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慫慫 (1)
因為謝巫煜答應了, 裴柳從房間出來時,心情很不錯。
不過,這情緒并沒有持續多久。
屋外下着雨,淅淅瀝瀝, 爬上窗戶, 落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冷風也透過縫隙侵入, 吹得呼呼作響。
雖然不應該,但裴柳還是忍不住看向窗戶,想起剛才做的夢。
雨天, 天空晦暗,給一切都蒙上了層灰色調,氣氛陰森。這樣的環境讓人的情緒也被影響,更容易懼怕。恐怖片喜歡用這種天氣背景,不是沒有理由的。
此刻, 明亮的白天都變得像是半夜時分。
壁燈并未點亮, 開了也只是聊勝于無。走廊盡頭是濃暗的黑色, 仿若血盆大口,亟不可待,吞噬每一個進去的人。
角落隐隐約約傳來古怪的動靜, 認真細聽,就發現,那聲音像是牙齒咬碎骨頭, 一點點咀嚼。
裴柳腳步頓住, 腦補出了不得了的畫面。
突然, 就不想下樓了。
從開始到放棄, 只要幾秒鐘。
他幹脆轉頭回房間找謝巫煜吧。
不過, 也就是腦子裏想想。畢竟, 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逃避也不是辦法。
裴柳盡力讓自己無視,在走廊裏快步走。
感覺走了很久,還是沒看到樓梯。走廊像是掉入了另一個世界,無比漫長,沒有盡頭。
裴柳走得更快,幾乎跑了起來,呼吸越來越急促,聲音變得很大,蓋過了雨聲,響在耳畔,仿佛有人趴在他背上呼吸。恐懼如跗骨之俎,死死地纏着他,心跳洶湧,一下下猛地砸在胸腔上,甚至有些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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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咀嚼骨頭的聲音一直跟着他。
裴柳頭上冒出冷汗,額發沾濕,黏在皮膚上。
不知跑了多久,裴柳才終于穿過走廊,看到樓梯。他不敢回頭,果斷跑下去,生怕後面那東西追上來,最後幾個臺階他都不是用走的,而是抓着扶手,直接長腿一邁,幾乎是旋身飛跨下去的。
求生欲逼迫下,潛能爆發,他一個病弱的人,都搞出了武打片的效果。
踩在一樓地面上時,裴柳依稀聽到了一聲遺憾不甘的嘆氣,似乎在可惜被獵物逃走了。
裴柳則松了口氣,繼續大步往客廳的方向走。
一拐彎,就要到嘉賓彙合的地方……
突然間,一道閃電劃破天際,森冷的白光瞬間點亮別墅,雷聲緊随而至,一半冷光,一半淪陷于陰影中,對比之下,更顯恐怖。
客廳猛地爆發出幾聲尖叫。
裴柳被雷聲和尖叫雙倍驚吓,整個人都狠狠地抖了一下,下意識抓住牆。
過了幾秒,他才反應過來,看到客廳裏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伍凱等人。
裴柳:“……”
他們是因為閃電乍現,看到裴柳在牆邊突然出現的人影,冷光打在他臉上,半明半暗,窗框的影子将他的臉割裂成一塊塊,蒼白又悚然。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還以為是鬼,把他們吓得不輕。
裴柳又無語又好笑,剛才因為漫長走廊和怪聲生起的恐懼都淡了一些。
“是小裴!”童佳琪定睛細看,松了口氣,朝他招手,“快過來,這裏有張卡片。”
