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兩個謝巫煜
走進主屋。
裴柳把菜從食盒裏一一端出來, 放在供桌上,最後,還端出了一碗奶香四溢的奶茶。
“這是我做的,您嘗一下?”裴柳兩眼彎彎。
謝巫煜沒說好還是不好, 卻伸手先端起瓷碗, 抿了一口。
“好喝嗎?”裴柳湊過去問。
謝巫煜點頭, “很不錯。”
裴柳滿意笑了,給謝巫煜遞筷子,還夾了豆腐和鮮筍到他碗裏。這兩個味道是最好的。
謝巫煜把裴柳夾給他的, 全都吃完了。
裴柳把食盒送回去時,秦梧看着空碗碟,一臉魔幻。
神竟然真的吃了……
“你知道神喜歡吃什麽菜嗎?”裴柳問。
秦梧思索了好一會,最終挫敗搖頭。明空也是一樣的回答。
裴柳也認真回憶過未來的謝巫煜的口味,但謝巫煜總是跟着他吃, 沒什麽喜好偏向, 似乎真的沒有什麽喜歡的。
晚上。
裴柳依然是在墊子上睡覺。這裏并沒有他的房間。不過, 他也更希望跟謝巫煜待在一起。
午夜,陰氣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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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祠上方,烏雲翻滾, 像是要把整個建築壓垮吞噬,十分駭人。
漆黑之中,有無數猩紅的鬼眼, 貪婪窺伺。
謝家宗族以為謝巫煜已經是神明, 只要有足夠的貢品, 就能實現他們任何願望。但事實上, 謝巫煜還保留着人類的軀體, 只能算是半神。
是神非神, 有着令百鬼觊觎的力量,卻又不像真的神那般無可匹敵。
所以,總會有許多惡鬼襲來,妄圖吞噬半神的力量。
陰氣沖入主屋時,謝巫煜從神龛後走了出來,将熟睡的裴柳攏入懷中,不讓他受到鬼的侵擾和驚吓。
謝巫煜周身泛着一層淡淡的光,默默抵擋百鬼。
但就算這樣,驟然下降的室溫,滲入骨縫的陰冷,還是讓裴柳感覺到了不适,無意識地皺眉掙動。
謝巫煜察覺到他的掙紮,立即桎梏住,更加用力地摟緊。
外面惡鬼凄厲尖叫,陰氣四溢。
唯獨裴柳所在的一小片地方,溫暖而安靜。
他繼續沉沉睡着。
直到天際泛起一絲魚肚白,惡鬼迅速退散。
裴柳醒來時,好好地卧在軟墊上,除了衣衫淩亂皺了些,并沒有什麽不同。
他爬起來,先和神像打了聲招呼,然後才去洗漱用早飯。
等他準備再回主屋時,忽的聽到些聲響,回頭看去,竟然發現一個少女爬到了牆頭上,正好奇地往裏張望。
小姑娘是隔壁山上的獵戶女,無意間發現這裏有座奇怪的大屋子,就想來看看,沒成想,居然看見了天仙一般的美人,直接看呆了。她不識字,不知該怎麽形容,但她覺得這世界上肯定沒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他就不該在凡間,應該在天上。
小姑娘失神,差點從牆上掉下去,吓得裴柳慌忙提醒:“小心!”
小姑娘急忙抓住牆,羞得滿臉通紅,把頭縮了回去。過了幾秒,又偷偷探出來,小聲說:“……你太好看了,我可以嫁給你嗎?”
裴柳愣住:“……?”
最後,是秦梧怒氣沖沖地把人趕走了。但那姑娘也是個大膽的性情中人,總偷偷跑來爬牆看美人。
裴柳站在牆下,勸她。
秦梧看着,危機感油然而生。他們這一來二去的,不會産生什麽不該有的情愫吧?話本都是這麽寫的。
裴柳可是神的祭品,應該滿心滿眼都只有神,怎麽能和別人親近。
秦梧跑去主屋,把這事禀告給神聽了。
謝巫煜的反應卻很平淡,似乎并不在意,說不用管。
秦梧急了,“他跟那姑娘說,他心裏有中意的人!這怎麽行?他是神的祭品,穿着喜服來的,就跟河神的新娘一樣。他是神的人,應該全身心毫無保留,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神!”
