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決堤你批評我指點我,我就好好改
周酒驚得睜大了雙眼,而後在宋安恒疑惑的注視之下,別開臉低下頭,怔在原地,睨着一處出神,眸光有些散,半晌沒有出聲。
宋安恒平日裏少爺脾氣還挺重,原本也是個沒什麽耐性的人,也不知道今晚這是怎麽的,在周酒面前站了老半天,沒聽見她回話,居然也忍着性子安安靜靜地等了下來。
半晌後繼續同周酒開口時,語氣竟還挺平和,這若是換作平時,被從小一塊玩到大的那夥兄弟瞧見了,八成得個個驚掉大牙。
宋安恒今晚大概沒少喝,身上沾了不少酒氣,往周酒面前湊近些時,就見那小姑娘忽地回過神,而後嫌棄地皺了皺眉頭。
這表情什麽意思他一眼就看出來了,歪着腦袋不好意思地“啧”了聲,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嘀咕了句“小女孩兒就是屁事兒多”之後,居然也沒惱,輕笑了聲打趣她:“見到老板也不知道問好的?領導的馬屁要懂得拍好學過沒?”
周酒這才擡眸認認真真打量了他幾眼,這麽多年不見,宋安恒果然是越來越欠人收拾了。
周酒板板正地答他:“沒學過。”
宋安恒打小便活在假話堆裏,是被捧着長大的,宋家在圈子裏的地位不低,他又是獨子,虛情假意的鬼話聽過不少,身邊全是笑臉人,周酒這種頭鐵的,他已經很久沒見識過了,這會兒被她這冷冰冰的态度回了一句,莫名地就犯了手賤,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揪了一下她那落在肩頭,紮了一小撮嵌在海藻般波浪卷中帶着些許細閃的小辮兒。
沒成想剛一上手,周酒便擡起手來,宋安恒條件反射地收回手,這才沒被她那從天而降巴掌挨着。
他猛地松了口氣,而後又不解地微皺起眉頭來,盯着自己這雙手,想不明白,剛剛那躲巴掌的肌肉記憶,到底是什麽時候養成的。
他雖混,但家教還是很嚴苛的,喝酒可以,喝花酒不行,對男女關系暫時沒什麽興趣,平日裏也沒有對女生動手動腳的習慣,更不會離譜到莫名其妙去揪女孩兒小辮。
這麽幼稚的事情,他都二十年沒幹過了。
不過也只是疑惑了一瞬,回過神來時,多少覺得有些沒面子,扯嘴吐槽了句掩飾尴尬:“吓我一跳,至于麽,頭發也這麽寶貝,該不會你那頭發也有名字吧……”
周酒半點不怕他,仰起下巴,反問道:“不行嗎?”
“行行行。”宋安恒壓根沒發現,自己已經在這和她浪費了很多時間,“該不會有一根兒還叫琪琪這種土名吧?”
周酒這回眼睛瞪得更大了,嗓音也拔高了不少:“琪琪很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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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恒那氣勢立刻弱了下去,浮誇地為周酒鼓起了掌:“不土不土,這都能被我說中。”
周酒:“……”
很好,三歲看到老這句話,在宋安恒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宋安恒鼓完掌,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身為她老板,居然和她因為這麽幼稚的原因吵了那麽久,他将話題扯回到最開頭,問她:“你該不會真不知道我是你老板吧?”
周酒眨了下眼,态度都變得理所當然起來:“嗯,你以為誰都得認識你啊?”
