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段小蓮

“皇上, 恕臣愚笨,尚未查清端王包庇郝永安其父郝容的緣由。”

南書房裏,阮平朝坐在宣德皇帝下首, 恭敬地将自己從孫管事口中套出的話一一禀報。

端王和禮部勾結買賣官員的事情皇上心知肚明, 苦于一直沒有确鑿的證據,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唉!”皇上長嘆口氣:“朕這位王兄真的是讓人愈發的猜不透, 朕年幼的時候他還教過朕治國平天下之道,先皇還誇他是賢良忠孝之人,可這些年就和朝中這樣污濁的勢力混合到了一起, 實在讓朕心痛。”

端王少年時也曾意氣風發,文韬武略樣樣出衆, 但苦于生母地位卑賤, 所以總被宣德皇上壓上一頭。

近些年端王朝中勢力穩固, 若是輕易動他, 不管內裏原因如何, 外頭都會扣個兄弟阋牆的帽子。

歷來天子都希望青史留個賢德之名, 他也不例外。

“承佑,他們之間的勾結牽連要查的清楚明白才行, 朕希望此事拿到朝堂之上辯論的那一天,證據确鑿無人能駁。”

阮平朝讷讷答了個“臣知道了。”

證據是一方面, 皇上更希望觸動到彼此利益的時候, 這□□佞之臣能夠自己狗咬狗窩裏鬥,而不需要自己出面解決。

這些, 阮平朝知道的清楚明白。

“對了,姝妃下月臨盆,到時候你府上那個廚娘也還你吧,朕知道當初你推薦她也不過希望這紫禁城能庇佑她一段時間, 現在既然她姐姐的事情也攪合到這裏頭,怎麽着也脫不了幹系,放在姝妃身邊也不安全,就還是回你府上吧。”

“可……”他聽罷一愣,旋即便想說不,尹嬌嬌的死訊對自己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沖擊,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将這件事情告訴尹湉湉。

“別什麽可是不可是的了,核兒進下獨家總不能你府上的人放在朕的後宮待一輩子吧,朕樂意,你能樂意嗎?”

皇上語氣裏透出一絲玩味,阮平朝心裏咯噔一下。

看樣子不光是端王知道尹湉湉是自己的軟肋,連皇上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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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小丫頭放在宮裏也沒那麽安全了。

罷了罷了,早晚也是要說的。

“臣遵旨。”

**

一聽說尹湉湉下個月便回府上,阮府裏頭有人歡喜自然也有人愁。

歡喜的是金寶銀寶和段啓山等人,尹姑娘手藝一絕性格又極爽利,阮府上下嘴都給喂刁了,自她入宮以後,沒了好夥食,他們都清減許多。

一聽她要回府,這夥人自然高興。

愁得則是視尹湉湉如洪水猛獸的段小蓮……

“哥,你若是還将我當是你的親妹妹,就去告訴承佑哥哥,将那沒教養的丫頭攆了出去。”一聽此事,段小蓮便急急來尋親哥哥段啓山的幫助。

身穿一襲青色棉袍的段大少爺似乎并沒什麽精力應付她。

他斜斜倚躺在藤椅上,搖着折扇勉強翻了翻眼皮,慢悠悠說道:“小蓮,不是哥哥潑你冷水,承佑心裏根本就沒有你,你想什麽招兒也沒有用,再說人家小丫頭也沒招你沒惹你,還救過你一命,你在背後說這話,可有些沒規矩了啊。”

“你……段啓山你,我這就去告訴爹娘你欺負我。”段小蓮從小沒受過什麽委屈,從來都是想要的東西墊墊腳尖都能夠着。

她原以為自小便心儀的阮平朝也是如此,早晚是要迎娶自己入門的。

可誰成想這回來了京城一瞧,憑空出了這麽個粗魯的山野村婦與自己搶人。

她非常不高興。

見她撒潑,段啓山無奈,只得起身攬住她的肩膀,寬慰道:“妹妹,甭拿這個吓唬我,爹娘要是知道你來京城就是為了和個小丫頭争風吃醋,回頭比我還急着讓你回去,別傻了,這京城地大物博,比阮承佑好的少爺公子多得是,回頭哥哥再給你介紹。”

