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看着坐在馬背上,被前後左右幾層圍攏的蘇凝,多榮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反而看着那個小家夥不卑不亢,也沒傳說中那樣吓得屁滾尿流,将那幾層押送者襯得倒像是他的貼身護衛,多榮愈發郁悶起來。
蘇凝一臉平靜,腦子可一點不平靜。他在想這件事的破綻在哪裏。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多榮王子。”
多榮睨了他一眼,現在求饒也沒用。
蘇凝不睬他的敵視,繼續說道:“你們說是大正軍隊伏擊了頭領?依據是什麽?”
多榮怒眼一瞪,“難道本王子還會騙你不成?”
這人比他大吧,怎麽這副牛脾氣。
“多榮王子,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我保證這次絕對不是大正軍隊所為,他們的目的應該在離間大正和摩诃族!我知道摩诃族不屑與大正結盟,但我想你們應該也不願意任人擺布吧?”
多榮面色不善地虛眼瞅着蘇凝,“你不要以為會說幾句摩诃話就能蒙騙我的族人。我知道,大正突然出使,應該是為了防止摩诃劫漢人秋收糧食。要跟我們硬打,你們沒這能賴,只能用這種手段裏應外合,離間摩诃,各個擊破!我說得可對!”
卧槽!對個毛呀!
蘇凝臉色終于不平靜了。漢人合适怕摩诃族了?漢人何時打不過你了?你這自高自大的天真想法是從哪裏來的?
前世雖然打得艱苦,可摩诃大片草原可都是被他們拿下的。不臣服的阿紮克族都被趕到荒漠裏去了,其他部族算什麽?
蘇凝也虛了眼,“我只能說王子你真應該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才不會做井底之蛙,這樣大言不慚!”
對于這樣狂拽的年輕人,你越是示弱,他越是覺得自己強大,要讓他明白本質,還真得拿出點本事來。
當然,蘇凝這個階下囚沒打算跟他硬扛,跟莽夫動武,只能說明你的智商被嚴重荼毒了。
多榮聽了這話,果然生氣了,據理力争,“你會這樣說,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摩诃族勇士的強大!”
蘇凝不以為然地瞥了他一眼,“強大不強大,可不是靠你一兩句話說出來的!不如我們來打個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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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了拳腳上見真章的摩诃勇士不太習慣蘇凝這種軟釘子,打吧,一看他就太弱,自己動手只是貶低了身價,還落得個毆打大正使臣的罪名。如果蘇凝就是那個罪人,打打無所謂,可如果他真是心懷善意來的,豈不是一打就将和平給打沒了。
他多榮當然不怕跟漢人刀劍相交,可什麽犧牲都必須有目的和回報,反正他是沒看到打蘇凝的一點好處的。
“不敢賭?”蘇凝激他。
“賭什麽?”
“我賭,還會有人冒充大正軍隊去襲擊摩诃族,直到摩诃族将所有大正使臣都抓起來,要麽處死要麽要挾大正朝廷割地送城!”
多榮愣了愣。如果他賭這會變成事實,便是證明的确有人冒充大正軍隊,因為既然蘇凝能猜到這種結果,大正應該真不會這樣幹。關鍵是,他還承認了摩诃族對大正的陰謀!
但如果他說這種事情不會發生,那麽也就是說,即便發生了摩诃族其他部族被襲擊的事情,他也不能對大正使臣動手。萬一蘇凝就是利用他們這點心理以洗脫嫌疑,那麽裏應外合,各個擊破什麽的就會成為最終結局。
多榮無論贊同還是反對,都是一個坑。
一想之下就有些氣惱,最終得出一個結論:漢人真是狡猾!
蘇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麽不敢?”
多榮紅了臉,他當然不能認輸,轉動腦子要怎麽破解蘇凝這話。
蘇凝倒是氣定神閑,繼續分解,“這個賭注有三步,第一步,冒充大正軍隊襲擊摩诃族,離間大正與偏向大正的摩诃部族的關系。你父親的事情只是一個開始,對方一定會最大範圍地制造雙方矛盾,直到無可破解。
第二步,乘勝追擊,借你們的屠刀将整個大正使團誅滅,順利挑起雙方的戰争。或者,借用端王三皇子的身份要挾大正,從中獲利!
第三步,也就到了漁翁得利的時候,與大正交好的部族因為那些冒充的大正軍隊襲擊更換頭領,元氣大傷,此時正好可以完成十三部族的統一,建立摩诃族統一王朝,名正言順地與大正抗衡!”
