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她聽到周陌在哭

任蘇念想破腦袋，她也是絕對想不到周陌會自殺的。

一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人，是沒有自殺的理由的。

傍晚的風一陣一陣地從窗戶外吹過蘇念的臉龐，就像是母親的手撫摸着自己。

許多年了，母親的模樣已經在記憶中模糊，只剩下那充滿愛意的摩挲仿佛還停留在蘇念心頭，在一個又一個不眠的夜晚揮之不去。

蘇念見周陌情緒還算穩定，就試探道：“周陌？你冷不冷？”

說着，蘇念把書包從肩上放了下來，輕輕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後又把那十串糖葫蘆插在了床頭閑置的花瓶裏。

周陌依舊沒有回答，她把頭緊緊地埋進雙膝，只留給蘇念一個悲怆的背影。

“周陌，你知道麽？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

蘇念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然後又慢慢拉開書包。

“你的數學，物理，化學，生物，每一科都是滿分，而我呢，我的數理化生四科加在一起還沒有你一門課的分數多……”

說完，蘇念自嘲般地笑了笑。

接着，她從書包裏掏出來一包薯片，撕開之後吃了一口，繼續道：“好像我從來就是那種笨小孩，我去找老師請教問題的時候，一道很簡單的題目，老師耐心地給我講好多遍，我卻還是不能理解，所以啊，有的時候，我簡直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上天遺忘的孩子……”

周陌坐在窗戶邊上，從背後看去就像是一只無助的小鳥，在等待着鳥媽媽覓食歸來。

蘇念不知道周陌有沒有在聽她講話，安靜的病房裏除了她的自言自語，就是她吃薯片的咔呲咔呲聲了。

蘇念環顧四周，人員稀少，這裏顯然是個VIP病房。

抱着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水，說了這麽多話，她實在渴了。

“所以我實在想不通……你到底是為什麽要自殺？”

蘇念吐出一口氣來，順便還打了個嗝，就像剛才喝下去的是肥宅水一樣。

周陌坐在窗臺上，漸漸擡起了頭，只是還是沒有回答問題。

“這糖葫蘆看起來很好吃，你要嘗嘗嗎？”

蘇念知道周陌已經有些反應了，她拿起花瓶裏的一串糖葫蘆偷偷靠近窗臺。

“我說了不許你過來！”

周陌忽然扭頭瞪着蘇念，冷聲道。

蘇念瞬間被吓了一跳，她就像是一個做壞事被警察叔叔抓到的小偷。

周陌臉上布滿了淚痕，然而她紅白相間的臉色此刻在夕陽的照耀下，卻顯得十分绮麗。

病容也能如此姣好，她可真是個好看的人啊。

上天為何如此不公平？憑什麽有的人不光腦子好使，長的還那麽好看？

蘇念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把手裏糖葫蘆表面的透明紙撕掉，用力咬了一口。

“哇！好甜！”

雖然糖葫蘆很酸，但是蘇念仍舊做出一副很甜的樣子。

這副景象落到周陌眼裏，她忽然感覺眼前的人雖然傻裏傻氣的，卻也有些可愛。

蘇念嚼了嚼嘴裏的山楂，然後又做出一副需要吐籽的表情。

垃圾桶就在距離窗戶不遠處，蘇念将山楂籽吐在一張紙巾上，然後準備走向那個垃圾桶丢掉。

任由誰也不能阻止別人扔垃圾不是？

蘇念在周陌的注視下故作自然地走到垃圾桶旁丢掉了手裏的紙巾，随後快速竄到了周陌的位置，一把抱住了她的上身。

這動作之快，讓周陌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周陌當然不知道，蘇念小學就開始跟人打架了，欺負人的本事可不小。

周陌愣住了，眼前的人雖然只有一米六出頭，可是力氣和速度都十分驚人。

她努力掙紮了一下，蘇念卻沒有放手。

“放開我！”

蘇念聽到周陌說出來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是發怒的野獸。

“我不放！”

蘇念當然不放手，她這一松手，周陌肯定要掉下去。

周陌也不再多說，她忽然從懷裏伸出一把水果刀來。

因為剛才周陌一直把胳膊疊着放在懷裏，所以蘇念并沒有發覺她的手裏還緊緊地攥着一把水果刀。

那是一柄并不太長的水果刀，但是放在周陌手心裏的時候，看起來卻明晃晃的。

“放開！”

