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

跟交警介紹完情況,蘭姐又去病房裏看了林倩一眼。那孩子睡得很不安穩,睡夢中還皺着眉頭。

轉身正要走,一位白大褂醫生進門,看也沒看她地問了一句:“你就是患者家屬吧?我想了解患者是不是有精神病史。”

精神病?蘭姐笑了:“怎麽可能,這孩子從小被伺候的很好,哪裏會有什麽精神病?”她打量了醫生一眼,這是一個年輕男子,三十不到吧。年紀輕輕就當上主治醫生了,看來是前途無量,不過年紀輕的畢竟臨床經驗淺,竟然會以為林振海的女兒有精神病,這不是太可笑了嗎?蘭姐有點可惜地看着那醫生,似乎預見到他醫途發展崎岖的模樣了。

青年醫生有一對又翹又挺的睫毛,他低頭刷刷地查看了一下初步檢查報告,語氣異常淡定:“在患者胃裏還有沒消化的藥物成分,基本能确定該藥物是氟西汀。”他放下資料,擡起頭來,嘴邊一對酒窩在開口說話的時候特別明顯,也因此有幾分可愛的味道。不過他那雙眼睛卻很亮很犀利,跟顯微鏡鏡頭似的,好像要把人的身體內髒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收回看蘭姐的目光,語氣平靜:“患者的狀況若是瞞着家裏的話,這樣是非常危險的,因為精神病的特殊性,除了藥物治療之外還要配合心理治療以及家人朋友的鼓勵。”

蘭姐不解:“氟西汀是什麽藥?”

醫生已經走到林倩病床前,他檢查了一下儀器上的數據:“就是所謂的百憂解,治療抑郁症的。”

抑郁症!蘭姐詫異到無以複加:這孩子怎麽可能?像公主一樣被養大的孩子能有什麽事值得她抑郁的?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蘭姐還在想這個問題,同時她記起之前那孩子昏迷前委屈的模樣。在她的記憶裏,那個叫林倩的小姑娘是一個很活潑開朗的小公主,到底是什麽樣的事情讓她變成今天這樣?

過往的畫面像電影一樣在蘭姐的腦海中閃現,那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讓她每次回憶起都會眼眶濕潤。畫面的開始,她在哭,哭着要出門,出門去見男友,去告訴他:親愛的,我們有孩子了。畫面裏又出現一團黑暗的陰影,那是一個男人,他在怒斥:我就是對你太好了,才讓你這樣不知好歹!告訴你,這孩子不能留!

蘭姐身體抖了一下,因為那句話她做了三年的噩夢,每晚都看到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被人掐斷脖子的場景。那段時間她就跟個女鬼一樣,要不是有那個可愛的小孩偶爾過來陪她,她也許就真的一直這樣消沉下去。自然也沒有後來離家出走,沒有後來努力找工作努力找孩子的後續了。

蘭姐回頭看了一眼,醫院大門已經很遠了。她想:林家人肯定會過來照顧那孩子吧,林振海對家人的保護一向做的很過分的,過分到不允許外人接近的地步。

冷笑一番,上車離開。

…………

韓睿找遍了游樂園的每一個角落,又問了每個出入口的管理員:“有沒有看到一個大概三十歲的男人帶着四五歲的孩子來過?”

答案很一致: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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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死心地游樂園出口處等了很久,可是游樂園人進人出實在太多了,就他一雙眼睛怎麽看得過來,說不定他一不留神就錯過了?

他開着車到附近的超市買了一疊紙和筆,憑着印象,刷刷地畫出孩子和陸勵成的大致模樣,這時候他愣了一下,因為他想起當時給思寧畫裸|體的時候了,她的身材真是不錯。想到這,他笑了一下。然後果斷回神又多畫了幾張。

不久之後,在游樂園門口就出現了這樣一幕,好幾個人手裏拿着一張紙穿梭在游樂園的各個角落,一邊找還一邊跟人打聽:看見畫裏的大人和小孩了嗎?

幾個學生出門的時候還在互相說笑着。

學生A捂嘴笑:“诶,你們是不是也遇到了?”

