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偷聽

小世子自小沒受過這份氣, 當面叫人直接把難聽話甩在了臉上。

他一時語結,指着阮平朝的鼻子“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

可是細一想, 又沒了争辯的底氣。

是啊, 自己還有什麽要争的必要呢?

案子上自己費了半天的勁,什麽也沒查出來。

至于尹姑娘……

見了方才二人的模樣, 他心裏苦笑,這從頭到尾自己更像一個笑話。

從前,他覺得世上的人都是迂腐沉悶, 有氣無力的。

見了尹姑娘,才開始有了新的幻想, 他以為自己也能成為那樣鮮活明亮有生命力的人。

如今, 重回現實, 他只是個一生平庸的小世子, 他只配過一段與衆人無異的人生。

也沒什麽難過的, 不過一切歸零罷了。

反正, 從來沒有擁有過。

他沉默,轉身欲走, 突然背後阮平朝開了口:“景大人,還望您不要将尹姑娘的身份向外人說去, 我們現在遇了些麻煩, 若是被郝家人知道她的身份,恐怕會橫生枝節。”

景淮生并未回頭, 只淡淡笑一聲:“阮大人不需要多慮,我景淮生還不是那樣多嘴的人。”

盡管他背着身,但阮平朝還是躬身拱手行了一禮,說道:“那就多謝景大人成全了。”

景淮生的背影伫立在原地, 半晌低沉的說一句:“阮平朝,我的成全不為你,若是你再叫尹姑娘傷心,到時候就別怪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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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不等對方回應,他微揚起頭闊步回了屋子。

“不會有那麽一天的。”身後阮平朝重重地說。

**

第二日,景淮生便帶着常随離開了保定府,前往直隸下屬的永平府。

聽說,是剛剛破曉時候便走了的,阮平朝醒過來的時候,隔壁的廂房裏已經空空蕩蕩。

阮平朝昨夜睡在廂房的外間,同金寶銀寶兩兄弟睡在一起,将裏頭一間睡房留給了尹湉湉一個人。

天光大亮時候,尹湉湉才徹底清醒過來。

她昨夜睡了個好覺,身上蓋着的錦被有一股阮平朝獨有的味道。

像是書墨紙張的味道,叫她覺得安全。

“尹姑娘,你醒了?”門被人敲響,尹湉湉一下便聽出來,這聲音是金寶。

她樂颠颠的從床上蹦下來,無意間扯到了腿上的傷痕,疼的嘶了一聲,皺着眉朝門外喊了聲:“金寶,你進來罷。”

金寶手裏捧着一只湯碗,只得用腳尖踢開了門,進了屋子以後,未免外面冷風吹進來,又仔細的用腳将門給帶上。

“尹姑娘,吃點東西吧,我家主子特意叫人煮的雞湯,給你補身的。”金寶将湯碗放在一只烏木小幾上,然後又擡到了尹湉湉的面前。

白瓷的湯碗上描着粉嫩的牡丹花,尹湉湉摸了摸憋下去的肚子,笑眯眯的對金寶說了句多謝,然後急不可耐的打開了蓋子。

雞湯的香味順着熱氣撲上面頰,她朝碗裏一看,這雞确實是花了心思炖煮的。

整只雞已經炖的骨肉分離,裏面還配了些參須類的滋補物。

濃郁的湯汁上面飄着些許油花兒,金寶非常有眼色的用湯匙将它們撇淨,然後裝了一碗放到了尹湉湉的面前。

自打昨天一早去郝府以後,一直都沒顧上吃飯,回來阮平朝這裏也是倒頭就睡,尹湉湉的确餓極了,看着碗裏的雞湯就忍不住要流口水。

可湯匙剛送到嘴邊,她突然反應過來,問道:“阮承佑呢?他怎麽不在。”

“哦,我家主子有事,叫我服侍您,有什麽事跟我說就行了。”

其實也沒有什麽事,可尹湉湉沒來由的就有些悶悶不樂起來。

也不為什麽,單就是覺得昨天還說一定會為自己負責的人,今日就不見了蹤影,心裏覺得憋悶。

尹湉湉覺得自己好笑,在人面前時候說的是,犯不上對方為自己負責,可轉過臉來又覺得人家不出現未免怠慢了自己。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別別扭扭的人。

心思扭捏,一點也不俠女。

與此同時,阮平朝在城中一處隐蔽的別院審問月出塵。

這院子是他臨時叫銀寶租下來的,就是為了關押月出塵的。

一是因為畢竟這不是在京城,月出塵這樣的身份總不能關在謝戚的府上。

二是,這青蓮教的餘孽恐怕不止她一個,阮平朝是想借此為餌,釣出其他人。

“你想好沒有?如果你願意将你背後指使你的人告訴我,我就可以放你出去。”阮平朝拿起茶盞,慢慢的喝一口茶,然後擡眼看了看對方。

月出塵被綁在椅背上,雙手捆在身後,盡管姿态不好看,但是臉上表情卻十足的不卑不亢。

“阮大人,落入你手是我技不如人,可我還有一分氣節,斷不會出賣別人。”

阮平朝自然知道她不會輕易開口,抓回來好幾日,二人對話幾乎日日如此,月出塵從未說出過一點關于背後組織的事情。

不過今日,他并沒有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反而換了個其他的話題:“出塵姑娘,令尊身體可好?”

聽到這句話,月出塵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可她立即恢複平靜,冷冷的說:“我父母早亡,世上沒有親人,阮大人不必用這一招來唬我,我沒有可以被你威脅的軟肋。”

阮平朝并沒有直接回答她,反而從椅子上站起了身,慢慢走到了月出塵的面前,蹲下身,手摸向了她的腰間。

月出塵厭惡的皺了皺眉,開口道:“阮大人不是有意中人了嗎,怎麽?對我這樣的人還有興趣?”