這三步棋相當美妙,而且操作起來還真是容易。大正與摩诃族本來就相互不信任,對方只要部署得當,沒有不取勝的道理。
多榮這下震白了臉,看着蘇凝,一臉的不可思議,半張的嘴久久合不攏。
如果蘇凝只是聳人聽聞空穴來風什麽的也就罷了,可偏偏這些推理很有事實依據。因為摩诃族本身就有兩種偏向。一種是與大正結盟,安居樂業;另一種是組建摩诃王朝,團結起來,與大正抗衡。
這兩方勢力分別以科希勒和阿紮克為首。
在大正使團出使時,冒用大正軍隊名義,将對手鏟除,阿紮克獲得的利益便是最大的。大正人本來人精一樣,這次為表誠意,來的還是一個皇子,不至于會如此冒失行事。
“如果真如王子所說,是我們要挑撥摩诃十三部族內鬥,那麽,昨日伏擊你父王的人怎麽可能讓你們認出他們是大正的軍隊。”不是應該恰恰相反嗎?有點腦子的都能得出這個結論。如果以阿紮克部族的身份來伏擊,大正便可坐收漁利。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伏擊之時,對方一定穿着大正的铠甲,用的大正的刀劍,明明可以全部殲滅,卻還不多不少地留下了一兩個活口……”
多榮不說話,臉色還超級難看,蘇凝便明白自己猜對了。
“既然之前的賭注多榮王子不願意跟蘇凝賭,那我們就換種賭法,比如,在第一步瓦解對方的陰謀,看看我們是否能迎來大正與摩诃真正的和平?”
多榮抿了抿嘴,好半晌才噴出一個鼻音,“你很聰明,可本王子不會上你的當!”說罷,策馬狂奔而出。那心理波動可不要太大。
蘇凝好整以暇地看着這一切,估算着還得加多少火候才能拿下這個盟友,結果事實證明是他高看了多榮的防線。
蘇凝到達拉索爾部族的時候天還沒黑,幾乎所有族人都聚集在外面等着他這個罪人。所有人身着白素,赤紅雙眼,手裏捏着彎刀,恨不得将蘇凝分屍。
多榮本來在前面離他很遠的地方,突然停下來,等他,最後親手拖着他穿過對他虎視眈眈的人群。
蘇凝很肯定,若不是多榮在,這些人一定會撲上來将他分屍的。光看看那些目光就覺得瘆人。
多榮臉黑剎剎的,眼睛透亮又帶着那麽一層暗沉。
多榮揮退手下,也不說話,便帶着蘇凝朝着遠處走去。
蘇凝也沒說話,這多榮一定是有什麽秘密還未啓口,他得磨着耐心等。
果然他們來到一個白色巨大的帳篷處,四周的士兵比其他地方多了一倍。多榮突然一把提起蘇凝,看似很不客氣,但沒有一點讓蘇凝不舒服。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蘇凝雖然不明所以,卻下意識地配合着他的舉動。
“這是大正罪人,我帶來向父王請罪!不要放任何人進來!”
大帳外的守衛恭恭敬敬地退立一側,将兩人放了進去。
直到進了大帳,多榮才放開他衣襟,尴尬地拍了拍,嘴角動了動,便往最裏面走去。
這裏到處都挂着素稿,分明是一個靈堂。
走到裏面時,更擺滿了冰塊,将室溫一下子降到寒冬。蘇凝打了個寒顫,這時多榮開口了,“昨晚,接到噩耗時,我們就去了父王被伏擊的地方,将所有人的屍體都擡了回來。”
多榮的聲音微微有點抖,似在強壓着激憤。
蘇凝沒時間跟他多愁善感,簡單直接地問道:“你發現了什麽?”多榮帶他來看屍體肯定是有目的的。
多榮一呆,這漢人的嗅覺真敏銳。
他深吸了一口氣,“所有人中,就父王的頭顱不見了。”
蘇凝也跟着吸了口涼氣,這在摩诃族的傳統中,是永世不得超生的死法。
“頭領可曾有與誰結下如此惡毒的仇怨?”
