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這是從降生起便被奉若神子, 當年才五歲,就能夠輕易發現躲藏在角落裏的禪院甚爾,不久前還推平了整個咒術界的大魔王。禪院甚爾雖然對咒術界上下沒有什麽感情, 聽說五條悟幹的事情還做了一頓大餐, 慶祝了一番,但不代表他因此會對五條悟有好感。
不過是咒術界內部争權奪利而已, 跟他這個被禪院棄子沒有一點關系。
萬萬沒有想到, 他只是跟妻子兒子來這邊看小鬼比賽——不能再拖了, 因為他總是找理由不讓禪院葵他們母子倆見夏油傑, 禪院葵差點懷疑他跟夏油傑吵架了,拉着他的手跟他談心, 不希望親愛的丈夫和重視的弟弟因為什麽誤會鬧不愉快。
禪院甚爾都快冤枉死了。
好在夏油傑發來的【已安全】訊息來得還算及時, 又聽說了夏油傑要參加弓道縣大會的比賽, 他幹脆帶着老婆兒子來看他比賽, 狠狠地給那個麻煩小鬼一個“驚喜”。
萬萬沒有想到, 他沒能讓夏油傑驚一下, 反倒是他自己被五條家的六眼神子給驚到了。是因為這些年過于幸福的家庭生活讓他的警惕心不如以往了嗎?他竟一點都沒有五條悟摸到了他身邊,還被對方狠狠地威脅到了。
曾經的禪院甚爾不怕死, 反正他這個人沒有尊嚴沒有目标, 他只是在世界的角落裏慢慢地腐爛而已。但在認識了葵之後,與她結婚, 生下了兒子,就這麽得到了恩惠, 禪院甚爾反而開始膽怯起來。
他不想死。
他不想離開葵。
勉強再加一個笨蛋兒子。
禪院甚爾按捺下心中的戾氣,主動低下頭, 他無意與五條悟為敵, 對方的死亡威脅來得莫名其妙,
等葵叫破了五條悟的名字,還說他是那小鬼的朋友時,禪院甚爾面上不露分毫,內心已經開始地震了。
到底是什麽鬼?!
等夏油傑也到了後,禪院甚爾:“……”
真是見了鬼了,五條悟竟然真的是小鬼的朋友,那黏黏糊糊的樣子,真的是蠢透了。
所以……
“是誤會呢。”五條悟雙臂環胸,皮笑肉不笑,他挑剔地打量了禪院甚爾兩眼,終于将這個人渣跟他家傑這輩子的秘密老師聯系在一起。禪院甚爾雖然是各種意義上的人渣,但他在體術上的實力無可挑剔,難怪這輩子的傑才十五歲就已經有十八歲時的實力。
五條悟:但是想想,果然還是好氣。
禪院甚爾:“嗤。”
“悟。”簡單跟禪院葵和禪院惠說了兩句,夏油傑回身招呼五條悟,“該回去了。”
還有比賽呢。
之前五條悟聲稱出來買水,這一去就不複返,雖然賽前時間還算充裕,但夏油傑還是不放心地過來看了看,果然發現了欺負小孩子的五條悟。
幼稚,太幼稚。
返回賽場的路上,夏油傑有些好奇地問道:“悟剛才在跟甚爾說什麽?”
夏油傑并不擔心五條悟會對零咒力的禪院甚爾有什麽偏見,但他之前笑得實在是有些虛假。
“随便撂個狠話而已。”五條悟扒在夏油傑的身上,哼哼道,“我跟他之前有點梁子。”
“這樣啊。”夏油傑理解地點頭,即使禪院甚爾是他姐夫,但他是一個人渣的大現實,夏油傑從很早以前就意識到了呢。
有梁子?
有梁子就對了。
死不了人就行,他還不想葵姐喪夫。
還沒有進入賽場的時候,一個聲音帶着滿滿的驚喜響起。
“啊,夏油前輩!”
五條悟心中一動,他回過頭,看到熟悉的短發少年帶着滿臉的健氣笑容,跑到了近前。墨鏡後的蒼藍眼眸微微閃動,他轉而
看向夏油傑,果然看到傑的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
“灰原。”
“大幸運,能在夏油前輩進場前遇到前輩。”短發少年比了一個大拇指,元氣滿滿地說道,“夏油前輩比賽加油!雖然無法在劍道比賽上得到前輩的指點讓我有些失落,但能夠看到前輩在另一個領域中展現光彩,果然還是一件讓我超期待的事情!”
