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領個證

霍昱沒有說話,只雙眸微垂着看他。

夏晚抿了抿唇,慢慢改口道:其實也沒那麽疼。”

又說:“謝謝。”

“謝什麽?”霍昱的臉色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更沉郁了些,“我又沒有幫你。”

“可你收留了我呀。”夏晚的眼睛彎了起來,誠心誠意地說。

霍昱的神色像是緩和了些,片刻後,他極輕地“嗯”了一聲。

身側壓力驟減,夏晚松了口氣。

他慢吞吞移到沙發一角,開始吹自己濕漉漉的頭發。

風筒的嗡嗡聲中,廚房一側傳來輕微的碗碟碰撞聲,夏晚好奇地看過去,見霍昱已将飯菜陸陸續續擺上了餐桌。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鼻尖的香氣驀地濃郁了起來。

夏晚盯着那些碗碗碟碟,不自覺咽了咽口水,随即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風筒的聲音驟然加大,霍昱忍不住往廳裏看了一眼。

夏晚正跪坐在沙發上,縮成小小一團。

寬大的衣袖随着動作從他手腕處滑落,一截雪白的手臂露出來,在頭頂飛快地動着。

也不知道他在急些什麽?

霍昱的嘴角抽了抽,莫名地,心底的煩亂與不快也像被那只嗡嗡作響的風筒吹散了一般,久違地輕快了起來。

風筒的聲音很快停了下來,夏晚跳下沙發,向餐廳走來。

“可以吃飯了嗎?”他坐到霍昱對面,用雙手包住湯碗外壁,垂眸望着碗裏的食物,“好幸福。”

“嗯。”霍昱應的很淡,也不明白吃飯有什麽好幸福的。

一日三餐,對他而言不過是例行公事。

夏晚低頭喝湯,不過一口他就笑着擡起眼來:“好鮮。”

那雙眼睛裏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悅,閃閃發亮,像漫天的星瞬間全都落了進去一般,璀璨瑰麗。

很顯然,他的話全部發自真心。

霍昱看他片刻,那表情讓他忍不住懷疑,這兩年自家阿姨定是廚藝大進了。

他有點好奇,也忍不住低頭嘗了一口。

阿姨準備的是豬肚雞湯,雖然鮮香俱全,可也并沒有夏晚表現的那麽驚豔。

霍昱喝了兩口便放下了,再擡眸時見夏晚正吃的香甜,像是……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一樣。

他的吃相其實很斯文,但咀嚼的速度很快,紅潤的唇瓣開開合合,兩腮鼓着,像只護食的小倉鼠一般。

咔嚓咔嚓……

“這麽好吃嗎?”霍昱忍不住有些疑惑,又有點好笑。

“嗯。”夏晚唇間正銜着一塊西芹,聞言毫不猶豫地瘋狂點頭:“這是我吃過第二好吃的食物。”

病人要忌口的東西很多,飲食上尤其要求清淡。

特別夏晚自幼得病,腸胃功能受損嚴重,稍沾點葷腥就無法承受。

所以從記事起,他的飲食就是和家裏其他人分開的。

如果從沒吃過正常飯菜的話,他或許并不覺得自己的食物有何不妥。

可偏偏哥哥心疼他,小時候偷偷把自己那份背着大人留下來喂給他吃。

他說的第一好吃的食物,就是哥哥偷偷喂他的那幾塊紅燒肉。

那一次他吃得大快朵頤,香得暈頭轉向,可不多久就進了醫院。

從此以後,哥哥再沒敢留過任何食物給他。

吃過更好吃的東西後,夏晚再無法接受自己那些白水般的食物,他被饞哭過很多次,也曾試着站在小凳子上偷偷去翻冰箱裏的剩飯剩菜,以至于最後家裏将餐廳轉到了副樓,廚房也再沒出現過剩餘飯菜。

至于零食什麽的,更是想都不用想。

在與小朋友們屈指可數的相處經驗中,夏晚見過別人吃薯片,棒棒糖,糖葫蘆,小餅幹,巧克力……

可他卻一口都沒嘗過。

就算哥哥偶爾有需求,也會在外面吃完才進門。

就算這樣,夏晚還是能夠聞到哥哥身上那股誘人的香甜氣息。

……

對別人來說,吃是一種享受,可對夏晚來說,那不過是延續生命的一種手段而已。

在過去那麽多年裏,那幾塊紅燒肉是他記憶中永遠無法翻越的高山,也是他活到二十歲,味蕾上最溫暖甜美的存在。

霍昱不知道這些,只覺他的語氣誇張得好笑,又覺窮苦人家的孩子有些可憐。

他不動聲色地把飯菜往他那邊推了推:“多吃點。”

“謝謝。”夏晚含糊道,對他彎起了眼睛。

這餐飯是夏晚有生以來吃得最心滿意足的一餐。

即便小時候的紅燒肉在他心裏無可替代,可那畢竟只有幾塊,無法完全滿足口腹之欲。

放下碗筷時,他不覺輕輕揉了揉胃部,整個人都陷入了滿足與幸福中。

直到霍昱也放下碗筷時,他才驀地驚醒,自己竟把正事兒給忘了。

時間已經不早,單獨再提也不太合适。

夏晚抿了抿唇,輕聲問:“明天我還可以在你家吃早餐嗎?”

