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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行淵這傷雖然看上去嚴重,但是他底子好,将養了三五日,整個人的氣色便慢慢地恢複起來。不過,因為那傷處離心口只有毫厘之距,所以沈安秋除了最初嘴硬要趕人走,後面反而是下了死命令要孟行淵繼續卧床休養。

就在休養的這段時日裏,孟行淵留意觀察,發現了三件事。一是沈安秋這老頭兒脾氣差是真的差,可神醫之名卻沒有摻假;二是沈安秋對自己心存戒備,刻意不允阿鸾接近他養傷的屋子;三是那叫阿鸾的小瞎子原來并非是完完全全看不見。

“阿鸾!”

窗外突然傳來的聲音喚回了孟行淵的神思,他循聲扭頭望去,只看見一個身穿粗布青衫的年輕男子正捧着一把草,獻寶似的跟在身穿素衣的阿鸾身後。

孟行淵輕嗤,窮鄉僻壤的小子忒蠢了些,不給姑娘送花光送草,等着被掃地出門罷。

然而,下一刻,阿鸾轉身,似是仔仔細細地去看了眼男子送的草,小鼻子微微皺了一皺,倏而眉眼一彎,展顏笑了。

阿鸾接過青河遞過來的草藥,小臉上滿是欣喜:“青河哥,你是怎麽找到的,我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呢。”

青河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道:“就按着你給我講過的,到山裏去尋的,不過我不太懂這些,只是覺得這個真的挺像的,就不管不顧先采了回來給你瞧瞧。”

“謝謝你,青河哥。”

小姑娘聲音清甜,臉上的笑容在陽光下也愈發明媚,明媚到孟行淵瞧了,莫名覺得有些紮眼睛。

還真是個小瞎子。

那個林青河長得黑乎乎的,就像是從煤炭礦裏挖出來似的,做什麽對他笑成這模樣?

哐當——

方送走了青河,阿鸾正打算去将那草藥打理幹淨,好生晾曬了,可是還沒走兩步就聽見西屋裏傳來一聲物什落地的動靜。阿鸾腳步的步子微頓,沈安秋叮囑她遠離西屋的話語尚在耳邊,可今日沈安秋出門去隔壁村看診遲遲未歸,若是西屋那人真的出了事可如何是好?阿鸾心裏立時拿定了主意,匆匆的将草藥擱在院中的石桌上,就快步朝西屋走去。

推門進屋,白日裏的屋室亮堂堂的,阿鸾很容易就看見了散落在地上的幾冊子書籍。那是阿鸾前兩日提醒沈安秋拿給孟行淵病中打發時間看的書籍。沈家藏書多是醫籍藥典,但也有些詩經雅集,可如今地上的卻都是厚重艱澀的前者。

阿鸾微微一愣,就聽見孟行淵沉金冷玉的聲音響起:“适才手滑,有勞阿鸾姑娘了。”

阿鸾擡眸,一雙杏眸清澈明亮,倒映着孟行淵俊美無俦的形容,她靜靜地看了孟行淵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眸,緊跟着她蹲下身子,一邊收拾着地上散落的書籍,一邊輕聲回道:“不妨事。”

聲音依舊清甜,可孟行淵卻覺得少了些什麽。

他攢了攢眉頭,看着皙白的小手捧着厚厚的書放到床頭的案幾上,随即目光順着那小手向上望去,落在小姑娘安靜柔和的面龐上,他問道:“阿鸾姑娘的眼睛……”見小姑娘面色微僵,他下意識地出聲道歉,“是在下唐突了。”

阿鸾搖了搖頭,“其實也沒什麽的,我的眼睛是看不太清東西,白日倒也還好,太陽落山後就跟個瞎子差不多了。”語氣裏有掩不住的低落。

孟行淵不明白,沈安秋那樣的醫術怎麽會連自己的女兒都治不好呢。

阿鸾仿佛知道他的疑慮,便莞爾一笑,解釋道:“我這是打娘胎裏落下的眼疾,阿爹已經想過各種法子了,比起從前已經好很多了。”