“夏油前輩,武運昌隆!”
“承你吉言,灰原。”夏油傑笑盈盈地說道。
頓了頓,短發少年看向五條悟,笑呵呵地說道:“這位前輩也武運昌隆。”
“五條悟。”五條悟語氣平靜地說道,“我叫五條悟。”
“嗨,我是灰原雄,千葉縣八千代中學劍道部成員,五條前輩請多多指教!”
夏油傑和五條悟沒有在賽場外逗留太久,跟明顯是特意來東京看夏油傑比賽的灰原雄說了兩句話就進了賽場。
走在夏油傑的身邊,五條悟用指尖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傑是在國中時的劍道比賽裏認識剛才的那個灰原的嗎?”
“對。”夏油傑微微點頭,“灰原在劍道上的潛力很好,還很有幹勁,我國三參加全國劍道大賽的時候,地區預選賽時遇到的就是灰原。”
戰鬥的時候很認真,輸了也不狼狽,樂觀開朗得讓人看了都不自覺會心一笑。即使他們不是同一所學校的學生,但很自然地就以前後輩相稱。
夏油傑的唇角翹了起來:“悠仁那孩子的性格,跟灰原就很像。”
五條悟撇嘴,小聲嘀咕道:“傑就喜歡那樣的。”
灰原雄诶,那可是灰原雄,上輩子他們在高專的學弟。灰原雄雖然尊敬每一位前輩,跟同期七海建人的關系也好,但他尤為崇拜夏油傑,堪稱他家傑的小迷弟。
傑也很喜歡灰原雄,從前有時間的時候,明明是他們兩個在道場中切磋體術。但在灰原雄入學後,傑分出了一大半的時間幫灰原雄訓練體術。
有很長一段時間裏,五條悟看灰原雄,那就是想要撬他摯友的惡徒。雖然他自信他和傑才是最強的,但傑的正論太棘手了,他們弱他們就有理,總是需要傑更多的照顧。
後來,灰原雄死了。
死在任務裏。
因為「窗」帶來的錯誤情報。
咒術師不存在無悔的死亡,他們不得不接受死亡,陌生人的,親近人的,愛着人的。
五條悟本來以為夏油傑會走出去,就像他之前的每一次那樣,可直到傑的正論崩潰,一腳踩上了詛咒師的陣營,五條悟才意識到,夏油傑從來沒能走過那些死亡,他依舊在為他們死亡與痛苦感同身受。
“什麽?”五條悟嘀咕的聲音太小,夏油傑沒有聽清。
“老子說,不公平!”五條悟垮着個小貓批臉,憤憤不平地說道,“又是悠仁又是灰原,憑什麽他們都比老子先遇到傑!明明是我先來的!!”
夏油傑嘴角微抽,灰原雄是劍道比賽時遇到的,悠仁是因為他是俊雄的小表弟,他會遇到他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什麽叫他先來的,明明這家夥是開學那一天突然就冒出來,黏着不走的吧!
但看着五條悟一臉委屈的模樣,夏油傑都顧不上計較他又脫口了個“老子”,他心道養貓真麻煩,但還是擡起手,摸了摸五條悟那頭手感極佳的白毛。
猶豫了一下,夏油傑低聲道:“但我們還是相遇了,悟。”頓了頓,“我很高興認識悟。”
雖然這家夥自我又欠揍,初見就打破了他平凡的日常,逼得他再也無法保持他的好涵養,但是,鬧過之後,他其實很開心。
他的靈魂在歡欣雀躍,只是剛認識那會兒,他不想承認罷了。
……他就是不想讓五條悟太過得意。
但是,現在五條悟的小貓批臉一點都不好看。
“嗚哇,傑!”五條悟一臉感動地撲了過去,一把抱住夏油傑,腦袋在夏油傑的肩窩處蹭來蹭去,蹭來蹭去,嘴裏咿咿呀呀地說道,“老子好開心啊嗚嗚,老子就知道……”
“啪!”這是某白毛後腦勺遭到巴掌攻擊時的聲響。
“我就知道傑最喜歡我了!”五條悟被打了也不惱,他笑嘻嘻地纏住摯友,理所當然地宣布道,“我也最喜歡傑了。”
“最喜歡!!”
夏油傑:“……嗯。”
他沒有臉紅吧?
