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這個位置離頭領被伏擊的地方不到五裏地兒,有誰會在這裏駐紮?

蘇凝沒敢再往前走,一揮手,叫衆人都躲進草叢裏,盡量讓草淹沒身體。

離“敵營”這麽遠躲藏,還在大晚上,這漢人膽子到底是有多小呀。這樣根本沒辦法探查好吧?

蘇凝平息靜氣,沖一臉狐疑的多榮解釋道:“如果真是那些人,在離事發點如此近的地方停留,不合常理。”

“你什麽意思?”多榮瞪眼,這漢人的小腦袋瓜子到底怎麽轉的。

蘇凝看着這個頭大無腦的王子,默默嘆息,“我想找到他們不得已停留的原因。”

“你就這麽确定是他們?”

蘇凝用手在面前的青草上胡亂地摸了幾把,攤開手給他看,月光下似有什麽東西沾在他的手掌上,不甚明亮,但卻有無法忽視的十分柔和的細小光點。

那是蘇凝出京前,在那批铠甲和兵器上塗染的東西,平日裏看,還以為是金屬本身的光澤,這東西若是不見光會一直附着,随着見光時間拉長,便會慢慢脫落。蘇凝就是用此追蹤那批軍備的使用者。

按理,楚辭的人一定會追蹤這批軍備,之所以沒追上來,只說明一點,這批軍備在離開阿紮克時,還處于封存狀态,讓楚辭無跡可尋。

如今茫茫草原上,要找到這些痕跡恐怕也是大海撈針。

多榮看見蘇凝纖細的手指,目光閃動了一下,下意識地多停留了片刻,不知道看的是那掌上的星點還是什麽。

“我們必須分散開。”

蘇凝剛要起身,那只手就被抓住了。多榮一把将他拽回去,“你去哪裏?”

蘇凝皺眉,“我們剛好四個人,一人守一個方向,看看那些人要幹嘛?”若是對大正的侍衛,根本不需要他解釋,人家就能明白,這摩诃人的回路果然是不一樣的。

多榮眼睛一虛,“讓你一個人?你逃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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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凝抿了抿嘴,懶得争辯。

多榮看他終于老實了,這才沖另兩人說道:“你們去那邊,記住不要靠得太近!”

兩人得令,影子倏地蹿了出去。

那邊方動,就聽見了隐隐約約的聲音。

四人再度掩藏進就近的草叢裏,警戒地盯着聲音來源處。

東面,隐隐約約來了兩人,接着是西面和北面。這一撥人出現的時間都差不多,夜色籠罩下也看不清楚是哪個部族的。但有一點可以推測出來:他們應該是約定好時間來的。

這一撥人大概十來個,朝着那個帳篷走去。帳篷裏的人似乎也聽到了聲音,又迎出十來個來。

兩撥人在帳篷前說話,距離太遠聽不太清楚。蘇凝皺了皺眉頭,真打算靠近一點,結果又聽見了響動。

這次來的人正是從他們背後過來,腳踩在草地上發出倏倏聲響。

蘇凝下意識地平息靜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手指突然一疼,這才意識到多榮還抓着他的手,那厮因為緊張,手心都在出汗。

此刻,蘇凝和多榮都在考慮一個問題,若是他們趁人不備,跳起來拼一下,還有逃命機會。若是被後面的人先發現了他們,他們就只有死的份兒。

這邊心跳嘭咚響,那廂腳步聲突然停住,連帶的兩人的心跳也不敢動了。

蘇凝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多榮感覺到那力道,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還握住蘇凝。兩手緊緊握着,這種感覺有些詭異。

“這都找了一整夜了,那赫地老兒不可能就這樣消失吧!”

赫地?

這個詞直敲進耳膜。那正是多榮父親的名諱。而這兩人用的是正宗的摩诃語,這幫漢人可沒這水準。

“這個赫地,竟然跟我們裝死,找知道補他兩刀!”

……

“嚓”多榮的指尖直接插進了蘇凝的手心。

蘇凝疼得冷汗都出來了,卻只能緊抿着嘴,暗暗詛咒多榮的祖宗十八代。

“等拉索爾替他辦完後事,他想回去都難。我們只要封鎖住他回拉索爾的路,就完事大吉了。”

“也對!再說他傷成那樣,恐怕早死在哪個角落了,根本不怕!”

