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秦州的事情很順利。至少在甄逸看來,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的。蘇家兄弟雖然諸多不服,卻迫于衆怒難犯,最後只得不了了之。
金淮幫被瓦解,曉義莊推選了早就準備好的幫派接手漕運,屠龍堡的爪子沒能在秦州安插。而針對藏劍山莊,曉義莊也不含糊,幾乎全體出動,将藏劍山莊的爪子封鎖在秦山之內。
剩下的就是蘇家與甄氏的談判和妥協。
蘇凝覺味出一股孤軍奮戰的味道。但即便如此,蘇家兄弟依然不卑不亢不慌不亂,有條不紊地将整個秦州弊政理順了,擺在甄逸和州牧甄仕钊面前。
“雖然這次,你們能将這個爛攤子全部推給西平侯,下次可就不會這麽容易了。”蘇啓臉上看不出喜怒,單純地陳述一個事實。
甄逸但笑不語。
甄仕钊免不了要義正言辭地打幾句官腔,同時暗暗地捏上一把汗。他作為秦州州牧,擔任的便是巡查官員之事,若被蘇啓查他治下官吏私造兵器,他的腦袋自然是不保的。幸好,這一切都被那倒黴催的西平侯扛了。
要說他們冤枉西平侯倒也不盡然。事實上,西平侯的确每年都會私自委托他們鑄造兵器。畢竟西平侯有自己的府兵衛隊,有正常的軍耗,只不過,他要的數量跟甄氏大方供應的數量出入不小。雙方心知肚明,這是在為未來打算,也是暗中招兵買馬的暗示。
甄氏轄地本來就是鑄造大正兵器铠甲的最重要的地方之一。他們要動手腳很容易。只需曉義莊将數量礦場開采的數據進行修改即可。可奈何蘇啓抓住了另外一本隐秘賬簿,又有搗了金淮幫,這裏的漕運賬本可就更精彩了。每一年朝廷要求秦州鑄造多少兵器,運往哪裏都是有明确記錄的。這記錄之外的賬本,不拉下一批“渎職”官員怎麽可能。
甄氏本不想節外生枝,但為以防萬一,讓與秦州接壤的西平有更進一步的深層聯系,也可以保障以後多一個盟友。只不過,盟友沒成,倒成了他們的替罪羊,這樣的結果也算不錯。
所有被蘇啓拎着不放的小替罪羊們,最後都統一口供,指罪西平侯,龍椅上那位反正也是想要抓西平侯的辮子,如此一來,也算是給他一個面子。
這方塵埃落定,蘇啓松出一口氣,“這次辦案多虧了邝師爺,我已經向聖上禀明,擢升他為甘淮水道監察使。”
禦史、州牧、監察使,這三個職位雖然品階相差甚遠,但他們的職責卻不盡相同。只不過是禦史可以代太子巡查任何地方,州牧只管任命的直轄地,而監察使範圍和權力就更小而已。
既然甘淮水道出了這種問題,設置一個監察使無可厚非。在甄仕钊看來,這是對他州牧的挑釁。而在知道邝俊安身份的甄逸看來,這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證明,蘇啓是真相信邝俊安的。那麽邝俊安從蘇啓那裏得到的為數不多的情報,便是确實可靠的。而邝俊安今後也将是安插在蘇啓內部的一顆棋子……這樣,甚好。
“即日邝俊安便要與本官一道回京面聖!”蘇啓掃過甄逸和甄仕钊。甄仕钊并不知邝俊安是甄逸的心腹,當然擔心這樣一個人被重用可能危及到甄氏的利益,心中憤恨難平。可一見甄氏家主連多餘的話都沒說,也就沒敢當着外人的面啃聲。
事情了結,蘇啓順理成章地将蘇凝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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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出門前,蘇凝還沖甄逸拱手,“我可是第一次栽到你手裏!來日一定送你一份大禮!”
甄逸也拱手,“随時恭候!”
兩個仇人相視一笑,笑容分外燦爛。
蘇啓輕車減行,當日就出了臨川城。還在道上,就聽見西平侯畏罪自殺。人死為大,皇帝念西平侯曾對社稷有功的份上,并未繼續查證私造兵器一事,反而讓馮蒙繼承侯位重振西平。
恩威并施的關鍵,便是馮蒙能為皇權所用。為驚醒世人,西平侯的軍政大權被剝奪,空留了一個爵位。
蘇啓和蘇凝難得相依靠在馬車中閉目養神,“皇上可真下得一手好棋,這樣西平侯倒成了他的傀儡!”
