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哥哥你認得我?
宋成山似乎并沒有忽然見到女兒的驚訝或喜悅,略顯疏離地回應了宋佳妮一聲之後,甚至沒有多說兩句的打算。
即便人人都看得出來,宋佳妮此時此刻的狀态十分不佳,面色青白,單手使勁按在胃部,眉心微蹙,換做尋常父親,定是要關切擔心地問上兩句的。
然而宋成山确實沒有這個意思。
宋佳妮緊張地握了握手心,對于這個父親,她從第一天去到宋家起,就有着與生俱來的恐懼。
宋佳妮在宋家做了他二十多年的女兒,雖稱不上朝夕相處,到底也算是了解,表面上看,他似乎對誰都是和善笑顏,從無愠色,可也只有相處過後才知道,鮮少人能真正與他親近,被他接納。
這麽多年,宋成山除了對上妻子和兒子的時候是真心實意關心愛護之外,唯一被他捧在掌心上寵的,便只有那個僅僅當了他四年女兒的宋安寧。
也就是她恨了一輩子的周酒。
沒有人知道,當年的宋佳妮有多嫉妒周酒。
明明兩人年歲相差無幾,可那年的周酒可以毫無顧忌地任性,耍小脾氣,沒心沒肺肆無忌憚地沖父親宋成山撒嬌。
兩人一同送去學鋼琴的那段時間,母親方雅珍一改往日的溫柔,唱起黑臉時嚴格又專注,那會兒的宋佳妮也不喜歡那黑白琴鍵,卻因為渴望超過周酒,比周酒更優秀,得到長輩的認可,無論心中是如何的厭倦,也還是狠得下心來,将自己一個人鎖在琴房裏,哪怕一邊掉眼淚,都一邊咬着牙堅持練習。
而那時的周酒不同,小女孩兒傻乎乎的,比不上她的優秀,還絲毫不知道上進,懶了倦了便開起小差偷偷溜,不願再踏進琴房半步,将自己藏起來,和母親方雅珍躲貓貓,是個令人頭疼讨厭的小公主,一個普普通通沒有任何優點的四歲小孩。
宋佳妮堅持在琴房練習的一連好幾個小時內,只能偶爾見到方雅珍一兩回,其餘時間,她都在尋找那個藏起來睡大覺的女兒。
那會兒的宋佳妮以為,周酒這樣胡鬧放肆,叫長輩心寒失望,被逮回來時,肯定免不了要挨上一頓痛罵。
然而事情卻并未按照她想象中的那樣發展,方雅珍每每黑着臉将周酒捉回來,正準備批評教育一番之時,那讨人厭的嬌氣包便會立刻轉身,一頭紮進陪在一旁的父親宋成山懷裏,委屈地癟着小嘴紅着眼眶,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明明是她無理取鬧,可偏偏只要一掉眼淚,宋成山便立刻心肝寶貝小公主地抱着哄着,帶人去吃好吃的,舍不得讓方雅珍兇上一句。
屢試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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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母親方雅珍也只是面上為了吓唬周酒,才擺出那樣的神色,回回只要這父女倆一轉身,她便也忍不住被逗着笑。
好一幅美滿家庭的溫馨場面。
親眼目睹過多次的宋佳妮嫉妒得都快瘋了,明明是相同的年紀,她為了一句誇獎,只能将自己一個人鎖在琴房偷偷地哭,而周酒壓根不屑得到長輩們的認可,因為只要她一撒嬌,她們便會愛她更多更多。
而她永遠也學不會。
學不會像周酒那樣肆無忌憚地朝宋成山撒嬌任性,甚至連叫他一聲爸爸的語調,都得再三斟酌,小心翼翼。
她不甘心。
可此刻目光掃到那個垂着頭,再也不敢像小時候那樣沒心沒肺地看向宋成山的周酒時,宋佳妮內心卻是無比愉悅狂喜。
原來她也有這一天。
至少如今,她宋佳妮還能喊他一聲爸爸,而周酒卻不敢也不能。
無論如何,在此刻,她才是與宋成山更親近的那個人。
宋佳妮的眼神瞬間從今晚持續的驚慌忐忑,稍稍找回一些平日裏的高傲,在周酒忍不住偷偷擡頭的一瞬間,洋洋得意地沖她揚了下眉峰,而後往宋成山那邊靠近了些,主動挑起話題,她乖巧地歪了下頭,笑着問:“爸你今晚怎麽應酬到這麽晚啊?媽沒讓你在家陪她呀?”