***
為期三天的縣大會比賽,帝丹高中弓道部大豐收,不僅收獲了男子和女子團體賽的第一名,還在個人賽上取得了耀眼成績,男子組前兩名,女子組第一名,都出自帝丹高中弓道部。
根據全國大賽的規定,在縣大會團體賽取得第一名,個人賽取得前兩名的選手才有資格參加接下裏的全國大賽。
整個縣大會,最無聊也最有爆點的,當屬男子組個人賽選手夏油傑和五條悟角逐第一名的那場決賽。
說無聊,是因為他們同屬帝丹高中弓道部,不管誰贏了,都是帝丹贏了。
說爆點,則是因為兩人的實力太過耀眼,一箭又一箭,就沒見他們有失手的時候。圍觀群衆從一開始的興奮叫好到後來的麻木無力,不是因為比賽不夠精彩,實在是因為圍觀群衆的體力不夠用了。
眼見着夏油傑和五條悟的決賽從中午射到晚上,天都要黑了,縣大會的官方都快撐不住了,最後搞出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并列第一。
不管他們誰是第一,他們都是前兩名,都能晉級全國大賽。
眼見着這兩個家夥放下和弓,神态自若,半點體力不支的樣子都沒有,誰見了不暗罵一聲“牲口”。
體力好,眼力準,手還穩,跟他們同堂競技,堪稱噩夢。
夏油傑一臉沉穩地在走出會場,他努力忽略五條悟搭在肩膀上的沉重手臂,努力忽略手臂肌肉的抽搐,努力讓自己的步伐顯得穩健從容一些。
好累。
相較于看着活蹦亂跳也真的很活蹦亂跳的五條悟,夏油傑的體力瀕臨透支。
有反轉術式打底,五條悟的體力值max,夏油傑的體力能夠傲視一般職業運動員,但跟會反轉術式的特級咒術師沒法比。弓道行射是一個相當耗費心神和體力的運動,要不是夏油傑撐着那一口氣不肯認輸,始終跟五條悟不分勝負,耗到縣大會官方搞出這麽一個并列第一,他應該輸在體力不支上。
反轉術式反轉術式反轉術式!
夏油傑:好饞,但是,怎麽學啊。
他請教過咒術界有名的反轉術式大佬家入硝子同學,從她口中得知反轉術式的使用技巧為“咻咻砰砰”後,夏油傑保持微笑,內心六個點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好吧,家入同學的術式就是「反轉術式」,就跟他的「咒靈操術」一樣,沒有什麽特殊技巧,本能而已。
問五條悟,他也講不出一個一二三來,就是有一次受的傷差點讓他死了,瀕死之際,反轉術式自然而然就會了。不過,他的反轉術式只能自己用,沒法用在別人身上。
夏油傑是一個很較真的人,當他真的對反轉術式起了興趣,說什麽都想要掌握這個技巧的時候,他真的是每天晚上做夢都在想着反轉術式。
可惜,一直沒有進展。
夏油傑:郁悶。
***
縣大會之後,帝丹高中弓道部組織了一場為期七天的合宿,地址在長野縣的天龍村,那裏有着很出名的野營地。
這場合宿的原計劃地點
并不在長野縣,夏油傑跟真堂部長聊了聊,真堂部長就看似面無表情實則滿懷期待地更換了合宿地點。
天龍村附近的新原位于長野縣的下伊那郡,距離新野警署不遠,還有天然溫泉,是再合适不過的合宿地點。
當然,更深層的原因是,諸伏景光的兄長諸伏高明,如今正在新野警署當刑警。
為防諸伏景光出意外,夏油傑派了一只一級咒靈給他當保镖。
“我見到高明哥哥了。”諸伏景光站在夏油傑的宿舍裏,神情平靜又悵然地說道,“我都想起來了。”
在諸伏夫婦遭遇歹人殺害後,諸伏景光被東京的親戚收養,他在東京跟降谷零一起長大,然後一起報考了警校。畢業後,他進入警視廳公安部,被上級安排潛入黑衣組織,成為一名卧底。
後來,跟他聯絡的公安聯絡人出了纰漏,他卧底身份被黑衣組織發現了。
負責追捕他的萊伊,或者說,赤井秀一冒險告知了他FBI卧底的身份,但當時的諸伏景光不敢信任他。而在他聽到了逼近的腳步聲後,他選擇開槍,子彈射穿他存有家人和朋友聯系方式的手機,也射穿了自己的心髒。
他死了,死得幹脆利落,毫不拖沓。
靈魂脫離死亡身軀那一刻,他看到了沖上了天臺的波本。
原來是Zero啊。
糟糕,他唯獨不想讓他同在黑衣組織卧底的幼馴染見證自己的死亡,還是以這種方式。
萬一Zero發現他果斷自殺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沖上樓梯的腳步聲,Zero該如何自處?