多榮搖頭,反而上前,從白布下拉出一只手來,彎起袖子,露出手臂,“父王在這裏有一條疤痕,兩寸,是我小的時候狩獵,被狼群襲擊,父皇用這條手臂替我擋過狼,被狼牙咬得血肉模糊……”
這次輪到蘇凝震驚了,這條手臂上可一個疤痕都沒有。
但同時,他也松了口氣,那至少說明這位頭領還有活着的希望。
“如果你能幫我找回父王,我就信你!”
蘇凝頭皮有點發麻,多榮這話絕對假不了,可他也不能斷定那位頭領在誰手上,是生是死。至少科希勒那邊應該是不可能藏人的。
而同時還有一個問題,蘇凝也必須确定,“如果我走出這裏不會被你的族人剁了,我答應你!”
多榮皺了皺眉頭,“放心,沒有我的命令,他們誰也不敢動你一根指頭!”
“那我之前說的話,你又信了幾分?”
“我說過,除非你将我父王完好無損地帶回來,否則我不會選擇相信你!若是沒有你們,我父王根本就不會遭遇不測!”
蘇凝算是服了他了。
“好!但我一個人根本什麽也幹不了,我需要你幫忙!”
“沒問題!”
蘇凝以戴罪之身堂而皇之地住在了靈堂。這是夏日,即便有冰,屍體也不可能保存太長時間。但是多榮不可能将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無頭屍體以王者的禮儀下葬,這是對其父的不敬和亵渎!
所以蘇凝的時間也并不多。
當晚,蘇凝一宿未眠,多榮也一宿盯着他,看他那顆不起眼的腦袋裏能轉悠出什麽來。
蘇凝要了一副多倫草原的地圖,從距離來看,伏擊信號只能從科希勒發出。而這些人既然穿的是新押送到的大正铠甲,那麽這批人也極有可能是從西面的阿紮克過來的。
按時間算,從阿紮克到科希勒與拉索爾之間的距離三天足以。
額羅跟阿紮克有勾結是确定的。以額羅為中心向四面輻射,附近的幾個部族都可能是下一個目标,包括沙耶。
“他們既然有了第一次,一定會再發動第二次,但這名多地方,我們沒辦法确定他們會選誰下手。但有一個辦法可以試試看!”蘇凝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啓用他的最後留的那一招。
多榮挑了挑眉,“什麽辦法?”
蘇凝神秘地一笑,“你現在不是我的盟友,這是個秘密我不能告訴你!不過,我會帶你去!”他這階下囚當然不敢亂跑,誰逮着他都可以名正言順地就地正法,他沒這麽好的興致跟摩诃族衆玩貓捉老鼠的游戲。
多榮沒跟他計較,趁着夜色,帶了兩名心腹,便跟着蘇凝出門了。
蘇凝并沒有去別的地方,只是讓多榮帶他去伏擊的地方,這地方離拉索爾剛好五十裏,正是一個中心點。
空氣中還有未散盡的血腥味。這些血滲進了泥土,怎麽也抹不去。
蘇凝張望了一下,看着圓月高挂,月光下草原飄蕩着一股靜谧到極致的空寂,而月光打在草地上,依稀能看見反光。
“幸好沒下雨!”
蘇凝嘴角一勾,終于找到了目标,快步前進。
多榮等三人一頭水霧,也跟了過去。蘇凝的方向很明确,只是偶爾會停下來,像在尋找什麽軌跡,停息時間都不長,接着又是義無反顧地前進。
“王子,他會不會使詐?”一個心腹謹慎地提醒。
多榮雖然沒弄明白蘇凝到底在幹嘛,但他在蘇凝走走停停中也發現了一點軌跡。蘇凝就像他們依據氣味尋找狼窩一樣。他在地上發現了什麽,只是或許他們不知道奧妙在哪裏罷了。
突然蘇凝轉頭,看向多榮,“如果呆會看見那些人,你答應我不要沖動!”
多榮心頭一跳,“現在我們只有四個人,我不會以卵擊石!”
蘇凝點點頭,這才繼續。
多榮這次沒有跟在他屁股後面,而是與他并肩前行,在後面兩個心腹開來,這是接受蘇凝作為戰友的意思。
蘇凝只覺得這厮礙事,他看哪裏,多榮也跟着看哪裏,簡直不要太煩。
突然蘇凝停了下來,指着遠處,“那邊是哪個部族?”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看見了幾頂帳篷。
多榮眉頭一皺,“這裏并不是哪個部族!這邊離水源遠,一般族人都不會在這裏住……”
兩人互看一眼,頓時心跳慢了下來,連呼吸也下意識地抑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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