蘇啓失笑,輕輕拍着蘇凝的背,這種下意識的動作像在哄小孩入睡,“若沒這本事,如何坐得上那龍椅!”
“那哥打算如何處理這個邝俊安?”
蘇啓沉思片刻,“……他,是個人才!”
蘇凝驀然一驚,這位兄長顯然是起了愛才之心。
“不能為我所用的人才,那可是勁敵!哥哥不想今後與這樣的人交鋒吧?”
蘇啓睜眼,看着蘇凝閃亮的眸子,忍不住揉了一下他的腦袋,“別擔心,若是不能用,我自然會将他除掉!倒是你,怎麽知道他是甄氏的人?”試問,他蘇啓查探巨細無遺,若不是蘇凝提醒,他刻意試探,也試探不出邝俊安的真實靠山。
蘇凝總不能告訴他,他前世經歷過邝俊安謀亂的事情吧?
甄氏一向不會涉及朝廷謀亂,但這次卻與以往幾百年的作風都不同,或許是被楚翰本逼急了,準備篡位扶植傀儡或者……幹脆取而代之。
甄黎若是主權者,應該不至于會如此。所以即便甄黎查出甄睿甄和背負的真實使命,應該也不會縱容。至于甄黎是殺是留為己用,蘇凝不能肯定。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無論甄黎是站在甄家的立場,還是站在甄逸對手的立場,都不應該允許甄逸謀朝篡位。這無疑是将甄家和他自己推上絕路,同時也斷了後路。
“那是弟弟我聰明!”
蘇啓戳戳蘇凝的額頭,将他拉進懷裏,這還是個孩子,卻無時無刻不在為生死憂慮。
“睡吧!這十幾日你就沒好好閉過眼!”
蘇凝乖巧,自然乖乖地趴在蘇啓腿上睡大覺。
蘇啓微微挑起窗簾,看了看外面。秦州就這樣被他們一步一步抛在腦後。蘇凝的擔心他不是沒有。再愛才,他也不會容許可能威脅到他家人的存在。但這個邝俊安一點漏子都沒查出來,他要如何名正言順又不引起甄氏懷疑将他辦掉,這可是個難題。
這正苦惱着呢,當日,他們一行便遇上了刺客。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一幫刺客,刺殺的是他們蘇氏兄弟,但最後死的卻只是邝俊安。而最後留下的幾具屍體,分明是曉義莊無疑。
而此刻,他們剛好在西平地界,有楚辭調用的軍隊做護應,有新上任的西平侯做後盾。被刺殺的兩個人當然不宜出面太多,理所當然地讓西平侯戴罪立功,徹查此事。
消息傳到甄逸耳朵裏時,甄氏各位正在慶賀送走了蘇啓這個尊瘟神。蘇家兄弟被刺殺,他們樂見其成。可惜蘇啓沒死,死的只是一個邝俊安。
也活該這個邝俊安“賣主求榮”不得好死。
邝俊安一死,這讓甄氏各位更加舒坦。甚至很多人都懷疑蘇家兄弟遇刺是甄氏家主的意思。
甄逸氣得火冒三丈。他第一次意識到哪裏不對勁。就算蘇家兄弟想借此滅掉曉義莊,承接甘淮水道漕運權,可怎麽會就選擇邝俊安下手。
他這邊正思忖間,又有暗探傳來,甄和甄睿失蹤的消息。
這下甄逸坐不住了。心頭猛跳。不偏不差,偏偏就是這三個人。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洩露了天機,要将他的一切籌謀扼殺在搖籃裏。
甄逸對這個結果想了半天。甄和和甄睿是他秘密安置在秦州的棋子,除了他自己,幾乎沒人知道他的功用。
別看這兩個旁系庶子在族中身份低,可秦州關于兵器鑄造的事情幾乎都是他們督守操辦的。在這個關鍵點上,這兩人失蹤不得不令他起疑。
第一,這兩枚棋子,誰會知道,又有誰會察覺他們的重要性。連與他們交接的所有人的身份都是保密的,他相信以這兩人的缜密不會讓別人窺探到身份。
第二,他們身邊的明衛雖然不多,暗衛可不少。甚至連甄逸自己派出的暗探都不少。他怎麽會在這麽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蹤?
