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采薇(番外) (1)

夜已然很深了, 一般人家早就吹了燈安寝了。唯有劉家小院一隅,還有間屋子裏一燈如豆。那是劉家姑娘采薇的閨房。

采薇坐在繡榻上,手裏拿着個繡花繃子, 繃着的一幅月白的絹子, 上頭繡着一半蓮花。屋子裏燈光不足,采薇怕傷了眼, 拿着繃子也不曾認真繡,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做個樣子。

可就是這樣漫不經心地繡花, 都叫她又用紅線勾勒出一朵蓮花的輪廓, 她才聽到窗棂上的三聲有規律的輕叩。采薇一下子來了精神, 丢開繡繃,起身直撲窗前打開窗戶,放進來一個身着深藍長衫的青年, 輕輕合上窗扇,才一頭紮進那青年懷中,嬌聲道:“你怎麽才來啊?可等得奴心焦啊。”

那青年身子僵了一僵,才握着采薇的肩, 将她推開些許,也不看她,只是道:“家裏有些事情, 耽擱了。”

既然他沒說,采薇也不去問,只是道:“我備好的水都涼了,你将就洗洗, 洗漱好……就趕緊安歇吧,時辰可是不早了。”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青年遲疑半晌,才輕輕喚了一聲:“表妹!”

采薇聞聲微微一愣,轉向青年的時候,卻又是笑靥如花的,“多久都不曾這麽叫過了,你不是最喜歡叫我阿薇的麽?”

“表妹,”青年重複了一句,語氣卻是十分堅定的,“你別忙了,我今日不宿在你這兒。我只是有話要與你說,說完便走。”

“什麽話?”面上還是一派平靜的,但纖指已經絞緊了衣帶。

青年別過臉,不自在地道:“我……下月十六就要成親了,娶的是吳縣主1家的幺女。”

“縣主……”采薇輕聲重複了一遍,忽地輕笑一聲,“那我呢?”

“表妹,我年輕不懂事,一時錯了念……你也忘了吧!”青年不自在地搓手。

采薇的神色卻是慢慢冷了下去,“年輕不懂事?一時錯了念?徐崇文,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知道禮法倫常的,一句年輕不懂事就能混過去麽?”

“我……喝多了酒……”

“卻是我逼着你喝下去的麽?”聽着徐崇文一意推脫,采薇的眼底都似乎結了一層冰,“我一個養在深閨裏的女子,我能懂什麽?難道你敢沒臉地說一句是我勾的你?清清白白的身子就這麽給你了,你想用錯了念來打發我麽?”

徐崇文被她說得又羞又惱,有些口不擇言,“我阿耶是定不會讓我娶個軍漢的女兒當正妻的,若是你願意做妾……”

劉采薇的父親劉廣是個退伍的軍士,只做到十夫長便被遣回鄉了,可不是個不折不扣的軍漢?可徐崇文這話也實在誅心,當年劉廣與他父親徐述乃是同窗,說是知交也不為過了,要不徐述也不會把妹子嫁給劉廣,可後來劉廣父親重病,為了治病而債臺高築,最後仍舊沒治好父親的沉疴還累得母親也因此身故,徐家不光沒幫上一點忙,反而還在債主逼着還不上錢的劉廣簽下賣身契代替自家兒子去從軍時袖手旁觀。論起來是徐家不厚道在先,如今還要笑話采薇是軍漢之女。

采薇暗暗握緊拳頭,尖利的指甲掐破掌心,一陣陣鑽心的疼痛提醒着她要保持清醒。

父母早就說過要與徐家斷絕往來,自己卻是傻乎乎的,在花燈會上被他一句深情款款的“阿薇”騙昏了頭!

“也對,若是你真要上門提親,大概阿耶會親自提着掃帚把你打出去。你要娶吳娘子,恭喜你了。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都跟你好了将近一年,你真的忍心說斷就斷了?”采薇說得半嗔半怨。

徐崇文皺起一雙雁翅濃眉,“你……什麽意思?”

“三日之後,我要你再來一次,有什麽話什麽恩什麽怨什麽情,都一并了了。”采薇說的平靜。

“難道今天不能說?”徐崇文不解。

采薇挑眉道:“你驟然與我一說,便算是了了麽?好一個翻臉不認帳!徐崇文,你不想來也得來,否則就等着身敗名裂吧!”