B搖頭笑:“別提了,我走哪哪都有人問我,看到這兩人了嗎?我去,搞得跟警察抓人一樣。”

C一副思索狀:“我是覺得……”

B異口同聲:“啥?”

C忽然咧嘴嬌羞一笑:“那畫啊畫得真不錯,俺都有點想拜師了。”

切的聲音從A和B口中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就在他們身邊,韓睿走過,嘴角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這些人是他花錢請來的,每個游戲設施前面安排一兩個,而他自己負責出口處這樣就能保證覆蓋整個游樂園。只要人還在游樂園裏面,就一定找得到。

可是,韓睿看了一眼天色,從天海藍到棕榈色顯示着時間的流逝,再過一會兒就是關門的時間了。會不會他們已經不再裏面了?

…………

思寧在家呆得發慌:林倩說了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樣,回她的電話一個也沒接。她到底是什麽意思,玩心理戰呢還是玩我呢?

她不甘心,又一次撥通了林倩的手機,嘟嘟嘟的聲音之後伴随的是移動提示:“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

提示還沒念完,突然出現一聲:“喂。”聽聲音是一個男人的,思寧查看了一下自己撥出去的號碼,回撥應該不會打到別人那裏去吧。

對方沒有回應,又追問:“不好意思,請問您找誰?”

思寧出聲:“我找林倩。”

挂上電話的時候思寧疑惑了,林倩之前不是跟韓睿一起出去的嗎,她怎麽就出車禍進醫院了呢?如果是這樣,那韓睿會不會也在醫院?

她趕緊抓起錢包,換了鞋出門。

坐在出租車裏的時候,她控制不住地想:如果韓睿落下個終生殘疾什麽的,那可怎麽辦,我應該照顧他三年呢還是……一輩子?

一輩子很長,想想都覺得熬不下去。思寧腦子裏不斷上演那樣一幕:白發蒼蒼的韓睿坐在輪椅上,吵着說老伴,我要拉屎。而英俊的佑佑站在另外一邊,抱着老婆也喊着:老媽,幫我的孩子換尿布吧……

思寧身體震了一震,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哭笑不得。

…………

醫院病床前,護士長來巡房,到林倩病房前面的時候,她看了坐在床邊的白大褂一眼,咦了一聲。

年輕的醫生轉過頭來,他露出燦爛的微笑:“屠護士長,您來了啊。”

護士長神色突然變了:“葉鈞,你怎麽又偷白大褂來穿了!”

看到護士長伸手要來抓他,葉鈞趕緊爬到林倩床上,抱住她,低聲吼着:“屠護士長,你千萬別亂來,如果傷了她,她爸爸會打你喲。”

林倩感覺眼睫毛上癢癢的,她眨了幾下終于睜開眼睛了。眼前的情景讓她覺得陌生。一張臉就在她臉頰上方,是一個年輕男子,而他似乎還跟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林倩皺眉,環顧四周,白色晃眼,輸液管、心電監視儀……這是醫院?

她偏過臉,讓自己不那麽正對着男人的臉,語氣平靜中多了點冷淡:“下去。”

屠護士長表情兇悍:“葉鈞,如果你下來的話,今晚我就讓孫醫生來看你。”孫醫生是醫院裏最兇的一個,尤其是對待精神病人特別有一套,住院部的常客們都知道他。

這話果然很有用,葉鈞立刻跳了下來,立正稍息。他沖林倩眨了眨眼:“漂亮美眉,我知道你的秘密哦,有時間來找我,我就在樓上的病房,二十四小時都在。哦,不對……”他又突然俯□,貼在林倩耳邊,“偶爾我會偷跑出來,千萬別告訴他們啊。”