不要讓他知道不要讓他知道不要讓他知道!
充斥着過量憂慮的大腦倏然一空,等他再度恢複意識的時候,他遺忘了過往的記憶,只剩下刻進了靈魂中的Zero。
然後,被怪物追殺。
然後,遇到傑。
他得到了傑的庇護,安穩地存在下去,并開始積極尋找着自己的過去。
終于,在澤田弘樹的幫助下,他找到了與過往相關的資料。
他見到了Zero,拿回了童年時的記憶。
他又見到了高明哥,拿回了之後的全部記憶。
他的記憶遺落在了那只沾了血的破損手機上,先被Zero收藏,遺留下了童年的記憶,又被送到了哥哥的手上。找到哥哥後,他就拿回了全部的記憶。
“還好嗎,Hiro?”夏油傑坐在諸伏景光的身邊,關切地問道。
“我很好。”諸伏景光慢慢地笑了起來,神态平和,并沒有因為拿回那些沾滿了鮮血的記憶就黑化成惡靈或是立刻成佛,他彎着眼,輕聲說道,“在意識到黑衣組織即将遭遇到嚴重的打擊後,我更好了。”
“諾亞盯着呢。”夏油傑說道,他們之前給了警方高層一份黑衣組織安插進警方和政府部門的卧底資料,證實無誤後,他們一直在處理那些卧底。
不是粗暴地将卧底一抓了事,那會打草驚蛇,警方的行動還算隐秘,沒有掉鏈子,或監視或控制,只等他們将卧底處理完了,黑衣組織的犯罪資料就會送上,幫助警方對黑衣組織予以痛擊。
警方能做到什麽地步,就要看他們自己的。
“我等着黑衣組織覆滅的那一日。”諸伏景光輕聲說道。
——他要看着Zero重新走回到陽光下。
——他要看着降谷警官走到陽光下,接受同伴與大衆的掌聲,帶着他那份一起。
***
裏梅最近在思考他與羂索的合作關系。
作為合作對象,羂索搞事的本事他一直看在眼裏,心裏頗為滿意。他不在乎羂索心裏那點小九九,在他看來,不管對方有多少算計,只要宿傩大人成功複活,一切
都不會成為宿傩大人的阻礙。
不過,在羂索引以為傲的搞事手段出了纰漏,裏梅就不得不思考一下對方的價值了。
他裏梅對合作對象的标準還是很高的,他可不是那些被忽悠兩句就跟羂索訂下了束縛的愚蠢詛咒師。
這個晚上,裏梅做了一個夢。
裏梅,詛咒師,自平安時代起,以其高超的料理人肉能力,被詛咒之王兩面宿傩允許追随在身後。他忠誠于自己的信仰,忠誠于宿傩大人,在宿傩大人被咒術界聯合起來殺死,遺留下的二十根手指咒物又被咒術界分開封印後,裏梅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宿傩大人,做夢都想将宿傩大人複活,再向咒術界複仇。
他有時候會做夢,夢中是宿傩大人偉岸的身影。夢醒後,裏梅會唾棄自己的懦弱,竟然在夢中尋找一個虛假的身影,也會越發憎恨咒術界的無恥龌龊,若是一對一的戰鬥,他們根本不可能打敗宿傩大人!
但夢境這種東西,向來不已主人的意志為轉移。
不過,這個夢跟以往的夢境不同,夢中不是宿傩大人碾壓一衆咒術師時的霸氣畫面。裏梅看到了一座飄雪的宅邸,墓碑在中庭整齊地排列着,而宿傩大人正穿着那一身白色的和服,站在庭院的樹下,冷冷地看過來,說——
“裏梅。”
“是,宿傩大人!”裏梅幾乎是下意識回應了夢中兩面宿傩的聲音。
下一秒,裏梅就感到了身後逼近的危險。他猛地轉過身,正見到一只女性怨靈出現在他剛剛站立的位置。
女怨靈留着姬發式,沾着鮮血的臉蛋依稀能夠看出那宛如珍珠一般的美麗,她的身上穿着被鮮血浸透的十二單,微微下滑的衣領露出怨靈缺失了一大塊血肉的胸脯,像是被人用刀具剜掉的一般。
她低低地笑着,盯着裏梅的目光裏滿懷怨恨,喃喃着說道:“能為宿傩大人獻身,是你的榮幸……”
不斷淌落着鮮血的手指彎起,鋒利的漆黑指甲猛地抓向裏梅。
裏梅神情嚴肅,他下意識擡手,微微攏住嘴唇,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冰凝咒法·霜凪!