“和老板怎麽說話的,改天讓梁小卉給你抓禮儀課去,上它二十節!”宋安恒覺得這小孩兒要是他妹妹,應該會被他揍着長大,“很很不錯嘛,簽合同連老板是誰都沒搞清楚就敢簽,能安安生生活到這麽大,不容易的,比國足還厲害。”
周酒白了他一眼,悄悄吐槽了句:“誰能想到你說好了當律師,跑來開什麽經紀公司……”
周酒剛嘀咕完,忽地回想起先前梁小卉經常挂在嘴邊的那句,“咱們老板是學法律的,誰再敢亂潑髒水,告不死它!”,原來說的是宋安恒啊。
周酒回想了下宋安恒那不靠譜的樣,覺得與其靠他告,還不如靠自己老實安分點。
“我什麽時候跟你說好了我要當——”宋安恒還沒理清楚她話裏的意思,方才酒喝得又有些多,這會兒腦子轉不過彎來,話還沒說完,再擡頭時,就看見周酒已經捂着小腹往走廊盡頭走了。
宋安恒:?
他話都還沒說完呢,這還當他是老板嗎?現在的小孩怎麽都這麽沒禮貌?還想不想做星策一姐了!仗着公司只有一個女藝人,一姐沒什麽懸念就欺負老板!
**
周酒背過身,心裏堵着的那股悶悶的勁兒遲遲揮散不去,低着頭,掌心捂着小腹,一路往前走,一直走到底,無路可走之時才發現已經到了洗手間門口。
小姑娘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習慣性地走到洗手臺前,打開水龍頭,指尖觸碰到冰涼刺骨的水流時,才忽地回過神來,擡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偌大的鏡子裏,空空蕩蕩只有她一個人,臉色蒼白,嘴唇似乎還被自己咬破了點皮,冒了顆小小的,暗紅色的血珠子,看起來怪吓人的。
原來剛剛和哥哥像小時候一樣吵的那場幼稚的架,不是她幻想出來的,他們都真實地出現在了她面前,明明每個人都像是她離開宋家這二十年裏,夢中不斷出現過的模樣,可偏偏都已經不認識她了。
她不能再叫爸爸,也不能再叫哥哥。
周酒方才好不容易忍下去的哭意再一次湧了上來,鼻間酸酸的,眼眶也一瞬間就紅了,她以為自己明明已經掩飾得很好了,可是原來還是這麽狼狽。
這麽多年,她設想過很多次重逢時該有的樣子,只是後來在媽媽因為宋佳妮的事來求她之後,她便親手掐滅了對那一切溫馨美好的期待和幻想。
她甚至還賭氣地下過狠心,他們能眼都不眨地丢掉她二十年,哪怕再找回來,她也不會再像當初對待母親方雅珍那樣,對他們心軟。
可到頭來還是忍不住親近,忍不住說話吵小架,忍不住去回憶他們都還在身邊時的樣子。
明明只有四年而已,他們早忘了,怎麽偏偏她的記憶倒越發清晰。
怎麽偏偏只有她這樣不争氣。
她反手在眼睛上擦了又擦,不允許自己再為這家人掉半滴眼淚,仰着頭閉上眼,忍得肩膀都控制不住地抖。
小腹再次墜得生疼,周酒這下終于察覺出不對勁來,忙鑽進裏頭的衛生間打開來檢查。
見到熟悉的紅色時,才忽地想起裴淮之方才同她念叨的話,算算日子,也就這兩天了。
他倒是算得準。
周酒手足無措地躲在衛生間裏,她出來的時候渾渾噩噩,身上單薄的針織連衣裙,連個口袋都沒有,手機也丢在酒桌上沒有帶出來,此刻兩手空空,仔細看還能發現裙身上沾了點血色,即便是要出去也不好出去。
她委屈地癟下嘴,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疲憊又無助過。
然而幾乎是下一秒,衛生間外忽然有了動靜。
緊接着聽到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周酒不自覺收緊手心,沒敢吭聲,只覺得來人那有力的呼吸聲聽起來,不像是女人。
“酒酒?你在裏面嗎?”
