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沁源客棧。

蘇凝坐在花園裏,看着紫色衣袍的男子。甄逸興致甚好地在修剪一株花。如墨的長發在楊柳風中肆意飛揚。山雨欲來,天氣沒了昔日的明媚,清風卷起一地花葉,打着轉兒拂過蘇凝的腳踝。

單從樣貌上來說,這個甄逸真的很令人遐想。無數的血淚史告訴世人,越是美麗的事物越是有毒。幾日前的血雨還未散去,這個男人卻能纖塵不染充耳不聞料理花草。

蘇凝抖掉衣服上沾上的花葉,起身,嗅了嗅随風而來的馨香,嘴角微微勾起,走到甄逸身邊。

甄逸看了他一眼,并沒有躲開。這份勇氣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就在一日前,一個侍衛還不相信蘇凝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人下毒。他跟蘇凝打了一個賭,一個時辰內,若是讓他中毒,他就相信。結果,不過一盞茶功夫他就毒發了。只有蘇凝知道,在他說出那句話時,他看似無意地從他身邊走過,一切便已經完成。

呃,其實甄黎的身體還擺在客房,面色發黑,這些人怎麽就不能吸取點教訓呢。

蘇凝看着甄逸手下的花束,由衷地贊嘆了一句。

甄逸轉頭看他,看似無意地說道:“有一件事,我想了兩日。”

“什麽?”

“那個刺客。”甄逸看着蘇凝的眼睛,将那一閃而過的驚訝毫無遺漏地納入眼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你同胞姐姐蘇雪對吧?”

蘇凝站出來表明身份時,就注定被人看到臉的蘇雪的身份會暴露。

“你說你是三年前被她刺殺的?”三年?雖然從父親那裏知道蘇雪的身份特殊。可三年來,他們再沒見過面,仿佛蘇雪就從此消失了一般。

“你承認了?”

蘇凝并不否認那個刺客的身份,不過,他奇怪的是,龍椅上那位并不知道甄逸的具體情況,如果蘇雪真的清楚,怎麽會瞞報?

還是說,單純地只是蘇雪想要殺掉甄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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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凝不可避免地想到楚辭對這個甄逸的了解,頓時心中感覺有些怪異。

甄逸手裏拈着花,含笑看着蘇凝,“你不怕甄氏将蘇家再滅一次?”

蘇凝聽到這威脅不禁一笑,“這次,或許會倒過來也說不一定!”

蘇家人是不多,可并不代表蘇家如今能調動的勢力少。論軍隊,張既趙靖之甚至連秦均的都可以用。論殺手,屠龍堡抵過天下任何殺手組織。論人力,蘇家就四個人,四人同心,每人支持一方,好過甄氏家大業大人多心多,內讧也多。

甄逸抽出一支花,放到蘇凝手裏,“蘇凝,我只會對你讓這一步。你可想好與我為敵的結果?”

蘇凝将花湊到鼻子下嗅了一下,遠遠聞聞沁人心脾,可一湊近,香氣就太過濃郁,只讓人頭暈眼花。蘇凝微微蹙起眉頭,将花還給甄逸,“這不是讓!而是你必須走這一步!”

甄逸眼中精光一閃,不以為逆,反而笑了,“你果然夠膽量!”

“主人……”

花園外,一個彪形大漢沖這邊喚了一聲。蘇凝看了一眼,知趣地退下。

這甄逸俨然将這沁源客棧當成了大本營。這兩日來拜見他的人可不少,上至州府衙門,下到小門小派。

蘇凝的行動在這裏是受到嚴格限制的,自然不可能聽到他們具體交談些什麽。在蘇凝前世的記憶裏,秦州一直是甄氏家族的強大後盾。當初蘇啓來時,他就已經有了血戰一場的準備。如今能讓甄逸退步算是不錯。

蘇凝還未走出花園就被叫住。轉頭,只見甄逸眼露興奮,似乎有什麽好戲即将開場。

蘇凝看了他半晌,他才開口,“禦史大人來了,就在客棧!”

蘇凝的心陡然失衡。他拿甄黎做要挾,甄逸自然也可以拿蘇啓來以牙還牙。雖然幾日前他傳書給蘇啓,簡單說了此事,但并不打算将他扯進來。蘇啓要對付的是秦州一幹官吏,他們兄弟向來分工明确,可沒想到這位兄長還是不放心他孤身對付甄逸。

“你也是有兄弟的!難道你忘記了?”甄逸心情甚好不吝提醒一句。

蘇凝暗暗磨了磨後槽牙,笑道:“你也別忘了,甄黎還昏迷不醒呢!”

甄逸冷哼一聲,“他對我而言,無足輕重。如果你非要殺他,現在就可以動手!”說罷拂袖而去。

蘇凝也冷笑一聲。甄逸越是這樣說,他越是不會信。

蘇凝後腳跟着到廳堂,便看到一身平民服飾的蘇啓,正氣定神閑地在品茶。蘇啓帶的人就兩個,一個是大內侍衛,一個是張既為他精心培養的高手。

這樣的人員配備跟他單槍匹馬沒多少差別。蘇啓就這樣徑直來了臨川城,還真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甄逸心下嘀咕:這蘇家兄弟還真是夠膽!

蘇啓看着甄逸和蘇凝一起出來,只是淡淡地看了兩人一眼,起身拱手,“舍弟在此,多有叨擾!”

蘇凝已經自覺地走到蘇啓身邊。兄弟倆并肩而立,怎麽看都挺刺眼。

甄逸勾勾唇角,“禦史大人客氣!”