蘇凝也終于明白為什麽會有一個無頭屍代替赫地,這是要斷了拉索爾尋找赫地的念頭。

這兩人繼續前進,聲音也越來越近,一翻探讨之後,似乎連步伐也輕快了很多。

“就算他活着,他們也不可能認出我們來!只會将這筆賬算在漢人頭上,實在不明白那位什麽少主的,這樣大費周章是要幹嘛?存心為難我們兄弟不是?”

聲音漸行漸遠,也預示着他們脫離了威脅區。兩人齊齊舒出一口氣。

蘇凝掰了掰手,示意多榮松開。

多榮手一抖,這才感覺到指尖手掌的黏膩,攤開蘇凝的手一看,全是血……

多榮傻眼了……

蘇凝則翻了個白眼,擦幹淨血漬,兀自包紮好,這才輕聲說道:“現在信了吧?”

多榮噴了口冷氣,至少他父親還是有活着的希望的。

“我現在就讓族人去找!”

蘇凝手還沒包好,又一把拉住他,“你這是準備打草驚蛇嗎?他們這麽多人沒找到,說明你父親藏得很好!要找也只能暗中尋找,你得用一個合适的其他理由!”

多榮愣了一下,以得他的脾氣,他都想此刻直接騎兵将這幫人圍剿了。

“我知道!天一亮,我就會以祭奠為名,将這裏方圓十裏全部圈起來。”

蘇凝松了口氣,這才安心地放開手。重新趴好,看着那波人。

多榮動了動,“你不跟我走?”

蘇凝瞥了他一眼,“昨天我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吧。這些人不可能單純針對你拉索爾。我必須跟着他們。”

蘇凝擔心的是,現在不止這麽一只隊伍在冒充大正軍隊。這些人之間肯定會有聯系,也一定會有人給他們指令。

既然楚辭的暗衛沒能守住這個缺口,自然由他來彌補。

多榮也乖乖趴好,“你們漢人太狡猾了,我不能就這樣丢你一個人在這裏!”

蘇凝翻了個白眼,“我逃不了!”那麽多人都在這裏呢,他一個人逃回大正,豈不是要這些人的命。多榮竟然看低他至此!

多榮也不理會蘇凝的不滿,一面将他受傷的手拉過來,重新上藥包紮,一面注視着那個帳篷。

黎明之前,帳篷安靜了約莫一個時辰,蘇凝都快打瞌睡了,又聽見了動靜。這次不是外面有人回來,而是這些人突然蜂擁而出,快速收起帳篷,牽出馬匹。另一面生火做飯。

蘇凝拍了拍旁邊呼呼大睡的多榮,另兩人也偷偷摸摸地爬了過來。

四人分食了一些幹糧,多榮差了一人去回拉索爾。

另兩人對多榮的舉動有些莫名其妙,但誰也沒敢質疑他的決定。太陽升起來時,這些人就是純正的牧民,分成幾對,驅趕着羊群,向草原擴散開去。

白色的羊群就地毯式地鋪蓋向四面八方,短笛輕輕吹起,吆喝聲不絕于耳。若不是昨晚聽了那兩人的對話,當真是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

“現在我們怎麽辦?”多榮可不想再趴在這裏被羊踩踏。

蘇凝環顧四周,還真沒有合适的藏身之所,可見這些人找的地方有多好,連躲個人都這麽費事。

蘇凝轉頭,笑眯眯地提議道:“要不,刨個坑?”

多榮當然當蘇凝在開玩笑,哪有這樣埋伏人的?

但兩刻鐘後,三人縮在并不大的坑裏,幾乎将自己給埋在了草垛下。

多榮的臉有點黑,不自覺地瞟了一眼蘇凝那一臉的細皮嫩肉。這小家夥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吃苦的人呀。

多榮虛了虛眼,“莫非,你在玩我?”

就算要盯這些人,就算沒有藏身之處,但決計不會将自己埋地裏吧?

“噓,不要太大聲,羊群過來了!”

