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相信你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

這話已經很多年沒人對他說過了。

甄逸執盞,望向星空。蘇凝說此話時的表情還烙印在他腦海裏。未經世事的少年,當真是幼稚。

甄逸微微勾起唇角,溢出一抹冷笑,帶着點意味不明的嘲諷。

“主人,如果大公子發現林姑娘是男兒身,恐怕他的性命堪憂。”

甄逸撚着杯盞,依然毫無情緒,“生死有命。這個世道,是不适合這樣的小綿羊生存的。至少,他死得還是有價值的!”

香風淡淡,趁着夜色潛入了沁源客棧,微微的暖意,讓人愈發酣眠。

甄逸猛地吸了一口這淺淡的香味,“吩咐下去,這一次,不能讓他再跑了!”

這樣美好的夜晚,他設下了一個陷阱,引誘自己的親哥哥跳進來,誓要讓他屍骨無存。即便是此刻,他依然能記得孩童時,那位哥哥會親手拿着糖葫蘆逗缺牙的自己,看着他如小狗一樣流口水,笑得春風無限好。他甚至記得他頭頂開得正豔白玉蘭。那個男子,在他的印象中一直就如他身後的玉蘭花一樣。當白玉蘭掉在被鮮血染色紅色,那種美瞬間變得驚心動魄,肆虐靈魂。

這世道,當真可笑。

夜半,楚辭難以入眠,起身敲響蘇凝的房門。走廊上的侍衛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不痛不癢的神情,最後說道:“甄氏的侍衛連大內侍衛都比不過,你有什麽不放心?”這個兄長對弟弟所表現出來的關懷,實在很刺眼。

楚辭虛了他一眼,“我只是擔心你們太過自信!”說罷,又敲了兩下門扉,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楚辭心下一驚,幹脆喚了一聲。同樣沒有任何回應。

方才還十分不屑的那位侍衛心頭一緊,也過來敲了兩下門。門是從裏面被拴上的,侍衛沒有聽見動靜,幹脆一腳踹了上去。

巨大的力道将門板沖向對面的窗戶。

看着蘇凝空蕩蕩的房間楚辭臉色蒼白。窗戶洞開,床鋪淩亂。楚辭氣急敗壞地直接沖到甄逸面前,半夜三更,這厮非但沒有睡覺,反而饒有興致地靠在榻上,品着淡酒。

不待楚辭說話,甄逸已經啓口,“你弟弟,我自然會幫你找回來。”雖然不太确定是活人還是屍體,但要找到總是不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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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知道……”楚辭這才意識到,這個人不知何時已經将他們算計進一個陰謀裏。

甄逸卻不以為然,捏着酒盞,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這個男人,仿佛要好好研究研究他還有多少利用價值。

“有件事,我需要你幫忙!”

楚辭激憤的怒火在甄逸的算計中慢慢轉化為理智。

“你在要挾我?”

對于這樣的質問,甄逸厚顏無恥地笑了,“你可以這樣認為。”一點沒有心虛的意思。

楚辭靜靜地看着這個人,試圖判斷蘇凝到底出了什麽事。但顯然毫無頭緒。他甚至隐隐覺得,甄逸挑中蘇凝來扮演蘇雪,目的根本不是單純地要去搪塞甄氏長老和金淮幫。這背後還有一只看不見的手。

從甄逸對他的态度,他們的身份應該沒有暴露。現在,他們無緣無故成了他手中的棋子。這就是一柄雙刃劍,容易傷着敵人,卻也會将自己置于危險之中。

“你要我做什麽?”

“明日彩樓招親,你去!”

楚辭怒了!

甄逸不待他發作,補充道:“明日一定會有甄氏的人去搶繡球。不管用什麽方法,不要讓那個繡球落在甄氏人手裏!”

“你的手下難道不能做?”

甄逸冷笑,“他們是甄氏的人,光天化日之下與甄氏作對,不合适!”

一個甄氏家主,竟然要借助外人之力,這可讓他很意外。

“昨日你不是已經拒絕了嗎?難不成,還有人頂替你去搶繡球?”

