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平安生結脯
二月晦1,南诏發兵攻打嶺南,先帝震怒,遣兵迎戰,依舊是韋之遙為正我為副。
嶺南多深山密林,又濕熱多雨,極易滋生瘴氣。作戰的兵士大多是北方來的,不曾見識過瘴氣的厲害,一開始便掉以輕心,吃了幾場敗仗。而天氣又日漸暖和,青草瘴來勢洶洶,不少人因此病倒,這讓本就有些低落的士氣一下子掉到谷底。
若說我不急,必是假的。可我又知道此事急不得,畢竟軍中藥材本就急缺,而林間溪水也多染瘴毒,連生計都難以維持,更別說整頓三軍回擊南诏。
但也不知韋之遙是作何想,一定要一鼓作氣一路快攻,就算人困馬乏士氣低迷也不管不顧。我勸他等待一個大風天,瘴氣被吹得淡些再徐徐圖之,但韋之遙不聽,用主帥的身份壓人,一路追着南诏殘部深入密林。
終于有一日,林中起了大霧,瘴氣來得也猛,整個林中幾乎不能視物,南诏趁機襲營,将我軍沖得七零八落。我勉強逃出,卻在溪邊發現了不省人事的韋之遙。
如果就韋之遙這人來講,我是絕不想救他的。可他是京兆韋氏的嫡長孫,生母還是先帝的親姑姑,與我一同出征,哪怕是因他之故戰敗受罰的也只會是我,更別提見死不救了。
我帶着韋之遙避入一個背風的山洞,點了點身上帶出來的器物用品,在洞口放了一排鐵釘,出去找了些柴火又用銅壺打了無毒的溪水,才回來生火煮了一壺蒼術水,用竹筒做杯,給韋之遙連灌兩杯,他才悠悠轉醒。
眼神逐漸清明後,韋之遙神色古怪地看我幾眼,脫口問:“這是何處?我怎麽會在這?其他人呢?”
“韋将軍莫不是糊塗了?早上被南诏襲營,将軍這就不記得了?”我實在沒什麽好聲氣可用來回應他。
“既如此,為何逃走?”韋之遙有些動怒。
“将軍,若是不逃,只怕你我就要埋骨嶺南了。或許将軍不懼生死,可我霍某人卻還想多活幾日,既不想被南蠻子困死,也不想被至尊下令賜死。”
韋之遙沉默片刻,忽然掙紮着站起身來,“眼下你我都沒事了,該回去找我們的部下了。”
“将軍是還想在瘴氣中倒一次?末将身上的蒼術可是不多了,不夠再煮一壺藥汁了。”
韋之遙猶豫半晌,倒也沒再說走,只是頗為煩躁地道:“難道我們就要在這山洞裏坐以待斃?”
“若是等大風把瘴氣吹散再出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我實在懶得與他争辯。韋之遙并不蠢,也不是對領兵作戰一無所知,只是不知為何,一向都急功近利的,實在讓人讨厭。
韋之遙頹然坐下,不甘心地問:“那……依霍将軍所見,什麽時候能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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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塊幹燥的地方坐下,冷笑,“末将領的是左翊衛的職,又不是司天臺2的人,哪裏知道。将軍還是靜觀其變吧。”
待韋之遙靜下來,我也開始閉目養神,畢竟這幾日被折騰得不輕,都沒睡過一次好覺。
不過片刻,我忽地聽到“咕”的一聲,連忙睜眼查看,卻見韋之遙神色尴尬地看向別處,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南诏清晨來襲營,還未來得及準備晨炊,到現在兩三個時辰了,也該折騰餓了。
從懷中摸出一個布包遞給韋之遙,我也不嘲笑他,“将軍不嫌棄的話,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末将歇息片刻便去找找有無野味可食。”
“多謝……”韋之遙臉上暗暗起了紅暈,卻也不推辭,拆開布包,取出一塊肉脯,仔細看了看,
忽自嘲一笑,“到底是崔公的外甥,出門打仗帶的糧食都是平安生結脯。這樣精致的東西,我也只在陛下賜宴時才見過。”
這話有些酸溜溜的,我很不愛聽。不過是一包肉脯,與我姨夫有何關系?我輕嗤一聲,“若是将軍喜歡,末将便全都贈與将軍。”
“再精致也不過是肉脯,不需霍将軍割愛。”韋之遙選出幾塊,仍将剩下的包好,遞還與我。
他說得沒錯,其實我并不想割愛。
倒不是這肉脯打成平安結的模樣所以我多舍不得,而是因為……這包肉脯,是三月初六那日我進宮拜別皇後之時,謝淩波贈我的。
那時我已許久沒見過她,只當她不願出宮,也不想再厚顏無恥地纏着她。那天辭過皇後,我卻在椒房殿外看她一直徘徊不去,似在等候誰。
并不曾想到那人竟然是我,只淡淡撇了一眼便要離去。她卻追了上來,連聲道:“将軍請留步!”