“劉采薇你想幹什麽?”徐崇文那還算清俊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你不怕我把這醜事告訴舅舅舅母,難道不怕我告訴吳娘子?舅舅考了這麽些年,連中進士都勉強,若不是看着外祖的面子,你以為縣主瞧得上你一介白身?”采薇清泠泠地一笑,“我不做什麽,就是請你過來坐一坐,吃點東西說說話,你不敢麽?”

徐崇文垂眸想了半晌,才道:“好,三日後,還是這個時間,我自會過來的。表妹,有句話你可記好了,這事傳揚出去,吃大虧的,是你不是我。”

“我知道,不過也多謝表哥提點。”采薇嬌嬌柔柔地一笑,目送徐崇文離開。

自徐崇文走後,采薇抱着被子哭了一宿。

看着徐崇文那文質彬彬的模樣,竟就這樣被他給騙了,還以為他是個怎樣知禮的好人!怎麽就沒想到,他有那樣的父母,自己還能學到什麽好去?不行,不能就這麽白白讓他占了便宜!

“娘子,該起來了。”正胡思亂想着,丫鬟就來喚她起床了,采薇凝神一看,才真的發現窗外已經有了一絲熹微的晨光。

“啊呀娘子,你的眼睛……怎麽腫的這麽厲害?”

哭了一夜,眼睛怎會不腫?采薇胡亂點頭道:“一晚上沒睡好……”

“娘子怎麽了?課時有什麽煩心事?”丫鬟忙不疊地問。

“無事……”采薇忽地靈光一閃,想到一個主意,“昨晚上房間裏有只耗子在竄來竄去,我不敢打,也不敢高聲叫人來,吓得一晚上都沒睡好。你今天……替我去買包砒霜來放在房裏,我要……毒耗子。”

丫鬟有些遲疑,“砒霜可是要命的東西……”

“我只是藥耗子,不會有什麽事情的!”采薇忽地加重了語氣,不容辯駁地道。

“好……婢子今天就去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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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雨點打在身上生疼。這樣的雨夜,別說是采薇這樣的小家碧玉,便是做慣了粗活累活的漢子,也不願在外頭行走。

可是采薇無法,若是不逃,等着她的就只有一死。

傘已經遮不住漫天大雨,索性就丢到一邊,采薇提着濕透了的衣裙,胡亂裹在身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蹒跚前行。什麽儀态,什麽體面,統統不要了。

只有強迫自己看清了路前行,采薇才能暫時不想着那可怖的場景——徐崇文倒在她的繡榻上,雙目圓睜,表情猙獰,七竅流血,皮膚绀紫。且他的血都是近乎墨黑的詭異顏色,一見就知道是中毒而亡。

不是有人說服一點點砒霜只會使人致殘不會要命嗎?她分明只在那只酒杯外面抹了一點點而已,徐崇文怎麽會當場斃命呢!

徐崇文那麽高大個人,死人又格外重,她沒法把他搬出去處理掉,又不能叫其他人來幫忙處置,思來想去沒有對策,但殺人卻是斬首的重罪……人在她的房中,又沒有第二人能進來,任誰一見都知道是她殺了人,就算徐崇文的家人一時沒想到她身上,只怕自己家人就先發現了。

按照阿耶那古板又正直的脾氣,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扭送她見官的!她才不要見官!分明是徐崇文負她在先!怎麽現在變成了她對不住徐崇文了?無論如何……還是先逃出去再說!

也不知走出多遠,采薇已是耗幹了自己的全身力氣,再不能前進一步,一下子便癱倒在坊牆邊。

幸而不是在那樣繁華的城池,連宵禁都要松一些,武侯只是在大街上巡視,還不至于到坊內來抓人。只是武侯不進來,她也無力出去。然而不出坊去,她也不能回去,走得太急身上竟是一點值錢的物事都沒有……難道要在大雨夜露宿街頭嗎?

