖。

“主子說,畢竟是宮裏出去的,又是咱們姝麗閣的人,別半點規矩都沒有,出去丢她的人。”

……行吧。

從姝麗閣往宮門走的一路,翠月先是說了些到王府上面的規矩,又說了些打聽來的端王母親薛老太君的口味。

尹湉湉揉了揉自己發漲的腦袋,迷糊道:“翠月姐姐,我都記下了。”

不過就是做頓飯,怎麽這個薛老太君看樣子比王母娘娘還難伺候。

看着小丫頭一臉迷糊的模樣,翠月嘆了口氣,複又小聲說道:“這些你都記好了,主子萬不會坑你的,只是京城都傳那薛老太君是個怪的,聽說做的東西不盡她意是要砍手砍腳的!端王府上原就有個手藝相當了得的廚娘,可後來離奇失蹤了,聽說是做了薛老太君不滿意的吃食,所以給砍了手腳扔到亂墳崗了。”

天正卯時,已是京城深秋,此刻天色微蒙,翠月臉色煞白,手裏拎個燈籠,說話間眼神還不停閃爍,尹湉湉覺得自己的虎膽都要吓破了。

“啊?!”她一個激靈,看來這個王母娘娘的确難伺候的很,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胖手,心裏一陣抽搐。

翠月瞧她的模樣,又安慰道:“也不用那麽害怕,畢竟你是皇上賞去幫忙的,再怎麽樣他們也不敢動你。”

……這到底是讓我怕,還是不讓我怕?

尹湉湉放棄思考翠月此行的目的,只是由着她引着往宮門走去。

宮門外,端王府來的一頂青帷小轎已經等了許久,見她背着小包袱出來,便迎上前接了東西送入轎中。

**

不愧是親王府邸,這位端王後院膳房的規格簡直比宮裏的還要奢華上許多。

看見尹湉湉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帶她一同過來的孫管事說道:“我家王爺是個孝子,而老太君又好飲食,所以便将這膳房建的稍顯寬敞了些。”

這哪是稍顯寬敞,就這個大小簡直趕上五個自家酒樓後廚的大小。

這都是尹湉湉內心的腹诽,若是從前她肯定要忍不住感嘆出聲了,可是在宮裏待了些日子,她也不是完全不長進,一點點的眼色她還是有的,眼見着這個管事就是怕自己想多的模樣,尹湉湉只得裝傻到底。

已經有一排廚子等着自己的示下,尹湉湉摸了摸自己小包袱,只恨自己沒帶個會畫畫的讀書人來,這樣氣派的場面要畫下來給爹娘寄過去,那是何等的威風。

一位寬眉橫目,大腹便便的廚子道:“尹姑娘,我等今日都聽你的差遣,有什麽需要準備的告訴小的們便是了。”

他眉目粗黑,聲音粗狂,要不是手裏拎着的是菜刀而不是青龍偃月刀,尹湉湉都覺得他開口要叫自己三弟了。

“不急,我先瞧瞧都有什麽食材。”尹湉湉心裏暗暗給自己鼓勁兒,小步在膳房溜達了一圈。

果蔬肉類,禽鳥魚蝦,倒真的是應有盡有,只等自己今日在此大顯身手了!

“不知尹姑娘可會做釀豆腐?”孫管事問道。

這獨自家酒樓的菜色怎能從一個外人口中得知,尹湉湉腦中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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