霍昱本已拉開椅子,正要去收拾碗筷,聞言不由頓了片刻。

“随便。”他說。

聲音雖然淡漠,但好歹沒有拒絕。

夏晚眸子裏溢上喜色,忙伸手按了按霍昱正去收拾碗筷的手,道:“我來。”

那雙手已不再像在酒店時那麽冰冷,按在皮膚上溫熱柔軟。

霍昱頓了下,默默将手收了回去。

夏晚小心翼翼将兩只湯碗疊加在桌角,轉身又去收拾餐盤。

随着手肘碰到異物的觸感,嘩啦一聲響在耳畔,剛剛還完好的兩只湯碗早已在地上零落成了碎片。

夏晚:……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洗碗時把碗打碎。”夏晚說,聲音很輕。

他說的确實是實話,只不過用了點小心機,因為這也是他第一次洗碗。

之前脫離夏家後多打幾份工的設想一下變得缥缈且不切實際了起來。

夏晚眉心微蹙,覺得和霍昱建立合作共贏關系這件事更加重要了起來。

他抿了抿唇,如臨大敵般全神貫注地對付起剩餘的碗盤來。

湯碗的碎片濺在了霍昱腳旁,一點油腥污了他的拖鞋……

霍昱有點厭惡地蹙了蹙眉,随後略帶嫌棄地擡起眼來。

可看到夏晚那憂心忡忡的樣子,他莫名又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了。

其實也不至于,鞋子髒了再換就是了。

他沉默着将地上的髒污與瓷器碎片打掃幹淨時,夏晚才收拾到最後一件餐盤。

他小心翼翼地往上摞,不防放在桌角的手機猛地震了起來。

叮當~,铿锵~

夏晚不防,被那聲音吓得手一松,沾着油腥的餐盤滑不留丢地落了下去,發出一陣清脆的撞擊聲。

好在這次比較幸運,餐盤間的距離很近,雖然動靜很大,可卻并無損壞。

“阿彌陀佛。”夏晚緊張得拍了拍胸口,随即又雙手合十地念了聲佛號。

霍昱冷眼看着他,片刻後忍不住偏頭笑開了。

“你到底行不行?”他問。

“當然行。”夏晚倔強地抿唇。

為以後着想,這種家務他還得好好練練,而這,就是他的第一次機會。

霍昱看他滿臉認真的樣子,忍不住哼笑一聲。

他偏頭去看夏晚的手機,上面霍霖的名字正大咧咧地閃動着。

大概剛跟邱起糾葛完,這會兒得了空閑。

霍昱目光微沉:“不接電話嗎?”

夏晚只顧護着他的寶貝碗盤呢,聞言十分勉強地看了一眼那部不停震動的電話,見是霍霖,他眉心一皺,擡手按了挂斷。

霍昱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晚安。”他說,轉身上樓休息。

“晚安。”半晌後夏晚才遲鈍地回了一句,伴着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音。

那聲音一直持續着,直到樓梯口處才慢慢停了下來。

霍昱将手搭在樓梯扶手上,偏頭往後看了一眼。

小孩兒正把手按在後腰處,眉心蹙着,像是很不舒服的樣子。

難道真的很疼?霍昱微微疑惑,片刻躊躇後,還是擡腳上了樓梯。

這一晚,夏晚睡得并不好。

碗洗得還算順利,除了耗時較長外沒有別的毛病,他本該自豪又有成就感。

可偏偏洗完後,他看到了廚房零食架上那滿滿當當的各色零食。

零食的誘惑實在太大了,尤其現在他是一個可以吃零食的夏晚了。

沒看出來霍昱那個樣子,竟然還愛吃零食?

夏晚邊腹诽邊猶豫要不要伸出魔爪,尤其那各色包裝的小薯片,那卡卡卡的聲音,他聽着就知道一定超級超級好吃。

可最終,在自幼家人“不問自取視為賊”的敦敦教誨中,夏晚艱難地收回了魔爪。

明天一早再問霍昱吧,夏晚想,在沙發上裹緊了毛毯。

可理智是一回事,本能是一回事兒。

這一整晚,夏晚一忽兒在幫室友洗碗鍛煉技藝,一忽兒在瘋狂追逐飄在空中的薯片兒,直到窗邊透亮,才慢慢睡踏實了些。

夏晚的睡姿肯定很差--這是霍昱清晨下樓後的第一想法。

毛毯已被踢了下去,夏晚則像蝦米一樣弓着身子,圓潤的屁股朝外翹着,可憐兮兮地窩在沙發一角。

霍昱頓了片刻,最後還是走向前去,将他後背的衣物往上掀了掀。

烏青的淤痕上嵌着零星的暗色血點,鑲在那片雪白細膩的皮肉上,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霍昱看了片刻,重将毛毯撿了起來搭在夏晚身上,想了想,他又彎腰為他掖了掖毯角。