“謝娘子……叫某……有何貴幹?”說不意外不緊張是假的,我卻只能裝作不動聲色。
她托着一只沉甸甸的布包,遞到我面前,“聽宮人說将軍要赴嶺南作戰,婢子特做了些肉脯,願以備不時之需。”
我拆開看了看,只見那肉脯并不是切成片狀的,也不是白慘慘一塊只用重鹽腌制過的,而是用粗細厚薄适中的肉條,盤成圖案,又精心調了佐料腌制風幹成的。我雖然在軍中多年,已習慣了難以下咽的夥食,但因我生性就喜愛美食,能得這一袋肉脯我也不想拒絕,何況還是她親手做的。
見我沉吟不語,謝淩波忙道:“婢子特意打成平安結的樣子,祝願将軍能平安歸來。”
“謝娘子有心了,霍某感激不盡。”
“霍将軍太客氣了,是婢子該感激将軍。只是這一包肉脯不成敬意,将軍日後若有需要婢子的地方,請将軍一定告訴婢子,婢子在所不辭。”
原來是為了這個。我輕笑,“謝娘子言重了,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
誠然謝淩波送我平安生結脯只是為了報我從前之恩,但我卻很是珍惜,貼身存放,也舍不得吃。眼下再找不到別的食物只能分些給韋之遙,卻并不想全都送給他。
休息一陣,我起身道:“将軍先在此歇息,末将出去找些吃的。”
“無弓無箭,能找到什麽?”韋之遙有些驚詫。
我笑:“方才末将出去打水之時,見水中有魚,可捕之;溪邊有腐木一棵,上生白蕈,可采之;洞外不遠有些野菜,可摘之。”
韋之遙愣了愣,也站起來,“我與霍将軍一道去吧。”
我是沒想到韋之遙也願與我一道去的。只是雖他官階比我高,又是我的主帥,但我也沒必要如奴如婢一般去侍奉他。
不過韋之遙即便與我一道去了,也幫不上什麽忙。叉魚他不會,辨認蕈菌他不會,找野菜他仍是不會的,還是要我去做。最終做成一壺薄荷清魚湯并烤出兩條塞了蕈菌的魚也同樣是由我一人完成的。
“霍将軍實在是厲害。”韋之遙有些羞愧。
倒不是我能幹,而是我是個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的人,且從小跟師父行軍,許多軍中叔伯教我不少。“将軍謬贊,末将這些本事,不及師父之一二。”
“尊師是……”
“安國公。”師父與姨夫政見不合是盡人皆知的,所以師父不願我将此事到處宣揚,但也不禁止我有必要之時告知他人。
韋之遙面色一白,捏着盛湯的竹筒出神。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麽的時候,他卻忽然道:“将軍真是好福氣,母家是範陽盧氏,姨夫是
清河崔氏當家人,表姐是當今皇後,還能得出身陳郡謝氏的安國公為師……”
“将軍錯了。”我冷冷地打斷他,“我父霍陵,只是個出身小門小戶的讀書人。”
“若是父親再出身名門望族,豈不是天下好處都讓霍将軍占盡了?”
“将軍何須羨慕末将?将軍是京兆韋氏的嫡長孫,叔父官至吏部尚書,母親更是至尊的嫡親姑姑熙寧大長公主,将軍與至尊以兄弟相稱,将軍還有何不足?”