原本看着書卷的謝巫煜眼神一凝,周身的空氣都似倏地靜止了。但只是一瞬間,他就又淡漠說:“他不是我的人,他只是個無辜的過客,終究會回去屬于他的地方,和親人朋友還有……愛人,團聚。”
說到末尾,謝巫煜停頓了一下,聲音低沉。
秦梧無法理解,更不能接受,但神的話,他不能不聽,只好垂首應了。
屋內只剩下謝巫煜一個人,他依然平靜,和往常一樣,從容地執筆,在書頁旁寫下批注。但落筆寫出來的,卻是——裴柳二字。
他面無表情,冷冷地看着書頁,一炷香後,又翻過這一頁,繼續往下看。
裴柳勸走了性格活潑的姑娘,被秦梧瞪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想問一下原因,但對方轉身就走了。
裴柳回了主屋,剛踏進門,就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來,反正氣氛不太對,像是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他看向謝巫煜,對方一如既往地專注于手裏的書卷,并無不妥。
裴柳歪頭疑惑,一縷長長的黑發垂落下來,滑過臉側,帶起一陣癢意。
他穿來這裏時,身上穿着紅色喜服,頭發也變成了及腰的長發,看起來和古代人無異。但他不會紮發髻,只是随手用發帶把一頭長發束在腦後,沒弄好,很容易就散開。
裴柳想了想,試探問:“神,可以請您幫我挽發嗎?”
謝巫煜擡頭朝他看去,眼神似有些詫異。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對他們來說,頭發是很重要的存在,并不是誰都能碰的。
“過來。”謝巫煜還是點頭了。
裴柳通過這兩天相處,發現謝巫煜的脾性很好,不管他提出什麽,好像他都不會拒絕。
他走過去,背對着謝巫煜,在他面前坐下。
謝巫煜拿着木梳,慢慢替他梳着長發,手指輕輕掠過發間,熟練輕巧地編辮子,繞過腦後,和其餘的墨發一起在頭頂結成發髻,最後再戴上玉冠。
力道不輕不重,發髻也不緊,不會扯着頭皮,一頭長發挽上去後,裴柳頓時感覺清爽輕松不少。他轉過頭對謝巫煜道謝,笑容綻放。
謝巫煜說:“不用。”
似乎只是一點小事,不值一提,他更不會放在心上。
但他的目光不自覺就落到裴柳身上,長發都挽上去了,修長細白的脖頸自然毫無遮擋,盡數露出,像一捧柔軟的細雪,讓人忍不住想要觸碰,留下一抹屬于自己的指痕,或是,其他痕跡。
到了傍晚,裴柳要去偏屋用飯。雖然之前謝巫煜和他一起吃飯了,但也只是那一次,後面謝巫煜依然不吃,說自己并不需要,不必浪費糧食。所以,裴柳只能自己一個人過去,吃完了再回來。
裴柳走了,主屋就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謝巫煜沉默坐着,一如此前的十多年,等裴柳以後離開這裏,也同樣如此。
他已經習慣了。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謝巫煜眼簾微動,看向桌案一角,那裏放着裴柳遺落的發帶,因為用了玉冠,不需要發帶,他便忘了。
謝巫煜将發帶拿了起來,捧在掌心,定定地看了片刻。
然後,他低頭吻了一下裴柳的發帶。
很輕,很克制的一個吻。
像是對待易碎的珍貴寶物。
一觸即離。
裴柳再回來時,桌角的發帶已然不見,不過他并沒有發現。
夜晚,裴柳準備就寝時。
謝巫煜忽然問他。
“你有什麽願望?”