“用不着,我只要承佑哥哥。”這一番寬慰一點作用沒起到,段小蓮更氣了,甩開他轉身便往院外走。

恰逢阮平朝剛剛回府,來偏院同段啓山說話,兩人一進一出正好撞了個滿懷,阮平朝蹙緊了眉頭。

“走路看着些。”

段小蓮剛想開口尋求安慰,正聽到阮平朝扔下一句似指責的冷語進了院子,并不理她。

讨了個沒趣,她也拉不下臉,只得“哼”了一聲甩臉出去。

“你妹妹怎麽又哭哭啼啼?”阮平朝進了院子,坐在了段啓山身旁的石凳上問道。

“啧,還不是因為你,什麽時候你成了親,我妹妹才能不圍着你轉。”段啓山翻着眼皮,自顧自的地又補充了一句:“嗯……這還得是建立在她不想給人當妾的基礎上。”

段家與阮家是世交,兩家孩子也一塊長大,十分親近。

偏阮平朝生的又英俊風流,文采在金陵城中也是數一數二,段小蓮情窦初開之時身邊有如此出衆的少年,自然就動了心。

“怪我,下次我拒絕的更直接一些。”礙着兩家關系,阮平朝向來以禮相待。

可委婉的拒絕段大小姐仿佛看不見,好好一個姑娘總不能讓自己無盡的耽誤下去。

“你可別!”一聽這話,段啓山撲騰一下從藤椅上坐起來道:“趕明兒你成親這事兒就算完了,你現在要直接拒絕她,那姑奶奶能把這府裏的房子都哭塌了!”

自家妹子是個多麽難纏的人物,段啓山可知道的一清二楚。

深秋已至,空氣裏都彌漫出一股子羊肉湯的味道,段啓山禁着鼻子嗅了嗅,嘆道:“趕明兒小丫頭回來了,必須得給我做一頓燒羊肉,這日子的羊肉正肥。”

說罷,他翹着的腿抖了抖,又咽了下口水。

京城深秋,吃羊肉最滋補。

夜風微涼,吹在阮平朝的側臉上,他微微皺起眉頭,似乎在思考什麽問題。

見好友并不答話,段啓山好奇道:“承佑,我怎麽瞧着小丫頭要回來這事,你好像并不怎麽高興啊?”

高興?

阮平朝也不知道怎麽表達此刻的心思,他只是想起那個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小丫頭跟自己提起姐姐時候的模樣。

“阮承佑,我姐姐生的漂亮溫柔,一雙巧手比我會的點心還多,她還識字會吟詩,我這樣的你不喜歡,說不準你會喜歡我姐姐的。”

她提起姐姐的時候一臉的歡欣,心心念念要将姐姐帶回蜀中,阮平朝不想打破她美好的夢。

“你說,若是尹姑娘知道了她姐姐的死訊會如何?”他淡淡道。

“還能如何,那是她的親姐姐,尹湉湉又最是個魯莽直率的,恐怕她會直接沖到郝府上将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阮承佑,幫我。”他腦海裏閃過那日在端王府上她的模樣,不知怎的,他的心微微抽動了一下,有些難受。

**

時年隆冬,姝妃早産。

皇子落地時候并未足月,姝麗閣裏頭一應下人都忙活壞了,這裏面自然也有包攬了姝妃母子飲食的尹湉湉。

“尹湉湉,主子叫你到屋子裏說話。”