“京兆韋氏嫡長孫?哈哈,霍将軍可知道,我是母親嫁到韋家後不足七月所生?”
“末将不知。”
韋之遙忽地冷笑一聲,“此等秘事,當然不敢随意宣揚,族中也僅有幾位長輩知曉。只是霍将軍我問你,可有聽說過不足七月的嬰孩得以存活的?”
“是将軍福澤深厚。”我自顧自地喝着魚湯,對他所言秘辛并無興趣。
韋之遙越說越激動,“那你可曾聽過不足七月的嬰孩生下來一看便是足月的?”
“不曾。”我眼也不擡,“将軍莫怪,末将至今尚未婚娶,更不曾有子嗣,于此事上可謂一無所知。”
韋之遙不知是不是被我的态度激怒,忽地拔高了聲調,“我不是韋家的孩子!是母親在嫁到韋家之前便懷上的!霍徵,你明白嗎?”
忽然憶起那日聽到大長公主與姨夫的話……原來大長公主急着嫁到京兆韋氏,是因為珠胎暗結了?我不知道說什麽,索性閉口不言。
那廂韋之遙卻如同打開了話匣子,一股腦地傾吐出來,“京兆韋氏雖然比不上五姓七望的名聲,但也是關中大姓,難道就不要臉面了?母親是大長公主,是先帝的親姐姐、至尊的親姑姑,韋家不敢同她為難,卻并不會對我有什麽好臉色!而母親……大約她也是恨透了我的生父,對我也十分不喜。父親……韋公過世早母親在沒有其他孩子,對韋家族中的兄弟姐妹也不過爾爾,卻待至尊比待我更加親厚!”
我依舊沒有說話。這是他的家事,我無權置喙,甚至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說給我聽。
“霍将軍,你是崔公夫人的外甥,崔公便待你如此上心,雖然嚴厲,卻時時處處為你着想、替你謀劃……”
韋之遙這話其實我不敢茍同。姨夫的确是在我最初入仕之時上上下下打點替我謀了職位讓我比同時入伍的弟兄升遷快了許多,只是我并不想,我想靠自己去奪而不是靠着外戚的裙帶關系。近些日子,姨夫還催着姨母替我相看高門貴女以期為我娶過門,我亦不願,不願與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莫名捆綁在一起然後了此餘生。姨夫覺得是為了我,其實何嘗不是滿足了他自己的私念呢?給我的都是他覺得好的,卻從不是我想要的。但我不是韋之遙,我不會與他說。
“霍将軍,你只是崔公的外甥,他便為你如此。可作為親子……”
“你知道了?”我很是震驚。
“當然知道了,不小心在母親房中發現不曾毀掉的舊書信,落款便是崔公的。除了崔公,再無別人的。”韋之遙苦笑。
“此事可還有旁人知道?”
“母親沒說。我哪裏敢?”
看來他還是知道的。既然韋家當年不曾追究,那便是永遠都不會追究大長公主。私通之事到底不光彩,何況是與公主私通還始亂終棄,于清河崔家這樣望族來說更是容忍不得。姨夫再怎樣權傾朝野,也須得注意顏面與風評,當然不會承認此事,更不會認下韋之遙。
“将軍,至尊對你很是賞識,何愁沒有出人頭地的一日?”我想他忽然與我說起這些,大約是因無人扶持而仕途不順了。
韋之遙狠狠瞪我一眼,“至尊賞識?至尊若不是看在母親的面上,會對我高看一眼?有你霍徵在,世人哪裏還看得到別的武将?”
“将軍,霍某人哪有這樣厲害?”我冷笑。
“可我從來聽到的話,都是霍将軍如何如何骁勇、霍将軍如何如何善戰!霍徵,平心而論,難道我韋某人比你差許多嗎?”
“霍某不敢。”
我說了什麽,或許在韋之遙看來并不重要,因為,他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憤怒的世界裏。韋之遙忽然把手上的竹筒一擲,起身就往洞外走去。
“将軍要去哪裏?”我大驚。
韋之遙頭也不回,只是拔出腰間的佩劍,“殺敵!”