周陌低吼道。

蘇念知道周陌的情緒已經失控了。

她用全身的力量緊緊地裹住周陌的上身，防止她掉下去。

周陌雖然比蘇念高了不少，但是她太瘦了，蘇念很輕松地就把她圈在了自己懷裏。

現在，周陌人坐在窗戶邊上，迎面被蘇念死死地禁锢着。

蘇念的頭緊緊地抵着周陌的肩膀，她當然看不到周陌此刻臉上的表情，只能感覺到周陌的身體很熱。

隔着薄薄的病號服，周陌的身體像是火爐一樣在發燙。

周陌自然也看不到蘇念的臉，她只是感覺蘇念很緊張，抱着自己的雙臂似乎在發抖。

“放開我！要不然殺了你！”

說着，周陌把手中的水果刀懸在了蘇念後肩處。

蘇念感覺自己的肩膀一涼，但是她在想，一定要趕快把周陌弄下來。

她的身體太燙了，再拖下去，天才的腦子也會被燒壞的！

她的腦袋已經夠笨了，她可不希望這個世界上聰明的腦袋再少一個。

蘇念沒有說話，她在用力地把周陌的身體從窗戶邊上往下拽，但是一股反抗的力量同時在往外抵抗。

就在蘇念快要把周陌拖下來的時候，她肩上忽然一陣刺痛感傳來。

不管三七二十一，蘇念終于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周陌搞了下來。

因為動作過于劇烈，二人同時摔在了地板上，那把水果刀還在周陌手裏握着。

蘇念倒在地板上，手臂環着周陌的腰不放。

周陌的頭歪在蘇念右肩旁，整個身體剛好覆蓋着蘇念。

停頓了幾秒，周陌沒有說話，也沒有要起身的樣子。

蘇念喘着粗氣，慢慢将身上的人挪開。

不好！周陌暈倒了！

蘇念趕快起身，将周陌往病床上拖去。

這時，蘇念才發現病床邊的點滴瓶裏只剩下了一半，藥液已經都流到了地上。

周陌的手背上，一個青色針眼赫然矚目，這顯然是她趁護士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拔了吊針。

把周陌放好之後，她趕忙跑去找醫生。

不一會兒，醫生熟練地給周陌又輸了一瓶水，詢問道：“這小姑娘一直輸液很聽話的……”

蘇念站在病床邊，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問道：“醫生叔叔，她沒事吧？”

“輸過水之後退了燒就行了。”

醫生不耐煩道，轉身準備離開。

經過蘇念的時候，醫生看到她肩膀處紅了一大片，忽然道：“你肩膀怎麽了？”

方才，醫生給周陌紮針的時候，是在右手上，他當然不知道周陌放在被子裏的左手還拿着把刀。

“啊？”

蘇念此刻才反應過來，周陌剛才拿刀滑破了她的肩膀。

“去包紮一下吧。”

醫生囑咐道，說完走出了病房。

地上掉落着那串糖葫蘆，窗戶邊的垃圾桶也被踢翻在地。

蘇念簡單收拾了一下，又看了看床上的周陌，确定她熟睡之後，接着輕輕退出了病房。

護士姐姐往肩上塗碘伏的時候，蘇念才感覺到疼。

“幸虧劃的不深……”

穿着護士服的女人嘆了口氣道，很快便幫蘇念包紮好了。

返回病房的路上，蘇念才慢慢緩過神來。

剛才真的是有驚無險，她現在忽然有些後怕。

若是周陌真的當着她的面跳了下去，她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原諒自己。

推開門，周陌靜靜地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托着下巴凝視着床上的周陌。

周陌無力地躺在病床上，縱使在醫院裏，她還是蜷縮着身子，只把自己團成一團，占據着病床上小小的一塊。

從心理學上來說，這種睡姿說明她沒有安全感。

蘇念掀開被子，從周陌手心裏抽出那把水果刀。

誰知，周陌即使失去了意識，卻還是不放手。

她到底經歷了什麽呢？

蘇念不解。

一個人到底經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才會連睡覺時都要帶着刀？

蘇念坐在椅子上，她在思考。

她想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夜晚的涼風從打開的窗戶裏不住地刮進來，打斷了蘇念的思緒。