裝腔作勢,這是官場人慣用伎倆。蘇啓雖然不屑,卻将這一技能學得爐火純青。

他心裏清楚得很,甄逸找上他,無非是要借用他來要挾蘇凝,同時也借用蘇凝來要挾他。這是一手好棋,他如何能不盡心盡力地與之對弈。

幾日前,臨川江上被炸死炸傷幾十人。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一夕之間,整個秦州都傳遍了。秦州州牧甄仕钊就在他尾巴後面跟來查辦此事。他這個中央朝廷下派到地方的禦史于公于私都應該走這一趟。他自然也有了跟甄氏家主正面交鋒的心理準備。

不過這個甄氏家主如此年輕倒是出乎他的預料。

雙方都知道,表面上是要查爆炸血案,實際是要将矛頭指向已經動亂的金淮幫,再由金淮幫指向西平侯。這樣,蘇啓查探一個多月的所有證據才能順理成章地栽贓到西平侯身上。

而秦州作為甄氏的地盤,于公于私,這位甄氏家主都有協助辦案的理由。實質上,甄逸的存在就是從內部幹涉整個事情跟甄氏能撇得一幹二淨,盡最大的能力保全甄氏力量。這算是雙方平衡下的妥協。

等秦州州牧一到,他們便會開始徹查此事。

蘇啓并沒有調動府兵的權力,他在地方的行動便會受到諸多限制。比如此時,金淮幫的總壇已經被官府包圍,他卻連進都進不去。

蘇啓也不急,優哉游哉地等州牧。

蘇凝也十分好脾氣,每日與兄長把酒言歡。在甄氏看來,兄弟倆已經完全掌握在他們手中,接下來的事情根本無足為慮。

蘇凝給蘇啓斟好一杯茶,就着茶水在桌面上寫了三個名字:甄睿,甄和,邝俊安。

“其他人,甄逸想怎麽保都可以。但這三個人,必須除掉!”

蘇啓凝神靜思,他明察暗訪這麽久,的确拿到甄氏不少罪證。但是這個三個人卻并無什麽作為。甄睿和甄和不過就是地方上的小官吏,百姓的口碑還不錯。這邝俊安可就更不像回事兒了,他只不過是一個師爺,連點實權都沒有。

蘇凝之所以有這樣的堅持,那是因為前世,太子篡位,這三個人就扮演着舉足輕重的作用。可以說,他們是甄氏控制朝廷的另一批砝碼。若是楚循真的登上皇位,這三人必然是功臣,勢必替代兵部如今的甄氏人員。

但那次篡位并未成功,被事先得到消息的皇帝老兒扼殺在搖籃之中,從此甄氏被列入正式的剿滅行列。甄氏逐漸從京城縮回秦州。

楚辭回京登基,清掃秦州地界時,這三個名字無數次地出現在奏本上,尤其是那邝俊安,他的戰績遠遠高于兵部尚書甄無煥。他絲毫不懷疑這是甄氏隐秘的暗子,也是關鍵時刻的殺手锏。

前世,在楚辭迎娶蘇雪之前,秦均親自前往秦州,光明面上的軍隊就有十萬。這是甄氏敗退後最大的據點。而秦均這一去,便不複回返。

當日戰事如何,蘇凝并不清楚,可現在他卻有一個很切實的打算,就是将前世動亂的關鍵因子除掉。即便秦州地界如上世一般再次動亂,沒了這三顆主力棋子,甄氏想必會更容易摧毀!

如果能将幾年後的戰事在今日消弭,也免去了一場生靈塗炭,這就更美好了。

蘇啓盡管懷疑這三人的重要性,但他相信自己的弟弟。“甄睿、甄和這兩人我會派人暗查。邝俊安就是這臨川縣的師爺,明日我就去會會他。”

翌日一大早,蘇啓便以體察民情為名出了沁源客棧。

既然是禦史大人出行,甄逸當然不會阻攔,反正蘇凝在他手上,再則,他的人可是一路跟着蘇啓的,不怕他出什麽簍子。

不過半個時辰,蘇啓在幾個檔口吃了閉門羹,心情郁悶,官威一擺,弄得一幹差吏冷汗直冒,直往上面回報。不多時,便有管事兒的來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臨川師爺邝俊安。

邝俊安身材高大,為人卻十分謙和,陪了一堆不是,便殷勤地為蘇啓帶路。蘇啓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查什麽就查什麽。關鍵是,他說的話,不偏不倚,絕對聽不出是向着甄氏的。甚至跟蘇啓還有點同仇敵忾的味道。

若不是前一日蘇凝提了個醒,蘇啓幾乎要認為這家夥是個可用之才,就差跟他推杯換盞,結為莫逆。可經蘇凝一提醒。蘇啓看他的味道就全變了。這個人很小心謹慎。每到一處,看似有問題,但卻又查不出大問題。人證物證,都被他遮掩得十分到位。只露出對金淮幫和西平侯不利的地方。

換個人定然要以為這便是事實。邝俊安三十幾歲,自及冠之年起便在衙門當師爺。如今已經十五個年頭。他的官職沒有一點提升。任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人會是甄氏着力培養的人才,最多當他是一個眼線罷了。

今天蘇啓的表現無疑讓甄逸很滿意。

蘇凝去見甄逸時,看見他正品茶賞花,欣賞着無限春光。

蘇凝虛了虛眼,佯作怨怒地說道:“……甄黎醒了!”

甄逸驀然轉頭,莫名情緒一閃而過。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騷年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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