似乎察覺到了溫暖,夏晚舒服地哼唧兩聲,随即将毛毯往上拉了一把,整個人連頭都鑽了進去,只餘了幾根呆毛翹在外面。

這一覺睡得雖然累,但夏晚還是被美食的香氣給叫醒了。

他慢慢張開眼睛,看到晨光中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在餐桌邊忙着,輕手輕腳的。

“早。”夏晚坐起身來,嗓音微啞着打招呼。

“吵醒你了?”霍昱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光影裏看不清表情。

“沒有。”夏晚搖頭,見床頭擺着一套衣物,展開來和他身量相仿,可又不像是簇新的。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霍昱背着光向這邊走過來:“那是我十幾歲時候的衣服。”

夏晚:……

您這是侮辱誰呢?再怎麽說他也有179呢。

似乎看出他的不忿,霍昱勾了勾嘴角,說:“幫你揉揉。”

夏晚這才注意到他手裏還握着一個深棕色的瓶子,大概是藥酒之類的東西。

“原來你會啊。”他聽話地轉過身去,把額頭抵在沙發背上,彎着一截細白的頸子,乖巧地背對霍昱跪坐好。

這樣的姿勢便顯得他的屁股尤其翹。

霍昱頓了片刻,本想讓他換個姿勢,但想了想又沒出聲。

他倒了些藥油在掌心裏搓熱揉勻了,才将一條腿半跪上去,覆住了夏晚受傷的位置。

這樣的姿勢過于親密,像是從背後将夏晚擁住了一樣,一時間除了最初吃疼時夏晚發出的兩聲哼唧外,室內一片安靜。

“疼就叫出來。”霍昱道,但手上的力氣卻一點都沒減輕。

夏晚聞言往後轉了轉頭,雪白的牙齒緊緊咬住紅潤的唇,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像是承受不住一般。

霍昱的目光在他臉上定了片刻,随即不動聲色地偏開了:“揉開就好了。”

他的手掌又穩又燙,不多時夏晚便覺得傷口處酥麻麻得癢,疼意卻減輕了不少。

“好了。”霍昱将手收回去,站直了身體,“換了衣服過來吃飯。”

“哦。”夏晚跪了一會子,雙腿有些麻,他慢騰騰地轉過身來,擡手就要解睡衣衣扣。

“去浴室換!”相對于之前的溫和,霍昱的語氣驀地冷了起來,夏晚吓得手一顫,剛剛對方給自己上藥的感動瞬間消失無蹤。

不至于吧?夏晚想,但還是乖乖抱着衣服進了浴室。

從浴室出來時,霍昱已坐在餐桌前,正專注地看着平板。

餐桌上擺着油條豆漿,還有一碟爐包和兩碟小菜,是最普通不過的家常早餐。

“怕影響你休息,”霍昱将平板放下道,“沒讓阿姨過來做飯。”

“哦,”夏晚語氣裏有點遺憾的味道,可眼睛卻滿是雀躍。

他随手扯了一根油條,吃進嘴裏第一口就情不自禁地稱贊出聲:“好吃。”

表情幾乎和昨晚喝豬肚雞湯時一般無二。

霍昱:……

如果說昨天的豬肚雞費時費力費事兒,夏晚吃的少還算正常,可這油條豆漿……

霍昱慢慢地咬了一口油條,确定并沒有什麽特別後,忍不住沉默了下來。

“對了,”夏晚鼓着腮含糊不清地把話題往正事兒上引,“謝謝你。”

“又謝什麽?”霍昱淡聲問,眼皮都沒擡一下。

“謝謝你的早餐,還有……”,

電話再次震了起來,屏幕上依然是霍霖的名字。

霍昱看着那個名字,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忍不住輕輕點在了餐桌上。

從昨天到今天,他可以确定,霍霖還是很喜歡夏晚。

看夏晚再次擡手将電話挂斷,他不由挑起眉梢:“那你打算怎麽謝?”

“如果有機會的話,”夏晚認真看着他說,“我也會幫你。”

“你能幫我什麽?”霍昱似笑非笑地問。

論身世,地位,甚至人生閱歷,夏晚幾乎沒有一處可以對他起到助力作用。

可夏晚并不這樣想。

他能幫的可多了呢,他想。

只是這件事難就難在他沒辦法直言自己穿書的真相。

不過這也難不倒他,針對書裏霍培學強迫霍昱聯姻的劇情,夏晚道:“将來你家裏說不定會讓你相親,如果遇到不喜歡的,我可以免費出場,幫你擋掉爛桃花。”

“如果我家裏不安排我相親呢?”霍昱意味不明地問。

“一定會的。”夏晚信誓旦旦,繼續胡謅,“我聽霍霖提到過。”

确實,他的婚姻,霍培學絕不會放任不管,而他也的确需要一個門面來一勞永逸。

而夏晚,很合适。

“既然這樣,”霍昱看向夏晚,雙眸帶着點淺淺的笑意,“不如吃過飯我們就去把證領了,一勞永逸。”

我靠哦!狼人就是狼人。

夏晚一口包子咬下去,舌尖見了血,疼得眼圈都紅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夏驚慌失措晚:衰,忘記反派不按常理出牌這件事兒了,S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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