蘇念起身去關窗戶。

她探出頭，往窗外望了望，樓下是一條小吃街，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有煎餅果子、肉夾馍、壽司、炸雞、奶茶、火鍋、麻辣燙、小龍蝦……

食物的香氣仿佛穿過小吃街飄到了病房裏。

可是，這裏明明是十七樓，香味怎麽可以飄這麽遠呢？

蘇念關了窗戶，轉身的時候，才發現一個男生正提着一個粉色的食盒走進來。

原來那食物的香味是從飯盒裏飄出來的。

“你是？”

蘇念笑着問道。

“你是？”

那人沒有回答，反問着蘇念。

這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少年，上身穿着的是一件白色的襯衫，下面簡單地搭配着一條灰色的運動褲，襯的整個人分外修長，俊逸的臉龐看起來也格外幹淨清爽。

“我叫蘇念，周陌的同學。”

蘇念笑了笑，走到少年面前。

“哦。”

他點了點頭，回了蘇念一個簡單的微笑，然後把飯盒放在了桌子上，接着快步走到病床邊去看周陌。

“周陌她今天發燒了。”

蘇念在一旁解釋道。

“我知道……”少年認真地望着床上的周陌，眼神中寫滿了疼愛。

“你是周陌的哥哥吧？”

蘇念看着少年俊俏的側顏，小聲問道。

少年沒有轉身，只是淡淡答道：“我叫陸熙，陌陌的哥哥，你好……”

聽到這話，蘇念以為他會伸出手來的，但是并沒有。

所以，蘇念只好收回自己已經伸出去的手，小心翼翼道：“你上大學了吧？”

蘇念啊蘇念啊！你怎麽碰到帥哥就話那麽多！

蘇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嗯……我在清華大學讀計算機，明年就要畢業了……”

叫作陸熙的男生彎下腰，仔細地給周陌掖了掖被角。

這一幕落在蘇念的眼裏簡直太溫馨了。

他真是一個溫暖至極的人啊。

蘇念這樣想。

要是他也有這樣一個哥哥，她肯定做夢都會笑醒。

真的是學霸之家啊！

不過，周陌本身已經那麽聰明了，她的哥哥上清華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你還有其他事嗎？”

溫潤的聲音瞬間把蘇念又拉回了現實中。

“沒有了……沒有了……”

蘇念馬上識趣地去拿書包，準備離開病房。

“那你好好照顧周陌，我就先走了。”

蘇念背好書包，向陸熙招了招手。

陸熙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開口道：“謝謝你今天照顧陌陌。”

“不客氣……”

說完，蘇念拉開門。

“你留下……”

正當蘇念快要關上病房門的時候，床上的周陌叫了一聲。

蘇念轉身，剛好與周陌那布滿血絲的眼睛相對。

“陌陌……你醒了？”

陸熙耐心地摸了摸周陌的額頭。

“滾！”

周陌看都不看陸熙一眼，只吐出一個字來。

這還是蘇念第一次聽到周陌罵人，她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為什麽她要讓她哥哥滾呢？

她哥哥對她那麽好……

“陌陌，你讓我走……誰來照顧你？”

陸熙握着周陌的手，一點也不生氣。

“滾出去！”

周陌從被子裏掏出那把刀來抵在自己右手腕處。

“陌陌，你幹什麽？”

陸熙驚道。

“滾！要不然死給你看！”

蘇念站在門口，走也不是，進去也不是。

“好……好……我走便是……”

陸熙起身，快步走出病房。

經過蘇念的時候，他露出一個痛苦的表情，嘆道：“麻煩你了，幫我看好陌陌！”

蘇念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她實在不明白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病床上，周陌憤怒地踹了踹被子，然後将自己整個人埋進了被子裏。

蘇念重新關上門，緩緩走回了床邊。

她聽到周陌在哭，是撕心裂肺地在哭。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只有站在原地等着她哭完。

蘇念從不勸人不要哭，她覺得哭出來反而會好受些。

因為，哭泣也是一種發洩的方式。

現在，她知道周陌需要發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