在揭穿了女鬼的真面目後,對方就不再裝溫柔無害。裴柳他們選擇合作,她也一派的理所當然,冷笑說:“既然你們不願意選簡單的路,那就慢慢跟這裏的鬼耗吧,跟他們玩游戲,贏了獲得助力,輸了,就付出代價。”
所謂簡單的路,指的是聽從她的話,燒了娃娃重創小鬼,然後,被女鬼吞噬成為她的養分。
女鬼毫無顧忌地說出這番話,自稱被我吞噬是你的榮幸,人類短短幾十年的壽命有什麽意思,成為她的一部分,就能獲得永生,真是惡鬼本鬼了。
伍凱他們都很慶幸裴柳及時攔了下來,沒将娃娃燒毀。
卡片上,是一行扭曲的字體,寫着游戲規則。
“捉迷藏游戲。當音樂聲響起,人類需盡快找地方躲藏,範圍是整棟別墅,音樂一停,鬼就會開始找,被抓住的人類會成為鬼的食物。請務必藏好哦。”
誰都不知道這卡片是什麽時候放在這的,看到內容時,心裏就忍不住一緊。
“輸了就會被吃掉,生死游戲啊。”伍凱吐槽。
裴柳正想說些什麽,但被打斷了。
不知什麽時候,地面中間出現了一個箱子,複古英倫風,陳舊暗沉的深棕色調,更重要的是,它突然自己打開了。
裏面放着一個精致的人偶,金色卷發,雙眼閉合,穿着層層疊疊的繁複宮廷裙,身體蜷縮起來,宛如睡美人。
窗外是細密不斷的雨聲,像有很多人在敲窗,想要闖進來。
氣氛透着詭異。
在人偶睜開眼,慢慢起身時,驚悚的感覺更是達到了極致。
人偶面無表情,玻璃珠制成的眼睛泛着幽幽冷光。随着關節咔咔的聲響,人偶折疊起來的四肢一點點展開,手搭在箱子邊緣,從裏面爬了出來。
視覺沖擊程度,堪比某部家喻戶曉的恐怖電影。
幾人一驚,條件反射後退,警惕懼怕。
但人偶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他們,手裏抱着一個木盒子,動作僵硬地打開,然後就不動了。
也是這時,他們才發現,那盒子是個音樂盒,裏面是一個翩翩起舞的芭蕾舞者,底座慢慢旋轉,雪花飄落,悠揚輕緩的旋律蔓延開來。
很漂亮,音樂也很美。
但在場沒有一個人有心情欣賞。因為這相當于一個致命的宣告。
捉迷藏游戲,開始了。
伍凱他們頓時急了,“怎麽辦?!得趕緊躲起來,躲哪裏好?”
距離卡片出現也才過了幾分鐘,本以為還能商量一下對策,哪想到會這麽快。
沒多少時間了。
音樂聲中,還有着倒計時,稚嫩的童音輕快倒數。
“100、99、98……”
他們根本來不及讨論,慌裏慌張,悶頭就跑。
彙合的隊伍瞬間散了。
裴柳想叫人都來不及,抿了抿唇,也只能盡可能快地想躲什麽地方好。
他走的時候,已經落在了後面。所以他一走,空曠的客廳裏就只剩下箱子,一動不動的人偶,還有那個不停轉動的音樂盒。
人偶的玻璃珠眼睛盯着嘉賓們離開的方向,嘴角忽然彎起。
“72、71、70……”
雖然已經離開了客廳,但倒數的聲音依然清晰,響在耳畔,像有什麽一直跟着。
經過一扇窗戶時,裴柳鬼使神差地往外看了一眼。
花園裏,嬌貴的薔薇花被風吹雨打,淋得彎下腰來,花瓣都蔫了,好些掉落在地上。
漫天雨幕中,一個小孩孤獨地站在那,穿着刺目的小紅裙。然後,她擡頭,和樓上的裴柳恰好對視上。
裴柳呼吸一窒,忘了移開視線。
小孩轉頭就噠噠噠地跑去秋千那,蹦蹦跳跳,鞋子踩得積水四濺,自顧自地玩了起來。她坐到秋千上,不用蹬腿,秋千就自動蕩起來,蕩得高高的,生鏽的鐵鏈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裴柳在樓上都清楚聽到了,直到倒數的聲音讓他回神。
“18、17、16……”
怎麽時間過得這麽快?!