“這位小娘子……怎麽一個人在雨裏淋着?”忽然有人叫她。

完了!被發現了!采薇渾身一震,猶豫着要乖乖答話還是拔腿就跑。

好在那人主動開口解釋了,“小娘子莫慌,某不是歹人,只是出來打酒時碰上大雨回不去,站在人家屋檐下避雨的。”

采薇大着膽子回頭看了一眼,果然見路邊屋檐下有個人抱着酒壇在與她說話。那人身長八尺,是個魁梧的漢子,面相老實,的确不像是什麽歹人。

“小娘子這樣淋雨課時要生病的,不如來擠着躲一躲吧。”那人大大方方地向她招手。

采薇有些遲疑,開口的時候,卻是用帶着些玉門一帶口音的腔調道:“多謝好意……奴還是不了……”她的阿耶從前在北庭都護府從軍,回來之後說話已然有了些那一帶的口音,小時候她覺得好玩還特意模仿過,現在也正好用一用。

那人有些局促,“某是鄉下人,可小娘子也別因為嫌某髒就委屈自己淋雨呀。某往邊上站站,不擠着小娘子就是了。”

“不不不,這位郎君你誤會了,奴并不是嫌什麽,而是奴在……逃命,實在是不敢耽誤。”

“小娘子為何要逃命?”想不到那人還挺熱心的。

這要如何解釋?直說自己殺人了嗎?采薇飛快地想來個理由,期期艾艾地道:“奴……父母……亡故後……族人不僅、不僅不願收留……還侵吞家産,将奴……賣給了一個惡霸……奴不堪受辱,便逃了出來……”起初還說得磕磕巴巴,沒想到這謊話卻是越說越順溜,竟仿佛真的一樣。

那漢子聞言,怒道:“豈有此理!為何不告官?”

她哪裏敢告官?只能怯生生地道:“惡霸之所以成惡霸,便是因為與官府勾結背後有人撐腰,告官有何用?還不如……找地方躲起來。”

那漢子仔細想了想,點頭道:“小娘子所言不虛。不過這麽大的雨,想必他們也不會追出來的,小娘子還是安心躲雨吧。”

也對,即便發現徐崇文已死,最早也要道明天早上了,那時候坊門城門都開了,她早就逃之夭夭了。于是采薇這才慢慢蹭過去,在屋檐下站定,豆大的雨水不再打到身上,總算是能緩一口氣了。

“可惜某這裏沒什麽可以衣物給小娘子,也不知道小娘子會不會冷壞了。”那漢子不無擔心地道。

采薇有些感動,“多謝郎君,奴還好。不知道這大雨天的,郎君怎麽會自己出來買酒?”

“小娘子別一口一個郎君了,某就是個鄉下人,受不起。某姓孫,大名一個乾,乾坤的乾,沒有取字。”孫乾憨厚一笑,“某也是就進城來賣菜,賣完天色已晚,不好再出城了,就想找個客棧歇息一晚。聽人說這裏的有家酒館的酒還不錯,就想跑來看看,誰知道就遇上了大雨。”

采薇想了想,才道:“奴姓劉,名叫采薇。”

孫乾點點頭,“劉娘子找好落腳處了麽?”

“人生地不熟,奴實在不知去哪裏。”

孫乾低頭想了想,誠懇地道:“若是劉娘子不介意……某那裏倒是可以躲一躲。”

采薇有些驚訝——不打聽清楚來路的人就敢往家裏帶,這個孫乾是真的老實憨厚還是另有目的?她知道自己容貌不錯的,有人見了心生歹念也不是不可能……

“劉娘子不要誤會,某沒有別的意思!”孫乾連忙擺手,“只是想着娘子無依無靠的,想幫個忙而已,娘子要是不願意便罷了!其實我們鄉下還算是民風淳樸,願意收留娘子的人家想必也不少的……”

是了,這雙手上已經沾了人命,若是被抓到就是個死,還有什麽可圖的?要是能因此逃出生天去……她都不知道該如何去感謝孫乾了。于是采薇道:“多謝孫郎君的好意,奴實在……無以為報。”

孫乾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見弱女子蒙難還不出手相助,實在是枉為男兒了!劉娘子不要客氣。反正現在天也黑了不能四處走動,這雨一時半會又停不了,不如就在這裏等一等,天亮之後,某立刻帶着娘子出城。”

采薇心下大喜,連忙道:“多謝孫郎君仗義相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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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娘子,梳妝好了沒啊?咱們可是要進來了!”門外一片鬧哄哄的,有大嗓門的鄰裏在高聲叫喚。

采薇興致缺缺地擱下柳炭條2,又對着鏡子照了照,才向屋中的老婦人微微點頭。

于是那老婦人才扭着腰去開了門,長聲道:“都急什麽急?新婦不好生打扮一番,新郎會樂意嗎?你看人家孫乾都不急。兔崽子們都退開些,把路讓出來,可別把新婦給擠着了!喜車呢?都套好了嗎?”