第三,若他們的身份真的暴露了,與他相關的一切便也會敗露。蘇家兩兄弟一直拎住秦州州牧,又被臨川縣幾個官吏監控壓制,還有一個打入內部的邝俊安時刻關注他們的行動,他們應該沒有時間和精力。事實上,就算他們要查,也不可能查出什麽。所以,這事,應該不是他們幹的。
那麽還有誰?
甄逸敲着桌子,腦子裏突然飄過端王楚辭的身影。
這個男人從最初就給了他太多驚喜。端王一直是皇權鬥争中被天下人忽視的一方。
原本應該在京城禁足的端王卻突然出現在千裏之外的秦州,由此看來,楚翰本的心意未必是在楚循身上。将背後有兩大門閥的楚循捧上臺,看似是迫于形勢,實則是要讓他們放松警惕,讓兩大門閥盡情內讧。
實際上,甄氏和劉氏這三年相互揭短的行為雖然不多,但為了掌控更多的權力,他們暴露出來的,往往很致命。
而在此之前,甄氏和劉氏趁着這股東風,将陸氏的利益和權力幾乎擠壓殆盡,也算是為楚翰本消滅了一個勁敵。
甄逸早預料到楚翰本立楚循為太子,目的就是針對三大門閥。不過很可惜,三大門閥習慣從門縫裏看皇位上的人。而三年前,他的身份還低如塵泥,也只不過眼睜睜看着此局成形罷了。
若是當年能促成楚辭做太子,楚辭背後的劉氏,以及一向對楚辭還不錯的皇後一脈,自然會被推上風口浪尖上。甄氏乘機做點手腳,另兩個世家早就成了他們的盤中餐,不但楚辭沒戲唱,連大皇子也會受連帶責任,最後剩下來的才是真正能登上皇位的。
楚翰本的高妙就妙在,在儲君之争剛開始時,就以私制龍袍之罪,将楚辭從争鬥中剔除。後又用此事,将大皇子楚澤禁足,這都是他一句話的效用。換句話說,等待時機成熟,楚辭、楚澤想什麽時候東山再起就什麽時候。
最後剩下的太子楚循,看起來似乎是衆望所歸,讓他背後的勢力蠢蠢欲動,錯漏百出。實際上是衆矢之的,每一處錯漏,龍椅上那位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讓他的暗衛暗探禦史一處一處地端。
這次蘇啓到秦州要抓甄氏的命脈,這是不是說明,龍椅上那位已經準備收網了?
但甄睿、甄和、邝俊安,這三個人是如何暴露的?甄逸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他打算将所有的問題都歸咎給龍椅上那位時,一封書信送呈到他手上。
那是甄黎的書信。內容很簡單。甄睿、甄和在他手上,給甄逸三天時間,若是他能救出來,便放他們一馬,如若不然,那兩人便死無全屍。
甄逸松出一口氣。至少,這兩人不在皇帝老兒手裏。
但這局棋也就愈發複雜了。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那個垂死掙紮的兄長會背後給他來這一手。
甄逸離開臨川時,臨川又發生了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
曉義莊因多次刺殺朝廷命官滿門皆誅,自然與他有牽連的幫派也深受打擊。而甘淮水道順利落在屠龍堡手裏,新上任的監察使既然遇刺身亡,更換也是理所當然。而這個被選中的竟是藏劍山莊莊主劍藏鋒……
同時藏劍山莊被朝廷受命監造兵器,直接接受當今聖上的管轄監督。
秦州,從此再不是甄氏的秦州。這兩枚尖刺,鋒利而直接地插入秦州的心髒。秦州雖然沒有被連根端起,卻不得不忍受新承襲侯位的西平侯,和藏劍山莊、屠龍堡的威脅。
坐在西平侯府裏,蘇凝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好心情地給自家在外奔波一天的哥哥沏上一壺好茶,看着夏日夕陽晚霞,翹首盼望。
楚辭躲在柳蔭下,看着水榭中的蘇凝,眼神有點呆。
莫辛掀開柳條,冷哼了一聲,“那些刺客是你找的吧!如果傷着他們我一定要你的命!”
楚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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