男人磁沉又熟悉的嗓音突然在這個安靜又閉塞的小空間響起時,周酒都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她遲疑着沒敢應聲,裴淮之卻能感覺到她就在裏頭,語調十分溫柔:“別害怕,是我。”
幾乎是一瞬間,周酒那好不容易忍下去的眼淚又湧了上來,帶着哭腔的奶音忍不住應了他一聲:“嗯……”
隔着一扇門,她甚至能聽到裴淮之在門的另一邊松了一口氣。
“就知道你在這。”裴淮之這會兒語氣裏沒了方才不确定時的急。
周酒此刻眼眶裏滿是眼淚珠子,鼻音重得要命,嬌裏嬌氣還帶着哽咽地數落他:“你怎麽跑進來了……這是女廁所呀……”
裴淮之自嘲地輕笑了聲:“看你出來這麽久了還沒回去,手機也沒帶上,我擔心,就出來找找你。”
周酒癟着嘴,委屈卻又仍舊逞着強:“有什麽可擔心的……”
“我擔心我們家酒酒長得這麽漂亮,出來這麽久,被別人拐跑了怎麽辦?”裴淮之聽出她情緒不太對勁,語調都溫柔了幾個調。
周酒“切”了聲,嘀嘀咕咕:“誰是你們家的……”
裴淮之繼續道:“我還擔心,我們家酒酒要是覺得委屈了,我卻不在你邊上,你怎麽辦?”
周酒眼睛控制不住發酸,手都已經搭在門的開關上了,委屈巴巴地控訴他:“我委屈你卻不在的時候多了,哼。”
裴淮之也不管她說的是事實還是撒嬌的氣話,此刻一句都不反駁,她說什麽是什麽,全盤接收:“嗯,是我之前做得不對做得不好,你批評我指點我,我就好好改。”
周酒這會兒上氣不接下氣的:“誰敢、批評你呀……”
“開開門好不好?我看看你。”裴淮之站在她的隔間門前,遲遲沒等到周酒再回應,“是不是親戚來了?我剛剛就看你總捂着肚子,疼了嗎?弄裙子上了?”
周酒語氣聽起來像個小可憐,揪得裴淮之心頭生疼:“嗯……”
“沒事,你先出來,只有我在外邊,剛剛已經讓人把這層的洗手間封了,沒其他人。”裴淮之這會兒是一句重話都不敢說,幾乎是哄着她的。
下一秒,隔間門咔嗒一聲開了,裴淮之輕輕推開門,就見那小小的隔間裏頭,周酒可憐兮兮地癟着嘴,嘴唇上委屈的都能挂個小油壺,攤着兩只白嫩嫩的手不知所措,擡眸看他的一瞬間,眼淚珠子忽地跟不要錢似的,終于啪嗒啪嗒斷了線般往下掉。
裴淮之心疼得要死了,趕忙上前,一把将人摟進懷裏,大手輕輕地在她背後一下一下輕輕安撫着。
就聽見小姑娘嘤嘤嗚嗚帶着哭腔嘀咕起來。
“我沒注意,還弄到外邊了,手上也有,裙子也有,我還沒有那個……”
周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明明遇上的也不是什麽大事,做女生的,這樣的事過去也常碰到,可如今裴淮之忽然出現在面前,柔聲詢問她,她那股委屈勁兒便忍不住愈演愈烈,幾句話說完,眼眶便又重新濕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總用手捂着肚子,出來的時候我就猜到了,怕你等得着急,我就先過來了,路上讓酒店服務員去拿了衛生巾,一會兒就會送過來。”裴淮之扣着她柔軟的發絲,感覺到周酒全身都在微微地抖。
随之而來的哭泣像決了堤,她像是忽然找到了個發洩的出口,将臉埋在裴淮之溫暖寬厚的懷中放聲大哭:“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不要我呢?”
“沒有的事。”
“媽媽不要我,爸爸不要我,哥哥也不要我,你們都不喜歡我。”
裴淮之緊緊将人摟住,磁沉的嗓音輕聲地哄着她:“我要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好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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