飄雪的庭院,這簡直是施展冰凝咒法的最佳場所。
然而,預想中的寒氣凝冰并沒有出現,他體內的咒力宛如死去一般,術式亦毫無動靜。而在他使用術式失敗的空檔中,女怨靈的攻擊已經逼近到近前,要不是裏梅的戰鬥意識尚可,努力偏移了身體,讓怨靈的攻擊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的喉嚨會被那個怨靈鋒利的指甲撕開。
裏梅忍着肩膀的劇痛,旋身飛腳,一腳将怨靈踹了出去。
他捂着肩膀血肉模糊的傷口,這痛感是如此鮮明,完全不似夢境。他試圖使用反轉術式來修複肩膀的傷口,但體內的咒力依舊毫無動靜。
“這到底……”裏梅驚疑不定地看着不遠處重新站起身的怨靈,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剛才宿傩大人站立的地方,宿傩大人已經不見了,一座座墓碑沉默矗立,雪花不斷飄落。
很冷,很疼。
是夢?不是夢?
饒是裏梅有千年閱歷,此刻也不禁有些迷茫。
而這時,那個傷到了他肩膀的怨靈又飄了過來。
她死死地盯着裏梅的臉,嘴裏依舊在發出那些低沉惡意的聲音。
“你的肉……很新鮮……宿傩大人……會喜歡的……呵呵呵……”
裏梅忽地愣了一下。
這些話,好熟悉。
電光火石之間,裏梅猛地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怨靈身上十二單上繡着的家徽圖紋,那是平安時代時一戶姓長葵的中等貴族世家的家紋!
久遠的記憶,痛擊了裏梅的大腦。
他想起來了!
平安時代,在鳥
羽天皇在位的時候,姓長葵的小貴族家族中出了一位美貌冠絕平安京的姬君,相傳其美貌可與鳥羽天皇的寵妃玉藻相較,如此美貌的姬君唯有天皇陛下才有資格擁有。
但那位姬君沒能等到入宮那一日就被歹人擄走,從此下落不明。
那個歹人,正是裏梅。
裏梅将那個姬君從長葵家奪走,将她帶回了宿傩大人的身邊,不是為了向主君獻上美色,而是因為宿傩大人愛食人肉,偏好女子和兒童。比起身上沒有二兩肉的貧苦百姓,裏梅理所當然地将目标放在那些被貴族世家精心養着的姬君與孩童。
長葵的姬君不是第一個他擄回來的肉食,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如今,怨靈口中不斷重複的話,正是裏梅對那個姬君舉起屠刀時說過的。
裏梅一手捂着肩膀,神情不耐又警惕地自語道:“詛咒?”
還是跨越了千年時間的詛咒?
沒有人回答他。
因為那個滿身怨恨的怨靈尖嘯一聲,再度向裏梅撲來。
等裏梅終于掙紮着從那個糟糕的噩夢中醒來的時候,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地看向屋子的天花板,片刻後,他痛哼一聲,擡手捂住了自己後頸的位置。
微微敞開的裏衣領口中,隐約露出青紫色的紋路。
“嘶……什麽東西?!”裏梅強忍疼痛,他不斷運轉反轉術式,想要抹平後背上的痛苦,但随着咒力的運轉,後背的疼痛非但沒有好上半點,反而疼得更劇烈了。
好不容易等這股痛意平息,裏梅整個人就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冷汗淋漓,浸透了身上的裏衣。
他一動不動地趴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氣,眼前一陣模糊。
好半晌,他努力撐起身體,踉跄着下床,走到了屋裏的穿衣鏡前。
他一把扯掉身上的白色裏衣,穿衣鏡上,清楚地映出了他後背的情況。
裏梅的眉頭死死擰在一起。
青紫色的蛇形與柊木刺青占據了他大半後背,個別地方透着血色,看上去猙獰又可怖。而刺青所在的每一個地方,都是剛才讓他疼痛不已的地方。
“詛咒……”裏梅喃喃,“什麽時候?!”