裴柳吸氣,慌忙轉頭就跑,終于趕在時間結束前,找到一個隐秘的櫃子躲了起來。
倒數越是到後面,聲音裏的惡意就越發濃烈,甚至愉快地笑了起來。
“3、2、1,時間到。藏好了嗎?要來找你們了哦~”
腳步聲遠遠地傳來,還有什麽一下一下砸在地面上的聲音,聽着像是球。
上樓來了。
裴柳下意識屏住呼吸,恨不得自己的心跳聲都消失,不要被鬼發現。
另一邊,伍凱趴在某個房間的床底下。
咚咚咚的聲響,越發逼近。
他咬緊牙關,攥住拳頭,努力忍住哆嗦。
門開了。
伍凱心髒驟停,瘋狂無聲保佑自己不要被發現。
他以為會像電影裏常見的那樣,看到一雙腳走過來,只要謹慎,或許就有僥幸逃過一劫的機會,可他沒想到,那鬼是倒立過來的,用頭走路,咚咚的聲響根本不是球,而是頭!
他和一顆頭對視上了!
“發、現、你、了。”
鬼咧開嘴,露出扭曲得意的笑。
伍凱終于忍不住,十分驚恐地慘叫出聲。
隔得很遠,裴柳都聽到了,腦子懵了一瞬。
好像是伍凱的聲音,發生什麽事了?
裴柳條件反射想去幫忙,但想到外面的鬼,他忍不住肩膀發抖,有些害怕猶豫,腦子裏有兩個聲音吵了起來。
伍凱出事了,需要幫助,快過去。
可那裏有鬼,是真的鬼,不是人假扮的。我怎麽對付得了?去了也是送死。
但伍凱是好人,幫過他……
裴柳咬咬牙,還是打開櫃子出去,一只腳已經踩在了地上。
但偏偏就是這時,房間門被撞開,簡詠歌跑了進來。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簡詠歌轉頭又跑了。
裴柳簡直一頭問號,但很快他就明白過來,事情是有多糟糕了。
捉迷藏的鬼不止一個,除了伍凱那邊的,還有一個被簡詠歌引到他這邊來了。
……操!
裴柳透過門縫看到追來的鬼時,忍不住罵了句粗口,很難不懷疑簡詠歌是故意的。他被迫立刻逃奔起來。
而那只鬼,一見到裴柳,就跟見到肉骨頭一樣,兩只眼睛都亮了,毫不猶豫轉去追他。
簡詠歌看着一人一鬼往另一個方向,跑得越來越遠,嘴角勾起。他身後,有一只模糊的女鬼影子伏在他背上,也在笑。雖說是她引誘放大這人類心中的惡意,讓簡詠歌去害人的,但她也沒想到竟會如此順利。
她尖尖的指甲劃過簡詠歌的喉嚨,媚笑:“看來,你是真的很讨厭那個人啊,惡毒得讓我這個鬼都自愧不如了。”
裴柳身體弱,很少運動,從來沒試過這樣用盡全力去跑。沒過多久,他就滿臉通紅,大口大口地喘氣,呼吸不順暢,但就算這樣,他也不敢停,身後的腳步聲如影随形,根本甩不掉,甚至越來越逼近了。
終于,他實在沒了力氣,雙腿重得像是綁了石頭,擡都擡不起來,速度越來越慢,手扶着牆,勉強往前走了兩步。
陰冷的鬼氣已經到了他身後,很近。
裴柳不敢回頭。
可那只鬼的脖子突然伸長,靈活地繞到了他面前,逼近盯着,五官猙獰,青白腫脹的手朝他伸來,嘴巴咧到耳根,露出密密麻麻的尖銳鋸齒,就要對着裴柳大口咬去。
裴柳臉色煞白,滿是絕望,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身體的疲憊虛弱和洶湧的恐懼同時重重壓下,他閉上眼睛,眼圈泛紅。
但就在鬼要碰到裴柳時,很奇怪的,突然定格僵住,身體扭曲,化成了一縷青煙,消散在空中,仿佛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裴柳沒有看見這一幕,他已經渾身發軟無力,只能靠着牆慢慢下滑,跪坐在地上。
臉因為剛劇烈奔跑過,變得很紅,眼尾不斷溢出大顆大顆的淚珠,晶瑩剔透,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他不敢發出聲音,只有細微的喘息,無助又可憐。
一團黑霧憑空出現在他身旁,凝聚出一個俊美的男人。
正是謝巫煜。
只是,裴柳并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也看不見。
謝巫煜蹲了下來,看他哭泣的樣子,眼底倏地閃過一道暗光,似乎很喜歡。
他伸手,輕輕蹭去裴柳眼角的淚水,有些不解,“為什麽會害怕?你之前不是都不在意的嗎?”