往日用膳,都是她将食盒送到姝妃寝宮外面,由翠月接進去,畢竟天寒地凍,姝妃又剛生了孩子最怕寒涼,所以旁的人從不許進寝宮半步。

可今日不同,姝妃生産已經月餘,按照當初聖上的旨意,是到了尹湉湉出宮的時候。

掀了寝宮門口的棉布簾子,她跟在翠月的後面。

宮裏各殿都燒起了火龍,一進去迎面便來了一股暖意。

姝妃換了一身月白的夾襖,長發攏成髻,并沒有過多裝扮,但透出一股清麗的風采。

尹湉湉叩拜之後,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等待主子訓話。

“小丫頭,你可想好了,這宮裏的待遇可比你在一個府尹家裏頭強的多。”姝妃并不願她出宮,這宮裏的日子幾十年如一日的無趣,好不容易來了個手藝好又逗趣的丫頭,她有些舍不得放人。

“主子,小的也不是什麽金貴的人,在宮裏伺候您生怕出錯,再說宮外頭自由些,待着舒服。”

在宮中待了數月,尹湉湉在芸香的教導下也學會了說些主子們愛聽的話。

姝妃聽罷笑起來:“喲,什麽時候你這個猴崽子也變得這麽會說話了。”

說完,她若有所思的擡頭朝外望了望。

白雪覆蓋了宮牆,紅白相間的城牆看起來有些寂寥。

“罷了,本宮也不強留,誰不愛宮外的天地寬廣……”

阮府門前。

一頂藍帷小轎停在門前,掀了轎簾,從裏頭出來一個身穿紅色夾襖,臉蛋圓圓的少女。

她剛一下了轎,手裏提着的小包袱便被一旁等候多時的金寶搶了過去。

“尹姑娘,你可回來了,我們都惦着您呢!”大門一開,銀寶和段啓山也迎了上來。

“小丫頭,不錯嘛,在宮裏長了見識了,這模樣氣質也像個千金小姐了。”

畢竟是姝妃宮裏出來的下人,盡管規矩沒有全學,但是一些行走坐卧的皮毛尹湉湉也看了不少,此刻看起來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提着菜刀的小丫頭了。

“阮承佑呢?”她沒什麽心思應對其他,自從上回在端王府上一遇,又是許久未見,她急着想知道姐姐的下落。

話音剛落,只見阮平朝一襲玄色長袍從裏頭迎出來,鼻頭通紅的小丫頭笑的像是一朵太陽花,明媚溫柔,開口道:“阮承佑,我回來了!”

她說她回來了。

仿佛這裏就是她的家。

阮平朝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小丫頭急道:“阮承佑,我姐姐呢?”

尹嬌嬌不堪受辱,一頭撞死在了端王府後院。

這樣的事實,看着面前笑盈盈的小姑娘,阮平朝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院子裏一時安靜下來,身旁衆人皆不敢開口。

所有人都知道她姐姐的下落,除了尹湉湉。

可沒人願意往這個小姑娘的心口上捅這把刀。

一見無人說話,尹湉湉有些着急,她心裏不安的情緒更重,兩步走到阮平朝身前急道:“我姐姐呢?”

“你姐姐……”阮平朝輕輕偏過頭,并不看她。

“你姐姐同顧秀才在一起,我們最近剛有了眉目,說不準過一陣兒就能找到了。”沒等他說完,段啓山将話頭搶過來,然後趕忙朝他使了個眼色。

尹嬌嬌的屍體還未找到,現在開口未免早些,既然她注定要受這一遭痛苦,不如等到案子了解,屍體找到再一起承受。

盯着段啓山的眼睛,阮平朝內心波濤洶湧,可最終還是沒有反駁。

“是嗎?阮承佑。”尹湉湉追問。

他輕輕阖眼并不直視她,嗓子眼裏低低一句:“嗯。”

深知好友是個不會撒謊的性子,段啓山趕忙跟過來解釋說,孫管事與尹嬌嬌起了沖突以後,她一氣之下出了王府,幸運的是很快就找到了顧秀才。

顧秀才廣陵赴任的事情出了些問題,兩人便隐姓埋名在京城住下了,所幸現在已經查到了些行蹤。

“別急,早晚能尋到你姐姐。”

聽到此處,尹湉湉高興地連蹦帶跳,只是她并不知段啓山隐去的後半句是:早晚能尋到你姐姐的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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