外頭有漢子笑,“不勞你老人家費心,孫乾早就套好了!”

那老婦在孫乾所在的這個村子裏倒是很有些地位的,聞言,她便讓開了門,只道:“孫乾小子,快來接你媳婦。”

采薇一早拿過旁邊的貼了大紅喜字的紅扇障面,心裏卻萬分嫌棄——這破扇子,用來給她扇涼都是瞧不上的,竟然用以出嫁時障面,真是丢死人了。

在衆人的指引下,采薇上了那稍經修飾的牛車,往孫乾家裏去了,後面有一群孩子跟着又唱又跳,便有好心來幫忙的鄉裏鄉親拿着用箬葉随意裹了的麥糖撒給他們。

竟然……就這麽出嫁了,嫁娶之儀如此簡陋。

采薇曾不止一次地幻想過,自己出嫁的時候應當是個什麽樣子的景象,雖然自家不算富裕,但比那些吃不上飯穿不暖衣裳的家裏要強過太多,且阿耶這麽寶貝她,定然是不會叫她受委屈的。卻沒想到,因為一個負心人,她會這樣糊裏糊塗嫁到鄉下!父母只怕此生都不能再相見,就算成親,連六禮也是不齊全的。

可是轉念一想,孫乾待她也算恩重如山,不僅教她逃脫了身陷囹圄之苦,還在村人面前對她萬分維護,現在又不計較她不是完璧,還願意以正妻之禮迎她進門。雖然孫乾家窮,可他人是不錯的,對自己也好,以她現在的樣子,還能如何呢?

“新婦子下車!”她沒有娘家,便是借的一名村裏老寡婦的屋子出門,到孫乾家也不遠。

只是沒有娘家人攔在路上“障車”,也沒有娘家人持棒打新郎來“下婿”,到新婦下車時轉席之禮做得倒是不錯,鋪上來的席子都是新買來的。采薇暗自寬心——難為孫乾還這般珍視她,也是很好了。

跨過馬鞍與米袋,采薇被引到裝潢打掃一新的孫乾家廳堂。然後跟着有人喊:“新郎三箭定乾坤!”隔着蒲扇看不見,只聽嗖嗖嗖三聲,又是一片轟然叫好,想來孫乾的箭法也是極好的。

然後感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似乎是端端正正行了個禮,然後聽到孫乾略有些拘謹的聲音道:“請……娘子卻扇。”

采薇沒什麽好羞怯的,大大方方地将手裏的蒲扇擱到一邊,聽着四周一片低呼,案子有些得意——她本來就生得好,即便是鄉下不成樣子的脂粉打扮出來,也是明豔照人的。

孫乾的眼底也劃過一絲驚豔,卻還是按照儀禮叫幫忙的人端上銅盆,自己先淨手,然後對采薇道:“請娘子沃盥。”

淨手之後才是三跪九叩的拜天地大禮,拜過天地後的夫妻對拜,孫乾先拜,采薇還禮,孫乾每次都是一揖到底,十分虔誠,采薇也便有樣學樣,心裏暗喜——難為他肯用心。

之後便是祭肺脊、同牢而食,采薇跟着孫乾一起用長著夾肉蘸鹽撒酒祭天,又分別吃飯、吃豬肉臘肉魚肉再喝湯以示三餐告飽。然後主婚的裏長命喝合卺酒,便有人捧來兩半葫蘆瓢,各盛半瓢酒,采薇與孫乾各接一瓢飲過半,又互相換過瓢,飲完對方的剩下半瓢。最後又解纓結發,夫妻二人各剪一縷頭發,由采薇親手打了個同心結,放入随身的荷包裏,這才算禮成。

直到晚上入洞房的時候,孫乾也是十分溫柔的,采薇沒來由地覺得有些想落淚——大約她還是沒選錯的,這次,算是終身有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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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孫乾一個多月的時候,某日采薇正在同村裏的其他媳婦大娘一起剝豆子,本想站起身來歇一歇,卻忽然覺得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那時候她與村裏的衆人相處也算比較融洽,還有人會手忙腳亂地将她扶回屋子,然後替她請大夫。