不管哪個鬼出現在面前,他都能淡定平靜,十分大膽,全都不放在眼裏。
裴柳蜷起雙腿,抱着膝蓋,是最沒有安全感的姿勢,低頭無聲地哭着,很偶爾才抑制不住,低低地嗚咽一聲。
那聲音很輕,不認真聽都聽不到,卻偏偏像是一個小小的鈎子,又像是小奶貓的爪子,輕輕撓過心口,惹人憐愛。
謝巫煜微怔,有種從未有過的微妙感。
數秒後。
他放任心裏的想法,摟住裴柳的肩膀,低頭吻上他的眼尾,舔他的眼淚,一點點全都吃進嘴裏,仿佛在品嘗什麽美味。
裴柳隐約感覺到了臉上的癢意,意識到,有人在舔他時,頓時一臉驚恐。可他什麽都沒看到,身旁只有空氣。
裴柳惶恐無措,只能逃避躲閃,把頭埋在膝蓋上,用胳膊擋住自己的臉。
但這也沒用,那只鬼似乎能穿透一切,不受任何阻礙,依然在舔他的臉,從眼尾,順着淚珠,一路蹭着吻到下巴,吮走了搖搖欲墜的淚。
裴柳眼淚流得更多,渾身顫抖,手腳發軟,幾乎連坐都坐不住。他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無法形容的恐懼和絕望,能讓他瀕臨窒息,感覺離死亡極近,而他沒有任何反抗求生的能力。
邪祟的動作是溫柔的,透着安撫的意味。
但落在裴柳身上,卻是完全相反的感受。他更害怕了。
只覺得像是毒蛇的蛇信在皮膚上滑過,頭皮發麻。舔只是逗弄,什麽時候毒蛇玩膩了獵物,下一秒很可能就是狠狠咬下他的肉,大快朵頤。
裴柳淚流不止,臉憋得紅透了,腦子暈暈沉沉,呼吸過度,身體被桎梏在一個有力的懷抱裏,難以動彈,也沒有力氣動。
他忍不住求饒:“求、求你,不要吃我……”
聲音顫抖,帶着明顯的哭腔,身體也打着哆嗦。
他感覺到那無形的存在忽然停了下來,然後,一只手放在了他背上,竟然是溫熱的,手指輕輕地在他脊椎上滑動。怎麽看,都像是在安撫他。
過了半晌,裴柳才反應過來,心裏又迷茫又惶恐。這很矛盾,身體上來說,擁抱撫背,确确實實讓他有被安撫到,停止了哭,但同時,心裏又對看不見的危險存在有着恐懼。
這只鬼到底想做什麽?是不吃他了嗎?