裴柳愣住,下意識問:“神是要幫我完成願望嗎?”
謝巫煜點頭。
裴柳有些疑惑。因為他記得秦梧分明說過,對神祈願必須有複雜的儀式過程,沐浴焚香,提前七日齋戒,誠心抄經書,奉上大量貢品……
可他一項都沒做,神卻主動問他想要什麽。
又一次,給出了與衆不同的特別優待。
裴柳心裏一軟,嘴角不自覺翹起。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一直都沒有和謝巫煜正式說過內心的感情。或許是因為還不夠深,還沒有重要到某種程度,心裏仍會有些顧忌,仿佛他先說出口,就輸了。所以,他一直刻意忽略,讓其順其自然發展,覺得保持現狀,也挺好。
但現在想想,其實謝巫煜的很多行為早就說明了一切。
他大概不用那麽執着于先後。
有什麽就說什麽。
活得坦然些,有什麽不好?
裴柳彎了彎唇,笑得柔軟,仿若爛漫盛放的桃花,“我确實有個願望,我想……”
謝巫煜面色平靜。他認為,自己其實早就知道裴柳的願望是什麽。如果可以,裴柳當然是想回家跟親人,愛人團聚,不會想留在這裏。
終究都是要走,不如讓他把這個機會送到裴柳手上,讓他能……早日達成所願。
謝巫煜面無表情地聆聽裴柳的願望,聽着他即将說出那句——我想離開。
謝巫煜以為自己可以平靜接受。
本以為如此。
但心裏波瀾壯闊,暗潮洶湧,一點都無法平靜。
他只想裴柳停下,讓他閉嘴,無法再說一個字。
甚至,想把他關起來。
讓他眼裏只有自己,只看自己一個就夠了。
瘋狂地想占有他。
讓他身上每一寸,全都沾染上自己的氣息。
……
謝巫煜的雙眼變得極黑,透着幾絲猩紅,黑霧如滔天巨浪,噴薄而出,完全失去了控制,迅速蔓延占據了整座主屋。
黑霧将謝巫煜的身形吞沒,他仿佛也成了黑霧,意識融化,被迫沉入海底,另一個意識拿到了支配權,浮出水面。
和平日溫和冷靜的一面完全不同,此時的謝巫煜全然被黑霧覆蓋,只有本能的欲和蓬勃力量,仿若一只發狂扭曲的野獸,不再壓抑克制。
他周身裹着烈焰般的黑霧,朝着裴柳襲去,将他按倒在地上。
一切發生得太快,裴柳話音未落,周圍的空氣就如沸騰的水,滾燙灼熱。當他察覺到不對時,謝巫煜已經雙目赤紅,下一秒,他就被迫躺在了軟墊上。視野全被黑霧占據,除了謝巫煜,他什麽都看不見了。
謝巫煜忽然低頭,在他頸側重重地咬了一口,又痛又麻,他忍不住悶哼出聲,掙紮起來。但謝巫煜就像是狩獵的兇獸,壓着爪下的獵物,只想把他一口一口拆吃入腹。一旦獵物想逃跑,就會惱怒發狂。
黑霧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繭,冰冷滑膩,将他們包裹在內。而謝巫煜整個人很燙,就像一個火爐。
裴柳感覺又熱又冷,仿佛冰火兩重天,十分煎熬。
他試着捏住謝巫煜的後頸,順毛安撫,低聲叫着謝巫煜的名字,希望他清醒過來。但下一秒,裴柳就感覺到自己脆弱的喉結被叼住,力道不重,像在舔咬,卻讓他控制不住顫抖,聲音都一下變了調。
就在腰帶被撕裂的瞬間,另一團黑霧猛地沖入屋內,瞬間打破了漆黑的繭。
裴柳身上重量驟然一輕。
然後,他被向後一扯,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未來的謝巫煜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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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