大夫給她診出了身孕,一屋子的人都愣了愣,然後才開始道喜的。

她編來騙孫乾的身世,孫乾自然是會告訴村裏的,畢竟沒家沒室的漢子忽然帶回一個孤身女人,不說清楚,是會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的。

只是從前跟過別的男人,嫁進來又才一個多月,就被診出了身孕……只是想一想便覺得有些不對啊。是以包括采薇在內的所有人,在聽到大夫說出“喜脈”的一瞬,都有些尴尬。

偏偏還有嘴碎的婦人,當先問了出來:“喲,這麽快啊?孩子幾個月了?”

采薇恨不能以目光化作利劍,生生刺死這個好事的長舌婦,偏偏也只能與其他人一道,眼巴巴地盯着大夫等答案。

好在那個大夫也是心善的,嘴上說着“一個月”,暗地裏只在采薇才能看見的地方,比了個“三”。

采薇心下一沉——果然是個孽障,面上卻不得不同那些婦人相應酬。

好不容易送走那些七嘴八舌交代養胎要點的人,采薇才連忙叫住大夫,摸出自己一直藏在箱底的金簪子,一個勁地往大夫手上塞,連聲道:“大夫,方才多謝了……這東西請你千萬收下!求你行行好,替我開一服落胎的方子吧!”

“這可不成,我們這些行醫的人,向來都是治病救人的,哪有殺人的?”那大夫連連擺手。

采薇有些慌了,從床上掙紮着下來,就要給大夫下跪,“大夫我求求你了,這個孩子……我是萬萬不能要的!”

“娘子怕是不知道,之前你病過一次,落下病根,已是極難有孕的身子,萬幸這個孩子是沒掉的。若是強行要拿掉,只怕……不僅母體要受損,日後也難再有孕了。”那大夫搖頭。

他說的應當就是出逃的那晚,淋了許久的雨,又待在檐下等天明,即便後來喝了姜湯,到底還是有些受寒了。當時覺得自己年輕力壯,應當沒問題的,誰知還有這樣的隐患!采薇遲疑了一陣,小心問道:“如果強行落胎……會有什麽隐患?”

“輕則……出血不止,重則殒命。”大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采薇吓得連忙捂緊了肚子,慘白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大夫看她猶豫,便道:“此事兇險,娘子還是多想想吧。”

采薇一直坐在床上恍恍惚惚的,也不知自己到底胡思亂想了些什麽,大夫什麽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孫乾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知道。

“阿薇?身子不舒服嗎?臉色這麽難看?”孫乾見她呆呆地坐在床上,連忙放下農具,坐過來關切地問道。

“無事……”采薇心裏還有些亂,并未立刻告訴他自己有孕之事。

孫乾瞧着壺裏還剩了些熱水,便倒了兩碗,一碗遞給采薇,一碗自己喝了。一口飲下渴意全消之後,孫乾才道:“阿薇,有一事,我要跟你講。”

見他神色鄭重,采薇不由得眼皮一跳,“阿郎有何事?”

“今日……縣裏派人來我們村裏征兵,我……報名了……”

“什麽?”一直以來,采薇在孫乾面前都表現得十分溫順,從不曾這樣大聲說話。但這次,采薇不僅是提高了音量,連神色都變得十分可怕。

孫乾吓了一跳,“這是……怎麽了?”

“我不許你去!”采薇斬釘截鐵地說。

曾經她的父親便是因為從軍去,很長一段時日都是她們娘倆在家,總會有流氓地痞上門來欺負,還總有人取笑她是沒有阿耶管教的野丫頭,或者罵她是軍漢的女兒。其實論起來,軍士的地位是比市井之人要高的,但那些讀書人家的孩子還是會嘲笑他。就因為她是軍漢之女,從前的姻緣也便這樣沒了,委委屈屈地嫁給田舍漢,誰知現在的丈夫也要去從軍,這讓她情何以堪!

“有血性的男兒,都該當為家國抛頭顱灑熱血,要上陣殺敵的,怎能一輩子就這樣終老田壟之間?”孫乾面帶向往之色。

“從軍之人何其多?怎麽會缺你一個?”