他遲疑地慢慢擡頭,猜測着對方的位置,看了過去。
眼睛哭紅了,淚水浸潤,變得濕漉漉的,像一汪清水澄澈幹淨。
裴柳感覺到了灼灼的目光,本能地向後躲避,但很快就被阻礙攔住,有一只手圈在他的後腰上。
裴柳一僵,不知該怎麽辦。兩秒之後,再次逃避低頭埋在膝蓋上,身體微微發顫。
“第二輪游戲,開始了哦。請人類藏好。”
悠揚的音樂聲再次響起,倒計時也一樣。
裴柳一驚,猛地擡頭,臉上都是淚痕,眼裏滿是緊張畏懼。
他繼續待在這裏,會被找到的。
裴柳一只手撐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往一旁挪動,努力遠離鬼。
肩膀上的大手按住他,他就立即停住,臉繃着,泛紅的眼睛盯着空氣,嘴唇抿緊,一副我沒動哦的樣子。
安靜幾秒後。
邪祟沒有任何動作,裴柳又繼續後退,還悄咪咪地低頭塌下肩膀,一點點和邪祟的手分開,拉開了十厘米的距離。
邪祟定定地看着他,手一摸上他的後頸,就看見他再次僵住不動。
“……”
邪祟大概明白怎麽回事了,鳳眸微微眯起,掠上一絲極淺的笑意,指腹在裴柳後頸慢慢地蹭了一會,感覺到他隐隐發顫,就徐徐收回了手。
果然,下一秒,裴柳就再次向後慢吞吞移動,像只警惕的小動物,小心又謹慎地從地上爬起來,還因為保持一個姿勢久了,雙腿發麻,像被萬千螞蟻啃咬,站不穩。
一只手掌在他後腰托了一下,将他扶住。
裴柳吓得差點當場炸起,什麽都顧不上了,轉身就跑,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邪祟蹲在原地,托着下巴,就這麽不動聲色地看着他跑遠的背影。
倒計時還在繼續。
屋外天空灰暗,雨聲依舊不見停歇,成了烘托氣氛的天然背景音。
裴柳驚疑莫名,心跳很快,有些慌不擇路地往前跑,只想着快點跑遠,盡可能的遠。
那個鬼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他看不見?
一個捉迷藏游戲,五個人類,有三個鬼?這設置合理嗎?
“20、19、18……”
那童音像是道催命符,一下下砸在心髒上。
裴柳不敢繼續深思,強逼自己把這先扔到一邊,最重要還是先找個隐蔽的地方躲起來。
匆忙之下,他險險地躲在了一個大花瓶後面,花瓶和牆壁之間正好有可以容納一個人的縫隙,而且角度很巧妙,他能隐約看到外面。缺點是有些窄,但凡裴柳再胖一點就進不去,也不好出來。
但音樂聲停止,他也沒機會換地方了。
他縮着手腳,盡量不讓自己占地方,呼吸也放得很輕。
咚,咚,咚。
遠處隐約傳來聲音,像有人拍着籃球上樓,但聽不到腳步聲。
裴柳心裏忍不住無聲祈求,不要來這裏,不要來這裏。
但天不從人願,越是怎麽想,事情偏偏就越是反着來。
球砸在地上的聲音,變近了。
在往他這邊來。
裴柳的心髒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緊,隐隐作痛。
他看到模糊的人影了,形狀很奇怪,雙腳被繩索綁在半空,頭朝下,像是人被倒吊起來。
更近了。
裴柳終于看清那只鬼的模樣,不禁無聲地吸了口冷氣,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發出聲音。
倒吊鬼朝他不斷逼近,猙獰醜陋的面孔也愈加清晰,刺入眼中。
裴柳想到鬼的眼睛在地下,怕腳露出一點被發現,努力往後縮,身體緊緊貼着牆,寒意透過布料滲透,似鑽進了皮肉底下,四處流竄,整個人都冷了。
鬼的速度很快,不過幾秒,又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他過來了,隔着花瓶,裴柳和他只有幾步的距離,近得可怕。
裴柳咬緊牙,一動都不敢動,死死屏住呼吸,耳朵裏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大得蓋過了雨聲。
咚,咚。
鬼像是感覺到了什麽,沒有繼續走,而是左右看,頭一下一下地撞着地板,在附近轉了幾圈,最近的時候,和裴柳只有一只手的距離。裴柳能聞到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腐肉臭味。
終于,很幸運的,那只鬼并沒有找到他,不甘心地走了。
但裴柳還是不敢松懈,依然沒動,直到聽見宣布這一輪游戲結束的聲音。
幾乎同時,不遠處傳來能穿透耳膜的凄厲鬼叫,惡毒謾罵。
這一輪,鬼一個人都沒找到。
裴柳松了口氣,很慶幸,大家都沒事。
但現在還不是結束。捉迷藏一共有三輪。
中間沒有休息的時間。
音樂聲再次響起,裴柳立即朝第一輪游戲時,伍凱聲音的源頭跑去。
他找到伍凱時,看到的是床下伸出的一只手,伍凱的身體一半在外面,一半在床底下,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裴柳還以為他死了,努力壓着顫抖,伸手探了一下他的呼吸。
……還有氣!