他急着建功立業不假,但就這樣出去,只是會送命罷了。我連忙上前去拉住他,“将軍稍安勿躁,目下瘴氣未散,敵情不明,貿然行動只會把自己置于險境,還請将軍千萬不要妄動。”
“霍将軍怕死?我韋某人不怕!”韋之遙狠狠把我甩開。
氣性上來,我也不顧三月的天尚有些涼,索性把戎服扒開,“霍某人怕死?将軍知不知道,末将胸前這條疤,是第一次随師父出征突厥之時被長刀砍的;肩頭這個,是二征突厥的時候被突厥左賢王射中的;後背這個,是受封校尉前随軍征讨揚州叛亂時斬殺賊手曹永平時被他臨死反擊所刺的一劍……哪次上戰場不是死裏逃生的?将軍覺得末将怕死?”
韋之遙聞言冷笑,“霍将軍有人幫扶,又有吉星高照,仕途如何不光明?可我韋某人不能啊。”
我思忖半晌,只能想到韋之遙如此着急,是有什麽要緊的事,便問道:“末将鬥膽請問将軍,如此急着平叛,是為了什麽?”
“霍将軍難道不想歸鄉?”
“末将也想,但絕不敢為了歸鄉而弄險。”
“再有幾日就是寒食,就算立時啓程回長安,趕到也是下旬……”韋之遙面露惶急之色。
這卻讓我越發地不解,“下旬又如何?将軍是急着了卻什麽事?”
韋之遙面露尴尬之色,到底還是解釋道:“隴西李氏庶長子要娶河東薛氏嫡四女了,婚期定在五月初十。”
“将軍是要趕去賀婚?”
“搶親!”韋之遙脫口而出,旋即意識到自己講錯話,才讪讪地道:“去年曲江池畔送花神3,我見到了景珠,很是……傾心。本想托叔父代為提親,但叔父嫌棄薛氏不夠顯貴故不曾答應;托母親探聽口信,卻聽說隴西李家長公子建已有意向薛家提親。那位李公子雖然是庶出,又是續弦,但到底是隴西李家的長子,又官拜正三品中書侍郎,本來歲數也不太大,薛家更屬意他。我韋家本就比不得李家,何況……”
“所以将軍不顧性命也要盡快平定南诏,通過至尊加官進爵以期薛家回心轉意?”我深覺韋之遙的想法有些好笑。
韋之遙握了握拳,“除此之外,無路可走。”
我耐着性子向他解釋,“将軍,婚期已定,六禮全了五禮,李郎君又無過錯,薛家憑什麽退婚?即便強退,那無疑是狠狠得罪李家……在隴西李氏與京兆韋氏之間,将軍以為薛家會選擇誰?”
癫狂之色漸漸占據了韋之遙的整張臉,他咬牙道:“若不試試,就真的半點機會都沒了。霍徵,你難道就不曾有過那種寧願拼盡一切也要護住的心愛女子?”
一瞬間我想到了淩波,但又無奈——她心裏裝的,可是韓謹。再者說,若是有朝一日,要在家族、師父、郢王與淩波之間做個抉擇……結果怎樣,我真的不知道。
“霍将軍惜命,那便在此等候,某這便出去迎敵!”
“韋之遙你站住!”我第一次當面叫他名字,還是吼出來的,“單憑你一人,能滅數萬南诏士兵?敵衆我寡已是不利,天時地利卻還一樣沒有,你憑什麽退敵?一頭撞出去只會送死!你死了倒是萬事不知了,你可想過至尊與長公主會怎麽處置我們底下人?有勇無謀,莽夫而已,難怪薛家不喜。”
“你!”
“末将哪句話講錯了?”