身為詛咒師的他,一向小心,什麽時候沾上這見鬼詛咒的!
***
十一月,全國弓道大賽決賽,再一次複刻了之前東京都縣大會的那一幕。
夏油傑vs五條悟,一箭又一箭,圍觀群衆的體力都耗盡了,他們倆還在死磕,最終,大賽官方出面,又來了一個并列冠軍,總算是結束了這一屆全國大賽。
“你們倆簡直不是人。”即使是同校的隊友也忍不住吐槽的欲望,夏油傑和五條悟不僅行射穩準狠,體力還甩了正常人一大截,他們死磕冠軍不累,差點将旁觀者給累死了。
“我還差得遠。”夏油傑說了實話,雖然沒有幾個人相信,“繼續下去的話,輸的會是我。”
他跟五條悟,差在體力上,差在反轉術式帶來的續航上。
夏油傑幽幽嘆氣,反轉術式反轉術式反轉術式,好想學會反轉術式啊。
“傑加油嘛。”
五條悟笑嘻嘻地戳了戳夏油傑的手臂,酸疼的肌肉一陣抽搐,這讓夏油傑條件反射地擡起手,一巴掌糊在五條悟的額頭上。
“我知道。”夏油傑鬥志滿滿,他一定要将反轉術式給死磕下來!
當天晚上,夏油傑躺在床上時都在念叨着“反轉術式”。
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了好幾個月了,但他夢想的反轉術式始終沒有半點起色。
不過,在那個晚上,夏油傑做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夢,夢中有落雪的庭院,全身都是青紫色蛇形與柊木形刺青花紋的女人。女人
的嘴唇一張一合,似乎想要對他說什麽。
夏油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不是因為那些刺青看着過于瘆人,看得人頭皮發麻,而是因為女人身上衣裳半褪,只在腰胯處纏着一點遮羞的布料,上身完全袒露出來,青紫色蛇形和柊木形刺青遍布其上。
似乎察覺到了夏油傑的窘迫,滿身都是刺青的女人緩步向他走來,她的嘴唇開合着,聲音飄忽不定,帶着刺耳的雜音,讓人聽得不太真切。
【……奪取身體……惡徒……陸奧……久世……鎮魂……】
一件藍色的校服外套被一雙手抓着,蓋在了女人的肩膀上。
飄忽吵雜的聲音戛然而止。
夏油傑閉着眼睛,語氣有些緊張地說道:“您先穿上衣服,我們再來談談吧。”
人工制造出來的漆黑中,忽然響起了一聲輕笑。
“鈴鈴鈴——”
手機鈴聲急促響起,一下子就将夏油傑從這個混亂的夢中拽了出來。
卧室裏,夏油傑猛地睜開了眼睛。
天還沒有亮。
床頭櫃鬧鐘上顯示的時間是半夜00:01分。
原來是夢啊。
幸好是夢!
不是,他怎麽會做這種夢?
夏油傑抹了一把臉,內心呻吟一聲,想要翻個身将自己的臉埋在枕頭裏。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夢見一個滿身刺青的半裸女士算什麽啊,他明明沒有交女朋友的意思啊!
夏油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從夢中驚醒的疲憊感慢半拍地席卷而來。他揉了揉臉,正想要接電話的時候,他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又尖又長的指甲,怎麽長在他的手指上?!
夏油傑徹底清醒起來,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抓起手機,一邊用指腹有些笨拙地按下通話鍵,一邊沖向衛生間,他瞪大眼,看向衛生間裏鏡中的自己。
他傻眼了。
鏡子裏,那個頭頂上豎着兩只毛茸茸的,尖端還長着兩撮白色長毛的金色三角耳,臉頰邊長着一圈白色短絨毛,原本深紫色的圓瞳孔變成獸類的豎瞳,狹長上翹的眼尾暈開一抹紅,一咧嘴,嘴裏明晃晃兩顆小虎牙的家夥,是誰啊!!
詛咒?!