裴柳連忙推他,看他沒有反應,甚至急得上手扇了幾巴掌。伍凱痛醒了,過了幾秒,想起了昏迷前的事,眼球都快要瞪出來,恐慌喊:“鬼!有……”
裴柳按住他,“別說話,先走。”
伍凱也聽到了倒計時的聲音,反應過來,用力點頭,立即從床底下爬出來,站到裴柳身邊,“躲去哪?”
來之前,裴柳就一直在想,此時說:“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藏我們兩個。”
伍凱毫不猶豫跟上,對裴柳無比信任。
走出房間時,裴柳體力不足,腿軟踉跄了一下,伍凱慌忙伸手去扶,但還沒碰到,裴柳就已經站穩了,臉色也突然變白了些,緊咬着唇。
那只鬼還在!一直跟着他!
伍凱有些疑惑,也是這時,他才注意到裴柳哭紅了的眼圈,臉上幹涸的淚痕。
他頓時明白過來,原來裴柳不是一點都不怕的。可就算害怕到哭,也還是跑來救他了。
伍凱的心情頓時變得很複雜,感激又心疼,毫不猶豫地拍胸口說:“小裴,以後只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說。”
裴柳沒留意聽,滿心都想着那個鬼。
他帶着伍凱一起躲到燒毀的房間。伍凱對這裏是有陰影的,怕又見到那個小鬼,但裴柳選擇躲這裏,他咬咬牙,還是一起。
他們安全過了第三輪游戲。
裴柳也沒有再感覺到那個看不見的存在,懷疑他走了,心裏慶幸地松了口氣。
捉迷藏結束。
幾個嘉賓在客廳彙合,俱是一臉後怕,還沒緩過來。
他們輪流說了自己的經歷。
伍凱最先說的。他和鬼頭對視上後,手忙腳亂往外爬想逃,但被鬼抓住了腳,褲子都被撕爛了一大塊,腳腕火辣辣地痛,然後不知怎麽的暈了過去,直到被裴柳叫醒。
他忍不住重複了好幾次恐怖吓人,差點被鬼吃了,感覺自己命都短了好幾年。
趙海也被鬼看見了,只是剛好卡在游戲末尾,鬼不甘離去,怨毒的眼神釘在他身上,像是在說很快會再來找他。雖然沒被抓到,但也足夠可怕。
童佳琪很幸運,全程無事。
簡詠歌說自己僥幸跑掉了。
裴柳聽到這,不禁冷笑:“是啊,你跑掉了,把鬼引到我這裏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他們。
“怎麽回事?”
