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黑繭和畫

頭暈暈沉沉,眼前飄着幾個人影,沒有規律地晃動。

裴柳下意識地,就想抓。

他意識模糊,因為發燒變得遲鈍,腦子都有點轉不動了。

心裏想着,便伸手出去,手指對着空氣一攏。

好像抓到了,又好像沒抓到。

……好奇怪。

裴柳堅持不懈,再次軟綿綿地伸手,抓抓。

“……”

圍在床邊的鬼,頭頂仿佛飄過了六個點,無語又迷惑。

“他在幹什麽?”

“好像是想抓我們?”

“他應該是看到我們了吧?一般人是這種反應嗎?他為什麽還不害怕?”

鬼也想知道啊。

裴柳把鬼都給整不會了,十臉懵逼。

一般來說,人類生病虛弱,恐懼時,陽氣會波動不穩,此時鬼怪接近,很容易能用鬼氣侵蝕傷害他們。

所以,原本的看不到,摸不着,都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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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明明裴柳都發燒,看見他們了,手卻依舊從他們鬼魂身上穿透過去。

這說明,裴柳根本一點都不覺得他們是鬼,更沒有懼怕他們。

三把火是弱了,可依舊有最後一道屏障,輕薄,透明,偏偏異常牢固。鬼怪無法傷害到他。

這樣殘酷的事實,簡直能把鬼氣活。

“現在怎麽辦?”

斷頭鬼把頭拿下來,抱着頭,一臉痛苦發愁。

其它鬼也忍不住跟着摘手臂,摳眼球,挖心髒……露出同款表情。

美食近在眼前,看得見卻吃不着,只能幹咽口水。

任誰都覺得苦逼。

而且,就算這樣了,他們都還是舍不得走,個個變成了守着稀世佳肴的怪物,怪可憐的。

裴柳伸手抓了一會空氣,沒了力氣,胳膊酸軟,就又放下來。

因為發燒,渾身都熱,像被放在火爐上炙烤,熱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很不好受。

這時候,人總是想抱着些冰涼的東西。額頭放個冰袋降溫就很不錯。

不過,裴柳的房間陰涼,很好地驅散了熱意,變舒服了。

衆鬼無意間,再次成為了裴柳的空調,還是有自動跟随功能的那種。

為此,就算耳邊有嗡嗡嗡跟蒼蠅似的噪音,裴柳也忍了。

還在之後不久,鬼怪們紛紛飄出房間,溫度上升恢複正常時,他皺眉不滿。

鬼怪們突然飄走,自然是有原因的。

三樓那個極其可怕的邪祟來了。

他們從未見過那邪祟的臉,但都能感知到他收斂之後仍然恐怖的氣息。鬼怪們都懂得趨利避害,發現美食就争奪,察覺到無法對抗的危險,就果斷溜走。

幾乎眨眼間,卧室就變得十分安靜,只有一道急促的呼吸聲。

裴柳躺在床上,蒼白的臉上透着病态的紅暈,難受地微張着嘴,不斷呼出濕熱的氣息。額頭滲出一層密密的汗珠,順着臉頰滑落,纖長濃密的眼睫都變得潮濕,黏成一簇簇,襯着泛紅的眼尾,仿佛在難受哭泣。

一道被濃重黑霧籠罩的人影,徐徐走近,立于床側。

邪祟垂眸,面無表情地看着床上的人。

陽氣衰弱,病氣極重,周身還缭繞着陰森鬼氣,像是将死之人的征兆。

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的琉璃美人。

但凡他有一點的懼怕,都早就被鬼吞食殆盡。

黑影擰眉,有些不悅。

在把自己的氣息喂食給這個人類之後,他已經把這人視為自己的所有物,現在上面卻沾染了別的鬼氣。

黑霧從他身上飄了出來,一縷縷,鋪滿了整張床,纏繞在裴柳身上,織成了一個特殊的黑繭,将裴柳完全包裹在裏面,陰冷,黏稠,密實,不留一絲縫隙。別的鬼留下的鬼氣,瞬間就被覆蓋,并驅逐出了他的身體,然後,被黑影悉數吞噬。