夏油傑一臉恍恍惚惚地揪住頭頂的毛茸耳朵,擰。
“嘶,好痛。”
異常敏感脆弱的耳朵挨了他毫不留情的一擰,疼得夏油傑眼淚差點掉下來,沒有遭到夏油傑毒手的那只毛茸耳朵則迅速拉平,緊緊地貼在頭頂上,生怕自己也遭了主人的毒手。
而在這時,手機那頭傳出了川上富江咋咋呼呼的聲音。
[傑,救命啊!]川上富江的聲音裏充滿了慌亂,[有條子要抓我!!]
夏油傑:“???”
夏油傑:“!!!”
那一刻,他都不知道該驚恐自己異變的長相變了還是震驚川上富江說出來的話。
條子?
什麽樣的人會将警察稱為條子?
川上富江這個不安分的,肯定是去違法犯罪了!!
顧不上探究自己的情況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夏油傑一邊揉着剛被揪疼的那只毛茸耳朵,一邊急促地對手機說道:“你在哪裏?”
川上富江立刻報出了一個地址。
“等着,我馬上到。”
夏油傑挂掉電話,運氣三秒,發現自己确實無法将毛茸耳朵這些極具狐貍特征的部位收回去後,他恨恨地磨了磨牙,一把扯開衣櫃,翻出一頂棒球帽來。
将那頂棒球帽扣在頭上,夏油傑正想就這麽沖出窗戶時,他“啧”了一聲,又從衣櫃的角落裏翻出一副墨鏡和口罩。
哦,對,還有手套。
他身上的問題,豈止是這礙事的耳朵啊,他的眼睛他的臉他的牙他的手指,統統不能見人了。
全部武裝,必須全部武裝起來!
絕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他現在這副鬼樣子!!
***
川上富江覺得自己這一天都晦氣極了。
她先是被五條悟那個不要臉的混蛋貓貓搶了位置。不就是跟傑一起獲得全國弓道大賽的冠軍麽,有什麽了不起的,她和傑還是幼馴染呢。
沒能搶過五條悟的幼馴染咬牙切齒,轉頭就向佐伯俊雄這個廢物幼馴染撒氣,然後被對方毫不客氣地怼了回來。
啊啊啊,都是臭男人!
川上富江氣鼓鼓地回到家,還沒來得及對着貼有【五條悟】和【佐伯俊雄】的大玩偶施以暴行,琴酒的電話來了。
今晚有一個軍火交易,需要她在場。
川上富江原本不想理會的,但想着她可以借着任務出一口惡氣,她就答應了。
一切原本進行得順利,任務目标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就拜倒在她的裙角下,那副貪婪又癡迷的嘴臉真是惡心。
川上富江正想給這場無聊的交易加一點彩頭的時候,警察包圍了現場,要将他們繩之以法。
川上富江有些慌,她雖然玩得很肆意,但她絕對沒有去拘留所幾日游再喊傑将她撈出來的打算。她絕對不要在傑的面前表現得那麽狼狽,絕對不要!
可是,琴酒這個沒用的家夥,他被狙了,正中肩膀,惡心的鮮血都濺到了她的身上!
受傷的琴酒戰鬥力大損,警方明顯是有備而來,又是重火力封鎖,又是武裝直升機,川上富江眼見着自己要糟,她果斷撥打了夏油傑的電話。
救命!
她絕對不要進拘留所!
從很早之前起,川上富江就有一個明悟,那就是:不管什麽時候,她都可以相信夏油傑。
得到電話那頭夏油傑肯定的回複後,川上富江咬着嘴唇躲在集裝箱的縫隙中。她死死抓着手機,看着手機信號迅速清空後,她不由慶幸自己這通電話打得及時。
這次交易,黑衣組織只出了四個人,琴酒負責主導,血腥瑪麗負責交涉,或者說,蠱惑,伏特加負責開車拎包,另有狙擊手基安蒂負責在高處警戒。
這已經足夠謹慎了,只要對方有異心,分分鐘讓他們死無全屍,直接抛屍東京灣。
萬萬沒有想到,警方竟然摻了一手。這樣的大舉出動,說他們不是早有安排,誰信!
而這樣的大動作,組織安插進警方內部的眼線,竟然沒有傳出一點消息!
琴酒拎着伯-萊-塔,任由鮮血将槍身浸染,墨綠色的眼中滿是寒意。
他剛才聽到通訊器中基安蒂的悶哼聲,她應該也中槍了。
有老鼠,有叛徒!
“火力封鎖!”
“不能逃走一人!”
“咻——”
“砰!”
刺眼的光芒倏然間炸開,是閃光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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