簡詠歌沒想到裴柳會直接說出來,臉色一變,但很快又想到,裴柳并沒有證據,說明不了什麽。他一臉歉意,看起來很真誠愧疚,“對不起,裴哥,我不知道你在那裏,我太害怕了,見到路就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很抱歉。”
裴柳面無表情說:“我不接受。”
簡詠歌受傷道:“你當然有不原諒我的權利,是我做錯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讓我做點什麽彌補。”
裴柳因為鬼的事,情緒起伏大,身心疲憊,看到簡詠歌做了惡毒的事還一副無辜白蓮樣,更是反胃想吐,煩躁說:“我最希望的,就是不要看見你。”
鬼當然是可怕的,但一個會在背後捅刀的隊友,傷害力并不亞于惡鬼。
伍凱看了一會,站到裴柳身後,說:“我覺得小裴不會随便冤枉人。”
顯然和他一條戰線。
童佳琪沒說什麽,但也走了過去,給裴柳遞上濕紙巾,小聲說:“你的眼睛很紅。”
裴柳這才想起來,自己一臉淚痕。
他愣了愣,耳朵漲紅,竟然尴尬得結巴了,“……謝、謝謝。”
和剛才冷漠對待簡詠歌的樣子,完全不同。
有點反差萌。
好可愛。
童佳琪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後偏頭,憋住。
趙海是這群人中年紀最大的,算是長輩,一般情況來說,他應該出來做和事佬,控制場面氣氛,将事情輕輕揭過。節目剛開始時,他看起來和簡詠歌關系不錯,但實際上并沒有偏向誰,趨于中立,這次他也沒有為誰說話。
“下個游戲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大家還是警惕些,別太放松了。我方隊伍人越少,越是不利。”
這話,隐隐有讓大家團結起來的意思。
但有人的地方,就容易有紛争,更別說簡詠歌做的事踩線了。
其他人都沒有真心附和趙海的話。
簡詠歌站在一旁,被衆人無視排擠,臉色略差。他寧願被人罵,都無法忍受這樣的故意忽略。在娛樂圈裏,黑紅也是流量,還能洗白,做什麽都掀不起一點浪花的透明人,才是最糟糕的。
游戲結束後,地上的箱子,人偶和音樂盒都消失不見,只有一道聲音恭喜他們過關,發放獎勵——一條線索。
“既然你們都說我差點殺了妹妹,那我就真的殺了她好了。”
一道女聲幽幽響起,本應該是柔和好聽的,但因為露骨的怨恨,讓人不适。
他們讨論起來。
“這是誰說的話?姐妹相殘?”
“肯定跟那個女鬼有關,雙胞胎姐妹,不過不知道她是姐姐還是妹妹。”
“看她對小鬼的惡意,很像來複仇的,我覺得她是姐姐。以前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意外,她被誤會殺妹妹未遂,無人信任,後來受不了,就真的殺了妹妹,取代她,奪走她的人生。”
“不一定,女鬼也可能是妹妹,被殺死了,所以回來複仇。你看照片,女鬼比原總裁夫人高。”
“高?所以就是妹妹?”
“現實裏,很多弟弟妹妹都比哥哥姐姐高。”
“……你這理由,屬實牛逼。”
伍凱抓頭發,也覺得站不住腳,只好閉嘴,不為難自己動腦子了,默默聽別人分析。
不過就一句話,也推不出太多信息。目前能确定的只有總裁夫人是假的,姐姐殺死了妹妹,而且很可能小孩燒死的事故也是姐姐做的。
但和假夫人關系密切的保姆在這之中充當了什麽角色,仍舊沒有頭緒。
“說不定是失散多年的姐妹?或者戀人?”
他們開始胡亂猜測,并且吐槽,這麽辛苦地玩了個恐怖游戲,得到的線索卻只有這麽點,節目組不是人。
結果,話音剛落,下一個游戲就又開始了,讓他們當場想把話吞回去,一臉的當我沒說。
這次的游戲是夾眼球,規則是在有限的時間內,把左邊桌上碗裏的眼球,用筷子夾起來,順利送到另一頭的玻璃罐裏,中途掉地上了,那個就不算,必須重來。
這游戲其實很常見,小時候兒童節就玩過,但那時候夾的是乒乓球,贏了還有零食獎勵,充滿童趣,而這個逼真的眼球,只讓人反胃害怕,簡直毀童年。
而且,全程還有長相醜陋恐怖的鬼充當裁判,站在旁邊盯着看,讓人很難忍住不手抖。夾乒乓球游戲很講究技巧,力氣大了小了,筷子不平行,球都很容易掉落,一旦掉了,就得重來,生怕時間不夠,心裏緊張着急,更加夾不穩,整一個惡性循環。
最後,裴柳和伍凱都失敗了。
鬼嚣張地笑着,說要取走他們的眼睛,伸出幹枯的手,指甲發黑尖利,甚至散發着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
裴柳渾身緊繃,兩腿發軟,求生欲讓他急得抓起桌上的一個眼球就塞到對方手裏,睜着眼睛說瞎話,“給你!”