半晌之後,繭緩緩散去,露出裴柳通紅的臉,耳朵也紅,蔓延到脖子鎖骨,讓人忍不住懷疑,衣領之下看不見的地方是不是也那麽紅。

邪祟在床邊坐下,一如既往地給他投喂,指尖落在他的唇上,一縷氣息如水般,流進他喉嚨,直達肺腑。冰涼的溫度,正是發燒的裴柳,此時最喜歡的。

于是,在黑影喂完,要收回手時,裴柳下意識就抓住,用臉蹭蹭,給自己降溫,因為難受皺起的雙眉,都彎了起來,惬意舒适。

蹭了一會之後,又迷迷糊糊地咬,把它當冰塊啃。

邪祟全程都沒有阻攔生氣,就這麽看着他鬧,跟看小寵物差不多。

他不在意,倒是裴柳啃了一會,不小心吃的邪祟氣息多了,靈魂撐得滿滿的,感覺都快要吐了。

然後,果斷把邪祟的手扔到一邊。

相當的過河拆橋,用完就扔。

邪祟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雙眼微微眯起,上挑的鳳眸中隐隐透出幾分危險。

裴柳閉着眼,病得暈乎乎的,敏銳度也急劇下跌,察覺不到近在眼前的威脅,而是自顧自地卷着被子,難受得哼哼唧唧,像受傷的幼獸在小聲撒嬌。

邪祟盯了他一會,視線從他泛紅的眼尾,臉頰,脖頸,緩緩滑過,是很漂亮的顏色。剛才指尖觸及的溫度,也很溫暖,像是被陽光曬過的幹淨溪水。

一個漂亮卻很脆弱的人類,随意一縷陰氣就能輕松殺死,偏偏,又能吸食他的陰氣不被傷害。

邪祟身後的黑霧飄起,很快凝聚成不同的形狀,變出了一套木制桌椅,桌上放置着筆墨紙硯。

忽然有了畫人的興致。

邪祟坐下,熟練地提筆沾墨,看着床上的裴柳,在宣紙上幾筆勾勒出大致輪廓。

卧室內很安靜,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和筆和紙摩擦的細微聲音。

過了半晌,邪祟垂眸畫得入神,裴柳卻因為燒得喉嚨發幹,睜開了濕漉漉的眼睛,不舒服地咳了兩聲,聲音虛弱地說:“水……”

他搖搖晃晃地從床上爬起來,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保溫杯。但剛睡醒,手疲軟無力,連蓋子都擰不開,試了好幾下,他就轉頭看向不遠處模糊的黑影,看不清長什麽樣,只知道那裏有個人。

“我想喝水……”裴柳眼巴巴地看着他,眼裏都是渴望。

邪祟繼續畫自己的,沒有理會。

裴柳也繼續叫喚,病弱的聲音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還帶着點沙啞,聽起來可愛又可憐。

邪祟執筆的手頓了頓,落下的墨點暈染開來,不禁皺眉,終于擡眼,有些嫌棄地看向這個麻煩的人類。

裴柳也看着他。

兩人像是在無聲對峙,看誰先認輸。

最終,邪祟不耐地輕啧了一聲,站了起來,走到床邊,随手擰開了保溫杯,還為了不讓他再煩自己,甚至把溫水倒進杯蓋裏,遞給他。

裴柳雙手接過,低頭慢吞吞地喝了起來,像是一只舔水喝的乖巧小貓。

邪祟立于一側,沉默地看着。近距離看,更能看出裴柳皮膚細膩,光滑如玉,瓷白瑩潤,不見瑕疵似的完美。

他想着自己剛毀了的畫,忽然想起來,作畫并不一定要在紙上,曾經就聽說過,膚若凝脂的好處。鮮豔秾麗的繁花若是盛放在肩膀胸口,肯定也很漂亮。

邪祟盯着裴柳因為吞咽而微微顫抖的頸項,想象着畫面,饒有興致。日後或許值得一試。

被盯着的裴柳對未來的危險毫無所覺,專心喝完了一杯蓋的水,不夠,又喝了一杯,幹渴的喉嚨才終于得到滋潤緩解,滿足得兩眼彎起,禮貌道:“謝謝。”

然後,他就困頓地打了個哈欠,重新躺下,縮進被窩裏,閉眼睡覺。

邪祟坦然地接受了這聲謝,還很順手地摸了一下他的臉,指腹微蹭,仿佛在摸一只小羊羔。

過了一會,門外傳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邪祟渾不在意。

卧室門被小心翼翼地慢慢推開,一個陌生男人悄悄探頭進來,是特意來照顧病人的工作人員。

他原本應該進房間的,但一股陰風迎面襲來,通體發寒,随後,腦子空白了一瞬,身體就像是不受控制似的轉身,再度悄無聲息地原路折返。

回去之後,工作人員理所當然地告知導演,裴柳退燒了,正在好轉,不用擔心。仿佛他真的照顧過裴柳一樣。

裴柳睡了很久,出了一身汗,确實好了很多。

只是,身上的衣服也因此被汗水浸濕透了,頭發也耷在額前頸側,黏嗒嗒的,很不舒服。

于是,裴柳撐着床爬起來,扯了扯胸前的布料,濕了的衣服貼着皮膚,涼涼的。他掀開被子,慢吞吞挪到床邊緣,腳虛虛地在地上亂劃,找着拖鞋。

終于穿上了,他就拿上幹淨的衣服往浴室走,只是病還沒好,發汗後渾身酸軟乏力,走路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沒有實感。

也根本沒注意到床邊立着的黑影。

邪祟看着他身形微微搖晃,跟喝醉酒了一樣,不禁懷疑他會在洗澡過程中摔一跤,淹死在裏面。人類太過脆弱。

思索過後,邪祟跟在他後面,也輕易地進了浴室,就靠在洗手池旁看着。

病着的裴柳變遲鈍了,平時能感覺出來,如影随形的窺伺感,此時全然不知。

他站在花灑下,讓溫熱的水流落在身上,将汗水帶走,微涼的皮膚也沾染上熱意,透着淺淺的緋色,十分漂亮。低頭時,鎖骨深深凹陷,無意中盈了一汪水,随着動作搖晃流淌。

半晌,裴柳關了水,轉身去拿架子上的浴巾。挂架在洗手池一側的牆上。他伸手過去,恰好越過邪祟的肩膀,距離一下拉近,溫熱的呼吸輕灑在他的耳畔,惹起一陣癢意。

邪祟面無表情,一動不動,目光平淡地落在裴柳的頸側,脈搏跳動,散發着活魂的芬芳氣息。微微傾身,就能一口咬住,品嘗美味。

作者有話要說:

邪祟:不耐煩,嫌棄,脆弱的人類。

柳崽:嗚……QAQ

邪祟:好好好,照顧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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