甄逸看着楚辭眯了眯眼,“林公子,你似乎一點不擔心自己搶不過?”甄氏要做的事,沒人敢擋道。面前這個男人的回路竟然不在對付甄氏,反而在“關心”他。這可不是好現象。

楚辭也意識到自己探究之意過于明顯,嘴角也不屑地勾起一抹笑,“既然是冒名頂替你,想必,他們也不敢太名目張膽。只要有銀子,防備得當,應該不難吧!”

竟然是個不畏虎的初生牛犢。甄逸微微哼了一身,扔給他一疊銀票,“時間有限!你去找人吧!”

楚辭瞟了一眼,“難道你不應該向我交代一下,我弟弟的行蹤?”

甄逸掀開眼皮,定定看了楚辭半晌,幽幽吐出三個字,“……金淮幫。”

楚辭驀然一震,“薛兆?”

“他不敢!”甄逸一看楚辭那表情就像是要自己去找人的模樣,他十分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你去只是送死!金淮幫并不如表面看起來平靜。薛兆,遲早得是個死人!”

楚辭沒再說話。拿着一千兩銀票徑直出了沁源客棧。把蘇凝的生死交給甄逸,他才不會那麽傻。

而此刻被楚辭挂記着的蘇凝,幽幽睜開眼,耳邊是水聲,眼前十分幽暗,好半晌他才辨清楚這是一個船艙。黑暗中,有三條人影矗立在幾米開外。蘇凝屏住呼吸,不敢做聲。

“醒了?”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卻不是出自面前三個人之口。一道燭光由遠而近,面前擋着的三人應聲側開身子,便見一個月白衣衫的男子。

蘇凝神經突然喀嚓了一聲,有什麽東西從腦際滑過,他卻連尾巴都沒拽住。

那人走得近了,只見臉上竟然與甄逸有相同的銀箔面具,除了衣服的顏色,款式、裝扮、發型、發簪等等,跟甄逸的全身上下幾乎一模一樣。

“你是誰?”

“你又是誰?”

兩人幾乎都死死地盯住對方的眼睛。那眼中的情緒蘇凝并不陌生,那是看情敵的眼神。他曾經在鏡中見到過,那種近似走火入魔的不甘和怨怼,曾經讓他真想殺了自己,可偏偏又舍不得去死。

而面前此人正是這翻情緒。

蘇凝整頓了一下呼吸,淡淡啓口,“我是賣魚的。”

“賣魚?”顯然面前的人根本不信。

蘇凝可不想無緣無故挨別人的刀,于是将甄逸給他銀子讓他幫忙的事情一股腦兒地和盤托出。

面前的男人緊緊盯着他,那股戾氣并沒有因此而消減,只是看着蘇凝,眼神沉了幾分,好半晌他才說道:“找不到那個女人,便留個男人在身邊?他可真做得出來!”

蘇凝頭皮一麻,“絕不是你說的那樣!”

男人卻壓根不打算跟他廢話,示意邊上的人将蘇凝的嘴給堵了,這才重新看着蘇凝那雙眼睛。纖長慘白的手指描摹着那對眉眼,冰涼的觸感讓蘇凝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那只手最後停留在蘇凝的右眼下,男人的手指突然用力,指尖按壓着下眼睑的柔軟部位,力道慢慢加大,要将蘇凝的眼睛生生戳出來一般。

蘇凝右眼視線越來越模糊,慢慢充血,可他不敢閉眼。

某些時候示弱的表現只會讓自己死得更慘。即便搭上這只眼睛他也要堵一把,至少,他此刻不能莫名其妙地死這這個變态男人手上。

在蘇凝以為自己真的要瞎掉的時候,右眼上的力道驟然退去。

蘇凝這才借着左眼,看清楚,男人正愣愣地看着他自己的手指。那上面有血跡,十分新鮮。

蘇凝這才意識到右眼下有刺疼,估計是被男人的指甲給劃破了。蘇凝努力轉動右眼,視線很模糊,應該還有救。

眼珠子一動,突然看見男人将那沾了他血的手指放進嘴裏舔了一下。當即,蘇凝整個人都不好了,背脊竄過一絲寒意。而接下來男人嘴角勾起的一個弧度,讓即便是蘇凝這樣在殺手窩裏混的人也心生畏懼。