鬼:“……”
你是把我當傻子嗎?
裴柳一看,自己只給了一個,但很顯然人有兩個眼睛,就連忙再追加一個,并認真說:“我的一雙眼睛都給你了。”
童佳琪都被他這騷操作弄得愣了愣,然後果斷模仿,也塞了兩個,飛快說:“我的也是!”
鬼冷冷地看着他們,頭頂燈泡閃爍,發出電壓不穩的滋滋聲。
空氣凝滞,溫度顯著降低。
就在伍凱他們緊張地以為鬼會大怒,拉開人鬼大戰時,鬼握緊拳頭,手裏拿着的眼球受到壓力破裂,從指縫中流出漿。
鬼獰笑說:“好,很好……你們的眼睛,我很快就會來取的。”
放完狠話,鬼就走了,讓他們很迷茫,但不管怎麽說,都暫時逃過一劫,值得慶幸。
這次的獎勵是一張照片,背景是漂亮的薔薇花園,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五歲左右,穿着小熊貓裝,小短手抱住蓬松柔軟的大尾巴,臉肉嘟嘟的,十分可愛,瘦小的妹妹還很親密地蹭着姐姐。
照片下面是一行稚嫩的字,寫着——我最喜歡姐姐了,我要和姐姐永遠在一起。
幾個嘉賓看得一頭問號,把照片翻來覆去,也沒能看出花來。
就這?
算游戲詐騙了吧?
這線索給了跟沒給有什麽區別?
他們都很氣憤,感覺自己被耍了。被吓死了,還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
到了晚餐,他們化悲憤為食欲,飯都吃多了兩碗。
但裴柳心不在焉,沒怎麽吃,反倒是頻頻往樓梯的方向看。
他在想,為什麽謝巫煜沒來?不是說好要一起吃飯的嗎?難道他那邊還在忙?
直到晚飯吃完了,也還是沒見到人。
裴柳想回房間,趙海卻忽然叫住他,表情有些嚴肅,似乎有重要的話要跟他說。
他們走到鏡頭拍不到的地方。
趙海開門見山道:“你認為這裏有鬼,是吧?”
裴柳一個激靈,立刻站直,鄭重地看着他,用力點頭,“趙老師,您也……?”
趙海卻沒有應他,轉而說起了聽起來不相幹的話,“我這個年紀了,演過很多戲,可以說是什麽角色都接過,也為了真實,去學了很多相關的東西,雜七雜八,什麽都知道一點。”
裴柳有點懵,不太明白他想表達什麽。
趙海緊接着說:“我曾經演過一次道長,跟做這行的遠方親戚吃了頓飯,學做天師當然不可能,我只是讨教了一些很基礎的知識。比如說,鬼由怨恨執念形成,沒有清晰的神智,鬼無法随意害人,除非達成了必要條件,像走夜路,有陌生的聲音喊你的名字,你回應了,還有玩筆仙,你問了鬼問題,對方回答了,就是跟鬼做了交易。”
裴柳似懂非懂,疑惑問:“……您的意思是?”
趙海語氣慎重,緩緩道:“我們都是普通人,沒有對付鬼怪的能力,但我們有陽氣護體,不容易有生命危險。鬼以恐懼和惡意為食,只要不被鬼迷心竅答應交易,十天一到,我們應該能安全離開這裏。”
“另外,我希望你不要跟他們強調有鬼,他們現在對鬼的存在半信半疑,心裏也更希望都是節目組安排。太過害怕,對鬼怪有益,但我們就糟了。”
裴柳恍然,“所以你單獨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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