“若是人人都這樣想,其還有從軍之人?”孫乾有些不高興。

采薇忍不住怒道:“可人家都是兄弟好幾個,只派一人去,即便……捐軀了,家裏的親眷也不至無人照拂。你……”

“我沒有父母需要供養,豈不是正好沒了後顧之憂?”

采薇氣得錘床,“你這說的是什麽混賬話?即便你沒有父母在,難道你還沒有家室了?你從軍去,帶着包袱便走了,那我怎麽辦?孩子怎麽辦?”

孫乾一下子怔住,“什麽?孩子?”

遭了,竟說漏嘴了!采薇愣了愣,到底還是說了出來,“是啊,孩子!阿郎,奴課時有了你的骨肉,才一個月大小。你難道不替他想想麽?你難道不希望看着他出生麽?”

孫乾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久到采薇以為他會回心轉意。誰知最後,孫乾只是輕輕吐出一口氣道:“阿薇,我相信你會照顧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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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乾出征的第六個月,算着日子也該是要臨盆了。

尋常婦人臨盆,還是頭胎,不說是丫鬟仆婦圍在身邊地看顧,但夫君也該是在身邊的。可采薇不是,她的夫君遠在邊關,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

但即便也有同她一般夫君遠戍的待産婦人,總歸還有鄰裏親眷的幫扶。可她連這也沒有。原本才成親之時,鄰裏鄉親念在她與孫乾都是孤身再次,倒也願意相助。可自從孫乾離開之後,便也漸漸疏遠了。

劉采薇知道,這也不能全都怪罪道鄉裏鄉親身上,多半還是因着她自己。

家裏沒有男丁,做什麽都不甚方便,須得求旁人來。最初是有許多人有顧忌的,畢竟瓜田李下,不是寡婦門前,但也說不清楚的。采薇不得不放下身段去相求,伏低做小,曲意逢迎。曾經對徐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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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乾出征的第六個月,算着日子也該是要臨盆了。

尋常婦人臨盆,還是頭胎,不說是丫鬟仆婦圍在身邊地看顧,但夫君也該是在身邊的。可采薇不是,她的夫君遠在邊關,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

但即便也有同她一般夫君遠戍的待産婦人,總歸還有鄰裏親眷的幫扶。可她連這也沒有。原本才成親之時,鄰裏鄉親念在她與孫乾都是孤身再次,倒也願意相助。可自從孫乾離開之後,便也漸漸疏遠了。

劉采薇知道,這也不能全都怪罪道鄉裏鄉親身上,多半還是因着她自己。

家裏沒有男丁,做什麽都不甚方便,須得求旁人來。最初是有許多人有顧忌的,畢竟瓜田李下,不是寡婦門前,但也說不清楚的。采薇不得不放下身段去相求,伏低做小,曲意逢迎。曾經對徐崇文也不是沒這樣過,做起來輕車熟路。而采薇也知道,看起來再正經的男人,其實也吃這套的。

這當然就引起了許多婦人的不滿,起初還只是暗地裏,後來漸漸在明面上也開始罵她不知檢點的狐貍精,大着肚子還不忘禍害人。

采薇也漸漸坦然了——不知檢點麽?又不是第一回 了。狐貍精便狐貍精吧,能讓自己好過些,被罵幾句又能如何?

只是時間久了,采薇也終究是體會到苦處了——到真正臨盆的時候,男子是插不上手的,而半夜裏臨盆連穩婆也找不到;旁近好幾家婦人倒是被吵醒了,只是誰也不願來幫忙。采薇甚至在想,大概那時候,她們一個個都恨不得自己挺不過這關把。

不過嫁給孫乾之後鎮日勞作也不是全無好處,若是換了從前體質孱弱的采薇,自然是熬不過去的。但那日,硬生生疼了大半夜,采薇拼着一口氣,到底還是将孩子生了下來,還是個男孩。

孫乾不在,而這也到底不是他的孩子,采薇只是語氣平淡地寫了封信告知孫乾自己産子一事,卻連大名也懶怠給孩子起,只随意起了個小名,叫做天佑。

懷着孩子的時候艱難,但生了下來更艱難。

從前只是一塊揣在肚子裏的肉,只要自己有口吃的,便什麽都不必管了;可後來不同了,小家夥總是愛哭鬧,有喜歡讓人抱着,吵得人吃不好睡不好,而帶着天佑,卻不能再去地裏幹活了。孫家積蓄本就不多,這般下去,除了母子倆一齊餓死在家,只怕也沒有別的出路。

但采薇也并沒有特別害怕。

她不是走投無路,她其實一直還有另一條路。

生産之前是如何活下來的,之後照樣也可以,甚至……可以更變本加厲。

若說之前有身子,實在是不甚方便,如今一身輕松,便可以更加肆無忌憚。流言蜚語傳就傳,連天佑在一邊哭得斷氣也無妨,只要能讓自己活下去,且還活得比較舒坦,做什麽不可以呢?