屠護士長道歉之後帶着葉鈞出去,只見她脫下葉鈞的外套,露出他穿在裏面的病患服。臨走之前,他還回頭看了一眼。

林倩在他眼裏看到了一種純粹而瘋狂的感覺,怎麽說呢,這個人會偷穿白大褂,會像孩子一樣爬上別人的床,非瘋即傻,而他臉上的那一彎酒窩還有無害的笑容卻又是那樣純粹。

我知道你的秘密喲……他說的這話到底是瘋話還是……

林倩淡淡地笑了起來:我竟然會相信一個瘋子的話,我也瘋了吧。

她覺得頭有點痛,伸手還摸到頭上的紗布。努力回想,淩亂的腦袋恢複記憶,她好像是在開車的時候接電話,然後撞車,之後她似乎把一個女人當成姑姑了……她還記得那個人的側臉很像姑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拆下手上的針管,她換了自己的衣服,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出門。醫院的味道她不喜歡。

開門的時候沒想到門口還有一個人,林倩對上左思寧的眼睛,立刻挂上慣常的微笑:“你怎麽會在這裏?”

頭上纏着紗布的林倩看起來更加的楚楚可憐,她的笑容依舊雲淡風輕,不知道是家教好還是其他。思寧遇見林倩的次數不多,但對這個女人的印象卻很深刻,大概是因為這個女人太像傳統意義上的大家閨秀了,反倒是跟不少現代人不一樣。

思寧禮尚往來地笑了一下:“打電話給你的時候,有個男人告訴我你在這裏。”

林倩又想起那個人的話:我知道你的秘密喲。他說的就是這事嗎?淡淡地笑了一下,她想着是不是得去找找那人,聽他還能說出什麽像真話的瘋話來。

在林倩失神之時,思寧朝四周看了一眼,她有點着急:“韓睿呢?”

林倩手指着外面:“他不在這裏,我們出去再說。”走了幾步,她回頭,語氣親昵,“你吃晚飯了嗎?”

思寧疑惑,不知道林倩現在是怎麽樣一個狀态,車禍不是小事,而且頭上還纏着紗布,顯然是撞得不輕,醫生會允許她這樣出院嗎?

收住腳步,思寧往病床上看了一眼,上面有一件病患服,褶皺的,應該是剛換下不久,旁邊還有一個剩餘半瓶的點滴的針管,再看一眼前面的林倩,心中了然。

她加快幾步追上林倩,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要出院?醫生說沒事了嗎?”

林倩頓了一下,兩三秒之後才點頭,輕聲說了一句:“謝謝關心,晚點我父親應該會派人過來接我,在這之前我們可以先去吃個飯。”

聽了這話,思寧不再猶豫,跟着一起出門。她确實也有些問題要聽林倩說清楚。

中餐廳包廂裏,服務生點餐結束後出去。包廂裏只剩下林倩和思寧兩人。

寂靜之中兩人都在等着對方開口,就像是高手過招一樣,對方怎麽出招,自己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應對。當然思寧不得不承認,用高手來形容,是有點不要臉。因為她自己的腦子其實不大好使。

林倩喝了一口水,看着桌上的花瓶淺笑:“這花瓶挺好看的。”

思寧點頭,沒想到林倩會扯這些有的沒的,因此有點不知道怎麽接下去。想着是不是也應該用點詞語來形容花瓶的漂亮,好看?美麗?好像都跟漂亮差不多……這種時候她有點愧疚,自己就這點貧乏的詞彙真對不起從小開始的語文老師。

在她還沒想通的時候,林倩慢慢收起笑意,握住思寧的手,語氣誠懇:“綻放最美的花是在土壤裏,而不是在花瓶裏,所以花瓶再美都是枉然。”她深深地看了思寧一眼,眼中似乎在透露着她想表達的深層含義。不過很顯然,思寧沒能讀懂。

思寧下意識地縮手,她真的很努力翻譯對方這句話到底意味着什麽,就跟語文閱讀題一樣,花形容的是誰,花瓶又表示什麽。可惜已經說過了,她腦袋不大靈光。所以,她嘆了一口氣:“林倩,你直說吧。”

林倩态度堅定,語氣铿然:“離開阿睿吧,你那裏沒有韓睿的土壤,跟你在一起他很快會凋零。”

思寧明白了:原來花瓶是我,土壤是你,花是韓睿。

她嘆息:跟文藝的人說話就是累。

不過她不得不承認:人家這個比喻還挺好的。多形象啊,的确有不少人覺得我這種人就是花瓶,除了臉蛋、身材好點,就沒啥優點了。可是,關鍵來了,現在韓睿這朵花已經在我這個花瓶裏了,難道把他再種到土壤裏還能再度紮根再度開花不成?

