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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很多年以後,孟行淵仍然記得一幕場景,那是在一個僻遠小鎮的破舊院屋裏,狼藉不堪的地面,氣得胡子直顫巍的老頭兒,一身狼狽的自己,以及那個推門而入、神色茫然卻又隐透幾分靈動的素衣姑娘,構成的詭異又和諧的場景。

阿鸾推門進屋,屋裏的燭火明滅,常人眼裏尚可清晰視物,可落在她眼裏只剩下模糊的一團,連影綽的輪廓都不得見。就這樣,她一手扶着門扉,朝着屋裏,試探着喚了一聲:“阿爹?”

音若出谷黃鹂般悅耳動聽,落入孟行淵的耳中,教他下意識地忘記了方才心頭蒸騰的火氣,只循聲朝門口望去。

門口的小姑娘身姿纖纖,瑩玉般的小臉不着粉黛卻依然美得不可方物,此時她素白的小手抓着門框,屋外夜風襲來,卷動衣袂翩跹,整個人就好似誤入凡塵的懵懂仙子一般。

要說孟行淵這麽些年浸身朝堂宮闱之争,身邊總會湊上來一堆女子,那些女子環肥燕瘦,各個都是美豔無雙,他姑且也算得閱女無數。可是從前那些女子但凡出現在他面前,他就覺得紮眼睛,更遑論讓其近身了。

然而,孟行淵這會兒只一眼便認出,阿鸾就是他昏迷前被自己當成了救命稻草的小姑娘。他記得她的聲音,記得她掌心的溫度,也記得她從血泊中扶起自己時動作的輕柔。

正因為認出了人,孟行淵一時之間竟愣在了當場,目光死死地鎖住小姑娘瑩白的小臉,直到一襲灰衫擋住了他的視線。

沈安秋沒有空搭理那恩将仇報還企圖惦記自己閨女兒的狼崽子,見阿鸾來了,連忙迎了上去,“爹在呢。”

阿鸾這才松了口氣。

既然阿爹在,那麽料想屋裏也不會出什麽大亂子。

但她還是輕柔一笑,問道:“是摔碎了什麽東西嗎?”

沈安秋側首瞥了一地狼藉,唇角抿成一條線,“是爹不小心碰掉了東西,不礙事。”攔住女兒想要去收拾的動作,沈安秋有些無奈地道,“屋裏燈火暗,會割到手,交給爹來罷。”

阿鸾自是聽話,不會上趕着添亂。因沈安秋一邊說着,一邊牽引着她往門外走,她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停下步子,側轉過身,循着記憶朝床榻的地方望去,“那人現在怎麽樣了啊?”

當時她模模糊糊地只看見一片紅,可指尖的觸覺和那人痛苦的呻.吟卻讓她清楚得知道,那個人傷得很重。

沈安秋也循着她的視線迎上孟行淵冰冷的目光,見其一手捂着傷口,一手撐着床柱,雖滿身狼狽,但也掩不住渾身懾人氣勢,不由得冷哼一聲,“死不了,明天就能送走了。”

推人的力道大得很,也許下半夜就能送走了呢。

然而他的話音才将将落下,方才還一臉冷淡戒備的人這會兒竟擡手掩唇劇烈地咳嗽起來,一聲聲撕心裂肺,不僅咳得漲紅了俊臉,還仿佛真的要将心肺都咳出來似的。

阿鸾忙推了推自家阿爹,焦急地道:“阿爹,人命關天可開不得玩笑。”

她雙目看不清屋內場景,但空氣中慢慢彌散開的鐵鏽味兒,和床榻方向傳來的動靜,無一不在告訴她,那個人的确傷得很重,即便這會兒清醒過來,也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

顯然沈安秋也注意到了。

他快步走到床榻邊,暗施巧力避開孟行淵下意識的攻擊,抓住他的手腕搭上脈,屏息半晌,才扔下他的手,冷冷地睨了氣息減弱的孟行淵一眼,毫不客氣地道:“如果趕着去見閻王爺,就只管調用內力。”心裏卻一陣唏噓,眼前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來頭,傷得七葷八素,還有那麽強的戒備心來傷人。

方才的一番折騰下來,孟行淵自然清楚眼前這個小老頭沒有騙人。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衣,又看了一眼沈安秋,動了動唇,許久才開口道:“朕……我的傷口裂了。”

“……”

沈安秋行醫多年,阿鸾跟着也學了點兒皮毛。望聞問切這些事兒碰不得,可給沈安秋打打下手還是可以。過去來沈家小院求醫問診的病患,都是阿鸾幫着照顧的,因此,當聽到孟行淵說傷口裂開以後,她下意識地朝床榻的方向走了兩步。

沈安秋把人攔住,道:“阿鸾,去燒點兒熱水,還有找你林嬸要一身青河的衣裳回來。”

呵,有他在,狼崽子休想接近他的阿鸾半步!

阿鸾不疑有他,應了聲,轉身就朝外頭走去,可一只腳還沒邁出門檻呢,身後就傳來一道溫溫淡淡的聲音,“行淵謝過姑娘救命之恩。”尾音發虛,卻莫名柔和了他的音色。

阿鸾回首一笑,“你該謝的是我阿爹呢。”

美人微笑轉星眸,月花羞,捧金瓯。

清甜的笑容落入孟行淵的眼中,教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經精心培養的那一株白玉芙蓉。

“你再看,信不信老夫戳瞎你的眼?”

涼涼的威脅響起,孟行淵側目,只見沈安秋正似笑非笑的捏着一根銀針把玩,眼中俱是警告之意。

孟行淵鳳眸再次眯起……

敢這麽威脅他孟行淵的人也的确不少,各個墳頭草和眼前這個小老頭齊高,但看在小老頭……嗯,就勉強準他再活個百八十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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