人言愈演愈烈還是在天佑半歲的時候。

也不是生活在陰溝裏的老鼠,能一輩子都不出門了。必要的時候,采薇也是要出門去采買一些必備家什的,雖然是一路迎着衆人的指點與唾棄。

雖然她不受待見,但天佑畢竟生的可愛,比村裏其他孩子漂亮多了,也會惹得許多人來逗弄。但天佑幾乎都不會回應,只是任他們逗,不哭也不笑。

旁人只當天佑是随她,不是個好相與的孩子。但采薇卻能瞧出來,天佑大約有些不正常——對什麽刺激反應都很慢,大概……是個癡兒。聽人說堂表兄妹生下的孩子極可能是個癡呆兒,沒料到在她身上竟應驗了!

若說孩子還小不能瞧出來,待他長大了……又會有多少人說三道四。須得想個法子,堵上他們的嘴!

也是湊巧得很,天氣開始轉涼的時候,天佑晚上睡覺踢了被子,便發起了高燒。

采薇素日在家裏備了寫風寒發熱的藥,暗地裏是給天佑服下的,明面裏卻說是因醫治不及,最終把孩子燒壞了腦子。

不過采薇污名在外,無論如何都會有人說閑話,即便現在不說,待孩子大些了,仍舊會有人忍不住嚼舌根。

所以終于在那麽一日,采薇萌生了去意——孫乾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不,是能不能活着回來都難說,她日複一日地在這村子裏熬着,還有什麽意思?

主意定了,她特意尋釁,與鄰居家的孫正媳婦吵了一架,晚間燒爐子取暖之時,又蓄意縱火,想做出一個意外的假象,趁機逃之夭夭。

至于天佑,原本是沒想帶走的,畢竟一個癡兒,帶着也是個累贅。

誰知在她帶好細軟準備一走了之的時候,一向癡癡傻傻的天佑,卻在火中大哭起來,含含糊糊地叫了一聲“娘”。

旁人看她只六月便生了天佑,但她自己還是知道的,這孩子是實打實地懷胎十月所生,到底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獨自撫養三年,無論如何都會生了些感情,豈能說丢下就丢下?

因為一年恍惚,她便真的折身沖進火中,抱起天佑往外跑。誰知就在那時,一根橫梁因為受不住火烤,忽地塌了下來,擋住了去路。但她并不想死,少不得要拼一把,只好用杯子将天佑裹好,硬是沖了出去。

最後,天佑毫發無損,但她卻燒毀了引以為豪的樣貌,還讓煙熏啞了嗓子。

但她的計劃到底也是成功了,因着她人緣的确太差,屋裏着火了竟沒一人願意救,直讓屋子燒到了天亮,燒得什麽都不剩了,所有人都相信他們母子已死。

逃出去的日子,并不如采薇想得那麽好過。

臉毀了,嗓子啞了,原本家裏的積蓄也并不多,一路逃出去,沒多久就淪落到需得帶着天佑一道乞讨的地步。母子都不是看着厲害的,還時時受欺負。

只是也不知天命為何如此,越是她這樣的人就越不易死。

某日在破廟露宿,遇上了因傷殘而特赦歸鄉的張方。那張方歲數不小,卻仍舊沒有娶妻,且因為當軍士耽誤,歲數大了,身有殘疾,家裏也沒什麽繼續,想娶也娶不上。

但張方看着他們母子可憐,便問她一句是否願意嫁與他,不嫌她帶着兒子,也不嫌她破了相。

采薇的确是累了,也怕了,若真是能找到個穩定的歸宿,也值了。

然而千算萬算,她沒算到張方竟是孫乾的同村人。兜兜轉轉,她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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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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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