然而宋成山對她的耐心似乎十分有限,甚至沒有下意識地往她那頭看過去,只簡單道:“宋安恒剛回國,律所這邊應酬多,陪他一塊過來一趟。”
宋佳妮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宋安恒是宋家長子,宋佳妮理應叫哥哥的,可宋成山在她面前稱呼他時,總是連名帶姓,可當初對周酒時卻不是這樣的,那會兒宋成山對她說的,向來是“你哥哥”“你那臭哥哥”,親疏遠近,一個稱呼就足以體現。
宋成山一句話簡單說完,甚至連個“你早點回家,注意安全。”這類略帶關心的叮囑都沒有,轉頭重新看向裴淮之,臉上的笑容總算緩和了些許,他繼續感慨道:“一轉眼,你也長這麽大了,當初和阿恒還有……都只有豆大點兒,我記得那會兒你爸媽第一回 帶你來我們宋家的時候,就,就這麽高,到我這。”
宋成山用手往自己大腿邊上比劃了兩下。
裴淮之不動聲色地應了他一句:“日子過得真快。”
宋成山似乎卻不太贊同這話,只點了個頭,像是在想些什麽,淡聲自言自語道:“說快也快,說不快……”
說不快,這二十年呀,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像是過了幾輩子那樣久。
宋成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斂起神來,又重新換上笑容:“你們都大了,也到了成家的年齡了,怎麽樣,家裏頭沒催啊?”
裴淮之仍舊面不改色:“不急。”
他老婆都跑了,急也急不得。
“怎麽不急?阿恒比你還小上兩歲,都快被他奶奶給催死了。”宋成山笑了下,“怎麽樣,用不用叔叔給你介紹介紹?”
他說着,便走過來随意坐下,一桌人見狀,齊齊坐回位置上。
“都是世交家裏頭的好孩子,你爸爸也都認識,知根知底,門當戶對的。”
周酒手心緊了又緊,嘴唇抿成一條線,眸框裏的眼淚珠子打着旋,卻生生忍下沒有掉。
下一秒,裴淮之的大手不容拒絕地覆上她手背,霸道卻又溫柔地緊緊将她那握緊的手包裹着。
周酒委屈地癟了下嘴,這一次卻沒再掙開。
而後便聽到裴淮之對宋成山答道:“謝謝宋叔,但是不用麻煩了。”
他漫不經心笑了下,淡聲解釋道:“有喜歡的了,正在追呢,沒這個膽兒,讓小姑娘知道了,會委屈的,我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宋成山還是第一次見裴淮之鄭重其事地說起一個女人,睜了睜眼:“噢?是哪家姑娘啊?叔叔認識嗎?”
裴淮之正打算開口,手心裏握着的小家夥忽地動了動,有意識地扯了扯他,眼神裏似乎帶着點求。
這回換她不讓他提了。liJia
裴淮之看懂了她那意思,舌尖掃過後槽牙,偏了下頭,而後将她握得更緊一些,擡眸對上宋成山的視線:“還沒追上呢,小姑娘害羞,哪能随便說,壞了人家名聲。”
“也是,是個怎麽樣的孩子?”宋成山似乎十分關切。
裴淮之薄唇微啓,發自內心的笑帶着藏不住的寵:“嬌氣,喜歡哭,怕疼怕苦怕累,喜歡人成天陪着,撒嬌生氣的時候又可愛得要命,還喜歡給自己的每根頭發取名字,得當小公主來疼,才不容易讓她受委屈。”
周酒癟着嘴,賭氣般踩了他一下,男人磁沉磨耳的低笑纏繞在耳畔。
宋成山忽地出了下神,眸光黯了黯,低喃了句:“我家小丫頭也喜歡給自己的頭發取名字……”
他笑笑,像是在回憶:“你當時不也總是三不五時便跑宋家來。”
宋成山臉上忽地多了些落寞:“你爸媽總說,是來叔叔家找小丫頭的,卻也沒見你找她,每回來,就看上兩眼便跑了,不過好像沒多久,你就跟着你奶奶去美國了,後來高中再回來的時候,就沒見你再來過了,現在個頭都竄到一米九了吧,叔叔看你都得仰着頭看了。”
他話音剛落,周酒只覺得小腹悶悶往下墜,忍了一會兒,也不知今晚是怎麽的,一丁點疼也忍不了,只覺得怎麽都委屈。
她将手從裴淮之掌心抽出,也不顧此刻桌前還有多少她惹不起的大人物,起身連句招呼也不打,徑直往門外走去。
一路上,周酒的頭都沒擡起來過,眼神盯着自己的鞋尖不停地往前走,不知道要去哪,只是一直往前走。
只是沒走多遠,忽地撞上了迎面走來的男人。
宋安恒“啧”了聲。
周酒只覺得這調子莫名熟悉,猛地擡起頭,一下怔在原地。
宋安恒用手在她面前揮了揮:“是你啊,看什麽呢?傻乎乎的。”
周酒這會兒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堵着說不出話來。
“你怎麽在這呢?”宋安恒問了句。
周酒鼻音很重,遲遲才開口:“你……認得我?”
二十年了,方雅珍和宋成山都已經認不出她來。
宋安恒随手拍了下她腦袋:“我們公司就簽了你一個藝人,能不認得嗎?”
周酒臉色斂了下來,有一瞬間的失望。
還未反應過來其他。
宋安恒見她這表情,揚了揚眉:“你該不會簽了公司都不知道自己個兒老板是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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