韋之遙氣得雙目通紅,瞪着我的模樣可謂睚眦欲裂,但到底沒發作,只是恨聲道:“三日!我只等三日!若是三日之後還無進展,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雖然他說的只有三日,但好歹不急着一個勁往外沖了,我松了口氣,拱手行禮,“末将……多謝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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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老天助我,韋之遙與我說三日,在第二日傍晚便有殘部來尋,将我二人迎了回去。
但老天肯定是不幫着韋之遙的,在商議着撤出密林後再從長計議的路途上,竟讓我們發現那片灌木背後正好行過一對南诏軍士。
我心道不好,輕聲招呼左右按住韋之遙将他帶走,卻是低估了絕境之人所有的孤勇,韋之遙甩開左右,拔出佩劍便撥開灌木向那一隊軍士沖了過去。我連忙招呼衆人追去相助,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南诏人生于南疆,而南疆濕熱多林澤,滋生許多毒蟲毒草,南诏人從小便與之為伍,個中不乏用毒好手,而南疆的軍士所配武器,更是用□□淬煉過。發現有異動,那邊的軍士便齊齊彎弓搭箭,朝着灌木叢射來,我部一時不防,瞬間便有好些人中箭,韋之遙也赫然在其中。
我連忙讓衆人嚴防死守,切不可讓自己中箭,一面分開樹木沖了出去,看服色辨認出一名官階最高者,一劍斬殺了。
南诏軍士見統領驟然被殺,而我方的軍士又數倍于己,心生懼意,戰力即刻下降,我喝令衆人圍住剿滅,免得行蹤洩露,這才來得及去看顧韋之遙。
他脅下中了一箭,但傷口流血烏黑,一見便是有劇毒,更可怕的是,從近日交戰的經驗來看,我辨出那箭上塗抹的汁液氣味,竟是有“見血封喉”之稱的箭毒木!
大約是看我神色太過驚恐,韋之遙不悅地喊:“霍徵!我以主帥的身份命令你,不必管我!殺敵去!不過是一箭而已,我沒有這麽嬌氣!”這毒物果然名不虛傳,不過一句話的功夫,一層黑氣便蔓延至他的脖頸處。
我嘆氣道:“将軍,末将即便想管,也無能為力……将軍只怕自己也感受到了,你命在頃刻,有什麽話就盡管說了,末将一定幫将軍轉達。”
“胡言亂語!”韋之遙氣得額頭青筋暴起,怒吼一聲,卻嘔出一口血來。
我默不作聲地看着他,心下卻在盤算——韋之遙就在我眼皮底下死了,回長安後确要如何交代?
韋之遙粗喘幾聲,到底還是認清了現實,示意我附耳過去。
我湊到他耳邊,想聽清他在說什麽,卻被他一把拽住衣領,惡狠狠地道:“那個校尉……是、是我斬殺的!”
“是,将軍神勇,末将敬佩。”将死之人,與他計較做什麽,橫豎他閉眼之後便什麽也不知道了,多送他一些身後之名又何妨?
“霍徵你記好了,這幾句話,一定要告訴韋家人、告訴母親——我韋致遠,本是京兆韋氏的嫡長孫、熙寧大長公主之子,本該是金尊玉貴、養尊處優……卻被他們逼得、逼得……不得不靠着自己去掙功名、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不能娶進門,最後……最後落得橫死異鄉的下場,我不甘心!我、我恨他們!恨毒了他們!”
“末将……明白。”看着他的氣息逐漸微弱下去,我随口答應了一聲。但這話卻是斷不能傳的,除非我想與韋家結仇、想與大長公主仇上加仇。
韋之遙死了,死在我的眼皮底下。
即便不會随意給我編派一個渎職之罪,但難保大長公主與韋家不會為難我。出長安之時聽說姨夫與韋尚書近日鬧得不痛快,我雖不姓崔卻從來被人視作崔家嫡系,難保韋尚書不會借此事發揮來打壓姨夫……
那邊有一個南诏軍士見我這裏忽然生變,觑準機會便揮着長刀向我劈來。
我本是可以躲過的,卻忽地心念一動,迅速轉身用背迎向他。在感到一陣冰涼與鋒利之後,我的整個脊背便如同斷裂開一般地劇痛起來。
“霍将軍!”有高階軍官連忙趕來扶我。
“記住!是我為保護韋将軍所以替他擋了一刀!而後韋将軍大意,不慎中箭身亡,明白嗎?!”
見那軍官接連點頭,我才松了一口氣,無邊黑暗霎時鋪天蓋地襲來,直把我裹得人事不知。
我知道那南诏兵的刀上有毒,只是……烈性不足箭毒木的百分之一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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