孟行淵盯着那樣一雙清亮澄澈的眸子,慢慢地抿住了唇,明珠如斯,硬生生蒙了塵,的确可惜。

“來日朕……我定會讓人治好你的眼睛。”

阿鸾偏首一笑,并未搭話。

孟行淵是實心實意說的這話,她知道,但是治不治得好,于她而言并算不得什麽。

“你不信?”孟行淵問。

阿鸾搖了搖頭,“阿鸾多謝公子。”

還不是沒信。

孟行淵臉色微冷,也懶得多說,屋裏驟然靜了下來。

阿鸾将書收拾好,又給孟行淵重新沏了茶,幹完這一切,她又朝床榻上的人看了一眼,那模模糊糊的一團人影瞧着似乎在生悶氣?她黛眉微蹙,心思一轉,仿佛有些明白了。

她道:“公子可是生氣了?”

孟行淵不語。

她便又道:“并非阿鸾不信公子有法子可以醫治好小女子的眼疾。”

從前多少次她滿懷希望接受沈安秋的醫治,可每一回希望落空,帶來的不僅僅是絕望,更多是加重了沈安秋的自責與愧疚不安。

對于自己娘親如何過世的事情,阿鸾多少聽隔壁林嬸說了一些,那是阿爹心裏永遠解不開的結,而自己的眼疾更是沈安秋的一塊心病,牽累得他不過年近不惑,便已早生華發。

阿鸾害怕,孟行淵日後若真的執意着人替她醫治眼睛,治好了不提,治不好的話豈不是要讓阿爹心裏更難受。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阿鸾很清楚,自家阿爹是不希望自己跟眼前這個人有牽扯的。

“既不是不信,那為何拒絕。”孟行淵窮追不舍。

阿鸾道:“無恩不受祿。”

孟行淵嗤笑:“你救過我的命,我尋人為你治眼睛是為報恩,難道不行?”頓了頓,才冷哼了聲道,“難不成要我以身相許?”

“……”

阿鸾騰地紅了臉,一向好脾氣的她也忍不住啐了一聲,轉身就離了西屋。

自那之後,不用沈安秋叮囑,阿鸾再沒有靠近過西屋半步。如此過了半月,某日夜裏,沈家父女都歇下以後,小院西屋裏悄無聲息地多了幾道身影。

“屬下救駕來遲,還請陛下降罪處罰。”

孟行淵端坐在榻邊,冷眼看着跪在下首的兩人,“你們尋人的速度可真教朕大開眼界。”

見兩人低頭不語,惶惶不安,孟行淵難得沒有繼續追責,只問起京中近況。

蘇奇忙回道,“陛下失蹤的消息有太後瞞着,朝中并無人知曉,不過,楚相近日連連朝京城外面派出人手,一半是朝着江南而來,一半是朔北。”

“朔北?”

“屬下派去朔北的人飛鴿傳書,信上言道朔北節度使軍中最近半年來曾大量收編訓練新兵,還曾在朔北數城征收糧食藥材,但觀北羅王庭并無發動戰争的跡象,所以……”

孟行淵面色沉冷下來,擡手撫上心口的傷處,他勾唇一笑:“楚相當真打的好主意。”

朔北一亂,邊關不穩,朝中必起動蕩。

他一向信任楚相,這厮竟然敢背主,那就要有承受後果的勇氣。

蘇奇道:“此次屬下二人先行,剩下的車馬人員後日就到桃花鎮。”

蘇奇言下之意是要委屈孟行淵再在沈家小院待兩日,然而比蘇奇的人來得更快的卻是楚相的人。

孟行淵身在西屋,對被沈家父女迎進院門的楚相剛起殺心,就發現這老匹夫來到這桃花鎮并不是沖着自己來的,也就是直到這時,他才知道沈家阿鸾那早逝的娘親竟然就是楚相這老匹夫的獨女。

那沈家阿鸾救下自己到底是意外,還是本來就算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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