思寧眉毛不自覺地擰了起來,笑得有點兇:“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之前跟韓睿是什麽樣的感情,但是我和他結婚真不是鬧着玩的,除非他跟說咱倆不合适,要離婚。所以離開不離開這事,真不應該由你來說。”

林倩邊聽邊點頭,似乎很贊同思寧的話。耐心地聽完之後,她還是優雅地笑了:“我喜歡你這樣堅定的樣子,有點出乎我的想象,不過……”

因為服務生上菜,她的話被打斷了,等菜都上齊了之後,她也沒在繼續剛才的話題,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和思寧一起吃飯。

思寧沒什麽胃口,只動了幾口就停下。她看看窗戶外的天,已經有些昏暗的模樣出來了,忽然記起一件事:“不早了,如果你沒什麽要說的話,我就先回家了。”她想着說不定韓睿已經找着孩子了。

林倩優雅地用餐巾擦幹淨嘴角:“真看不出你是生過孩子的人,還有那個叫陸勵成的,他跟你關系好像也很複雜。”她親切地看着思寧,語氣同樣親近,“思寧,好好考慮我的話。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說不定我能幫到你。”

思寧禮貌道謝,果斷離開。

留在原地的林倩微微一笑,繼續淡定地吃着剩下的食物。吃完,她點開最近通話記錄裏的一個號碼,打過去:“找到他們了嗎?不要傷害孩子,把他帶到我那裏。”

打完電話,她的頭有點痛,卻笑了:阿睿,這是你的孩子嗎?我有點好奇他長什麽樣了。

…………

一無所獲地回了家,直到游樂園關門,所有人都出來,韓睿和他花錢請來的人都沒找到孩子。開車的時候他一直在想該怎麽安慰思寧,她等得該着急了吧,原本他想打個電話的,但覺得電話裏說不清楚,萬一思寧有什麽過激的舉動,自己不在她旁邊也不放心。所以還是決定回家後,再當面告訴她。

考慮到思寧等着孩子可能都沒吃飯,所以他又在途中打包了飯菜。

拎着一大袋食物到了家門口,韓睿頓了一下,這才拿房卡開門。

出乎意料的是,思寧不在。韓睿找遍了整個屋子都沒有看到她的影子,他有點惱火:這女人又去哪裏了?難道因為等不及,所以她又自己出去找人了?

放下食物,韓睿又下了樓,他去門衛那裏打聽思寧的去向。門衛是五十幾歲的男人,他正在看着電視,被人打斷心情不大好,所以語氣沖了:“人那麽多我哪裏記得住啊,要找人問警察去。”

确認他真不知道,韓睿沒有跟他多做糾纏,他去了物業管理辦公室想看看今天他家樓下的錄像畫面。辦公室裏的工作人員說是沒有上頭的命令,錄像不能輕易調用。最後工作人員還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韓先生,那女人真是您老婆啊?”

韓睿疑惑,卻聽見工作人員用喃喃自語的話說着:“我還以為是林小姐才是呢。”

韓睿轉身走開,自己的事沒必要跟別人多做解釋。他還得找女人去,他第一次知道找人會是這麽頭疼的一件事。

工作人員目送韓睿走後,發出一聲嘆息:林小姐條件多好啊,怎麽就沒選她呢?

還沒過多久,辦公室門又開了,工作人員脫口而出:“你怎麽又來了?”待看仔細,他驚呆了。

思寧看了工作人員一眼,有點莫名其妙:“真不好意思,我是想你這裏有沒有房卡,我出門急忘記帶了……”

工作人員反應過來,他無比糾結,臉都揪在一起了:“我說你們夫妻倆是不是拿我開涮啊,一個要看錄像,一個要拿房卡,幹啥你們這都是?閑的沒事玩啊!我跟你們說……”

他還沒說完,思寧已經推門出去了,她已經知道韓睿在家了,他沒事吧?他找到孩子了嗎?他……思寧承認自己有點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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