“我不能讓你死得這麽痛快!”說罷,一拍手,兩個壯漢,将蘇凝架起,連帶地綁他的架子也被一同拖走。

一刻鐘後,蘇凝做夢都沒想到的場景出現了。

他知道這是一艘船。卻不知道這是一個開在船上的窯子,而且還專門是小倌窯子。

舞姬從面前緩緩退下,臺下是黑壓壓一片人頭。臺下燈光幽暗,而臺上,他被幾十盞手臂粗的燭臺包圍着,将他整個身體以最亮堂的形勢呈現在狼群眼中。

看着蘇凝露出的驚恐,帶着少年特有的稚嫩無辜,驅動着下面人的□□,面具男人笑容放大了,甚至帶着幾分真誠。

他也不說話,只是從随行的壯漢腰上拔出一柄長劍,輕輕挑開蘇凝的腰帶。外層衣袍随之散開來,微微露出纖細嫩滑的脖子和半截鎖骨。

臺下立刻變得狂熱起來。蘇凝狠狠瞪着面具男,面具男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劍尖突然挨上胸口,沿着□□的鎖骨,慢慢地爬上脖子,只要他稍微一個不留神,就能割斷他的頸動脈,讓他血濺當場一命嗚呼。

臺下安靜了下來,但所有人呼吸都變得急促,肆虐的目光饑渴地在那柄劍和蘇凝的脖子間游弋。仿佛只要主人同意,他們就會不顧一切沖上去啃上一口一般。

蘇凝驀然醒悟,就算這是個窯子,也絕對不是一般的窯子。這種地方,小倌也好,姑娘也罷,性命還不及一只狗來得有尊嚴。

蘇凝額頭沁出了冷汗,他寧願自己早一刻死,也不要受這種侮辱和虐待。

而男人像是被他眼中彌散出來的絕望給震了一般,劍尖一抖,在蘇凝的側臉下留下一道血痕。

男人驚了一下,嘴上竟然還不忘道歉一句,但那眼神和口氣可沒有半點抱歉的意思。

“他對你一定很溫柔吧?呃,也許你并不懂溫柔為何物。所以作為他的大哥,我有責任為他調/教一下你。”

面具男收起劍,附耳過來,“只要懂得了這些畜生的粗暴,你才能明白什麽是溫柔!”說罷,笑得愈發燦爛。

蘇凝驀然一驚,方才那個男人說,是他的大哥?甄逸的大哥,難道是那個甄黎?

蘇凝的腦袋飛速旋轉。甄黎,這個人曾經是甄氏家主最有前途的繼承人,一直被龍椅上那位視為心腹大患,但這個人卻在一年前突然就銷聲匿跡了。

有人說他是敗軍之将不容于新家主,也有人說是被新家主殺了,永絕後患。

可現在是什麽情況?

蘇凝找不到任何訊息,只能試圖從他身上尋求生路。

如果方才他沒有推測錯誤,這個甄黎應該是喜歡自己的弟弟的。他也突然明白,甄逸找上自己,恐怕就是為了作為誘餌,誘他上鈎。

以暗衛對甄氏的暗查了解,甄逸絕對不會真心救他,但他也絕對不會放過這個一舉鏟除甄黎的機會。

蘇凝一向信奉有共同敵人就可以結成臨時同盟。可現在自己嘴被堵着,他根本沒辦法将誘餌抛出。

而面前的人看着他眼中情緒百轉,似乎分外滿意。猛然間,蘇凝意識到一點,這個人如此瘋狂不堪的舉動,其目的只是想要他以最恥辱的方式死去而已。

看着臺下重新被點燃的漁火,蘇凝大腦有瞬間空白……

沁源客棧。

甄逸斜靠在榻上,閉目養神。他在等待,等待天亮,等待不一樣的一天。

“主人,那個林公子靠得住?”

甄逸微微掀開眼,看了一眼恭敬站在旁邊的貼身侍衛,淡淡說道:“這世上,連自己都靠不住,何況是別人!”

侍衛抿了抿嘴,沒再說話。他深刻明白,即便自己為了這個主人将性命奉上,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他若真去金淮幫,不過讓我的計劃提前進行而已。甄黎那邊,卻一點影響也無!”

他當然不可能跟楚辭說真話,蘇凝根本就不在金淮幫。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一個帶着銀箔面具的紫衣人已經悄無聲息地上了那艘詭異的船。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評論。

這兩天更的字數太多了。加之蠢作者卡文,好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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