“出塵姑娘,你想多了。”他一把扯下月出塵腰間別着的一只荷包,上面繡着一枝梅花,針腳細密別致,十分好看。

他将荷包放在鼻尖嗅了一下,然後說道:“辛夷、川穹、蒼術、丁香還有艾草,我說的對嗎?”

月出塵似乎有些不清楚他的意思,但還是點頭道:“沒想到阮大人還精通藥草。”

阮平朝将手掌攤開,指了指手中的荷包,笑道:“阮某也是前些日子從古書中看到,前朝皇室好用香,尤其喜歡用藥草放在随身的荷包裏面做熏香用,而你這個荷包裏的配法就是那本書中寫的驅邪寧神的藥草配方。”

“不過是随心配的,阮大人想多了。”月出塵的臉上明顯已經失了血色,說話時候甚至不再看他的眼睛。

阮平朝心裏有了分辨,思路更加清晰起來。

青蓮教就是前朝餘孽所組織起來的,這一點聯系到他們在尋藏寶圖的事情就可以知道。

他繼續道:“阮某自小便是個鼻子靈敏的,其他的都容易記錯,可唯獨就是對這味道卻總是特別敏感。”說罷,他看了看月出塵,對方似乎精神已經崩潰,甚至不再擡頭,他接着說:“而出塵姑娘荷包裏的這種味道,我在其他人身上也曾聞到過,你說巧不巧?!”

“不,這世間藥草何其多,你沒必要都聯系在我身上。”月出塵大吼。

“是的,若不是出塵姑娘反應如此大,阮某還真的覺得我可能猜錯了呢。”荷包在他指尖轉了個圈重新落回掌心,阮平朝死死地盯着她最後說道:“端王常随李銘就是令尊吧。”

到底是都叫他知道了,月出塵甚至有些埋怨自己的父親,為何當初下的命令是從他手裏拿走賬冊,而不是殺了他。

阮平朝看到已經癱軟在椅子上的月出塵,心裏豁亮起來。

之前的一切推論都有的分辨,青蓮教、前朝餘孽和端王聯系到了一起,只是郝家在這中間有起了什麽樣的作用呢?

“阮大人,知道再多也沒有用,別以為憑你一個小小的三品官就能扳倒我們。”月出塵似乎找回一絲理智,朝着阮平朝笑了笑。

他看一眼對方,眸色淡淡:“放狠話沒有用,你最好能活到我扳倒他們那天。”

**

阮平朝同銀寶回到謝府的時候已經是暮色沉沉。

謝戚迎面走上來噓寒問暖,一個勁兒想要打聽打聽關于這位欽差大人帶回來的小丫鬟的事情。

昨天郝府便來人帶了話,讓他留意留意那個丫鬟,可是派了人去後院,幾回都是無功而返。

欽差大人的那位常随小哥将後院看的如鐵桶一般,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更別提還想了解什麽其他的事情了。

“怎麽?謝大人覺得阮某此舉有辱斯文了?”阮平朝有些不耐煩,冷冷地看着對方道:“要麽你就向聖上參我一本,看看你納妓、女為妾的事情嚴重,還是我的事情嚴重?”

“不敢不敢,阮大人您說的這是哪裏的話,下官實在就是想關心一下,聽說您帶回來的那位姑娘受了傷,要麽我給您請位郎中回來瞧瞧。”謝戚問的戰戰兢兢。

阮平朝一擺手:“用不着,不過是我昨日太心急了些,她一個小姑娘,難免受了些委屈,不是什麽大事,不勞謝大人關心。”

話一出口他身後未經人事的銀寶耳根就有些紅了,就連謝戚這種老流氓都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這位欽差大人來的時候衣冠楚楚,霁月清風的,怎的遇上個丫鬟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毫不顧忌似的。

難不成是斯文的面皮兒下也埋着一顆風流的心?

聯想到前幾日還有人說在城裏的花樓月桂樓裏遇到阮大人一事,謝戚不免覺得郝宏遠有些小題大做。

不過就是遇上個讓人生了心思的丫鬟,怎的到他們眼裏就變成勾心鬥角的事兒。

哎,壞事做多了,難免就容易把問題想複雜了。

告別謝戚,阮平朝帶着銀寶來到後院廂房的門口。

推門進去,屋內傳出尹湉湉清亮的聲音,似乎她正在同金寶說話。

阮平朝示意銀寶不要出聲,二人小心翼翼的趴在門上聽了一會兒。

只聽尹湉湉道:“別給你家主子臉上貼金了,你瞧他生病的時候,我都是忙前忙後的照顧,再看我受傷了,他就會說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一點實際的都沒有。”

金寶急了,趕忙替主子找補:“尹姑娘您別這麽說啊,我家主子這不是特意叫我把聖上賜的白玉芙蓉膏給您拿來抹傷口麽,還有主子臨出門前還叫廚下給您煮了雞湯,哪兒不實際了。”

尹湉湉不以為意,翻了翻眼皮兒:“藥膏你拿給我的,雞湯廚房煮的,裏外裏你家主子還是動動嘴皮子就完事!”

金寶被堵得一時接不上話,窗口偷聽的銀寶偷着看了眼一旁的主子。

阮平朝一張俊臉上頭一回露出無措的表情,方才對月出塵步步緊逼的阮大人不見了,對謝戚牙尖嘴利的欽差也不見了……

只剩下個不通情愛的阮承佑此刻沉浸在不知所措的情緒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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