多榮瞪大了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一片白色湧入眼簾,這一戳草地就像是被洗禮過一般,差點将他們從泥裏刷出來。

三人護住頭,用一層草皮将自己全部掩蓋住,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撮草太過誘人,竟然有幾只羊不依不撓地在他們頭頂啃。

多榮一臉的便秘色,死死抓住頭頂的草皮,不滿地看着蘇凝。

三個人,他們兩個都被啃了,怎麽就不啃蘇凝呢?

蘇凝翹着嘴角幸災樂禍,還得意地挑了挑眉。最後實在看不過去兩人跟羊搶草的憋屈樣兒,伸手便灑了一把粉末出去。

羊群嗅了嗅,呼啦呼啦跑開了。

待得聲音遠去,白色不見,三人才重新露出頭來。

“你們在這裏待着,我去看看那邊。”蘇凝幹脆利落地蹿了出去,

多榮追了上去,兩人查看了半天,從對方燒火痕跡,到紮帳篷、器物堆放,可能的痕跡一點沒放過。

“難道我們不是應該跟上去嗎?”這些人所有東西都拉走了,分明就是要到下一個地方去。

蘇凝搖頭,一邊按着這些痕跡刷下一層看似沙土一樣的東西,一面回應,“他們沒有找到你父親,沒這麽快離開。”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直覺!”事實是,方圓十裏內,這個地方怕是最好的駐紮之地,至少,如果有人要靠近查探他們,一出來就會被發現。

多榮:……

事實證明,當天晚上,這些人又趕着羊群回到了這個地方。

三人繼續蟄伏在那土坑中,用草将自己蓋好。

“王子,這些人好像是阿紮克的人。”唯一留下的這個侍衛後知後覺地說道。

多榮裝模作樣地問,“你如何得知?”

“我看到一個人的腰刀上有阿紮克的族徽!那是單于親自封賞給勇士的,以前我見過。”

多榮虛了虛眼,看向蘇凝。

蘇凝則根本沒時間理他們。他随身帶的藥物和石粉不多,被這樣一折騰,也快用完了。蘇凝最後分了幾個小包交到多榮手裏。

“你們草原上的獒犬據說很厲害,不知道辨識氣味的本領如何?”

多榮滿臉狐疑,“這不是你灑在他們營地的東西嗎?你想幹什麽?”

蘇凝正兒八經地說道:“這東西氣味很淡,如果你能讓獒犬攻擊有這種氣味的人,那麽,在他們突然襲擊時,至少獒犬能最先發出預警!”

多榮的眉梢跳了跳,這家夥真是狡猾,連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來。

“行嗎?”

“大概可以。”

蘇凝嘆了口氣,“希望你們可以。”

“當然可以!”多榮的傲氣上來了,還沖旁邊的侍衛使了個眼色。

侍衛輕咳一聲,“我一定做到!”

“訓練的獒犬越多越好!也越快越好!他們待不了兩天,肯定會去下一個目的地。”

多榮将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人物又交給了這個手下,看着人趁着夜色爬走,多榮問蘇凝,“那我們接下來做什麽?”

“等!萬一他們先一步找到你父親,我們至少也有個防備!”

多榮點點頭,又看了看這潮濕陰冷的泥土,現在幸好還是夏天,要不然非得凍死他們不可。

他們生生地就在土裏被埋了三天。拉索爾以祭奠為名,将一隊人馬往伏擊地一拉,這些人就熬不住了。

因為離的就幾裏地兒,而拉索爾還打算要舉行長期大典,他們不敢逗留,于第三天夜晚便開拔了。

蘇凝和多榮在後面跟着羊群又跑了三天,餐風飲露,唯一慶幸的是沒有下雨,要不然兩人這樣幕天席地地都能折騰死。

蘇凝看看多榮一身泥土,身上到處都是草葉,臉更是看不出模樣來,不禁笑道:“你也不是嬌生慣養嗎?竟然能跟我撐這麽多天?”

多榮翻了個白眼,看着蘇凝只剩一雙眼睛還算幹淨,又止不住的得意,“若是連你都比不過,未免太丢摩诃人的臉!”

兩人過了幾日狼狗般的追蹤日子,終于迎來了這些人的第一次突襲。

雖然早有懷疑這些人冒充大正軍隊,可當看到他們真的穿上大正軍人的铠甲,握着刀劍埋伏摩诃人時,心裏還是忍不住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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