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幹柴烈火
似乎察覺到夏晚的目光,霍昱側眸掃他一眼,聲音很低:“專心講電話。”
“哦。”懾于反派的威力,夏晚乖乖應聲,就連坐姿都端正了些。
而同時,電話裏那一陣比一陣更高的講話聲也驀地停了下來,半晌後,夏陽被刻意壓低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你和霍昱在一起?”
“嗯,”夏晚無辜又略帶抱怨般,“我們正忙得不可開交呢,你的電話就來了。”
這個點能忙什麽?用腳指頭想也能知道。
夜半時分,孤男寡男,久別重逢,幹柴烈火……
夏晚這是在怪他壞了他的好事兒呢?
怪不得今天霍霖電話裏的火氣那麽大,罵他罵得跟孫子似的呢?
夏陽恨得咬牙,但終究還是忌憚夏晚旁邊的霍昱,最後只壓着嗓子低聲威脅道:“以前說過的話我不想再重複一遍,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啪地一聲,電話斷了,随着聽筒裏最後幾聲短促的盲音,車廂裏重歸寂靜。
夏晚笑了笑,用指腹摩挲了下隐隐發熱的機身,随即陷入了沉思。
書裏,原主雖然出場極少,可每一次都極不讨喜。
鬧主角攻受的訂婚宴,糾纏主角攻,甚至于到最後的瘋瘋癫癫……,都讓他給人一種牛皮糖般粘上就甩不掉的感覺。
可随着夏陽這通電話的到來以及混亂記憶的慢慢清晰,夏晚逐漸意識到,原主之所以糾纏霍霖,或許并不是因為他有多喜歡對方。
畢竟對方訂婚時,他們也不過只認識了一月有餘,還什麽都沒來得及發生,遠不至于讓他對對方如此癡迷。
如果不是他自己意願的話,那麽就只剩了一個可能,那就是,原主的一切反常行為都是他背後夏家的逼迫所致。
比如夏陽這通電話,如果今天坐在這裏的仍是原主的話,從夏陽先發制人的吆喝聲開始,他或許就已經手足無措了。
畢竟,夏晚和夏成章父子倆在京中無依無靠,一直都受着夏陽和他父親夏成林的接濟。
如果離開了對方的支援,他們可能連在這座城市生活都成問題。
也就是抓住了原主的這些軟肋,他們才徹底控制了他。
如果說在訂婚宴上被霍昱握住手腕逼霍霖叫“嫂子”時,夏晚曾有過“前有狼後有虎”的危機感。
那麽,随着越來越多的記憶細節展現在眼前,夏晚也進一步意識到,其實從搬到京中開始,原主就已經陷入了前有狼後有虎的困境中。
既然逃不開面對虎狼的命運,那不如由自己來選擇終要面對的對象。
夏晚雙眼一轉,目光定在了正在駕車的霍昱身上。
因為風衣給了自己,霍昱身上只剩了件薄薄的黑色襯衣,随着方向盤上那只手的輕微動作,絲質面料服帖地勾勒出了他流暢的肩頸與手臂線條。
幾乎是立刻,夏晚就做出了選擇。
首先,他和夏成章必須要脫離夏家,再不能繼續讓人握在手裏當籌碼,過身不由己的生活。
其次,他已經得罪了霍霖和邱起。
不僅僅是今天的事情,就算今天他沒有去訂婚宴,邱起也一樣會把他當做眼中釘肉中刺。
原書中原主最後變得瘋瘋癫癫,誰也不知道背後有沒有他的手筆。
……
這種情況下,身邊有一個能和對方勢均力敵的強大後盾就十分必要了。
那麽,縱觀身側,誰又能比得上原書裏即便實力懸殊巨大,仍能将主角攻受逼到差點走投無路的霍昱呢?
而且,與那些為了自身利益或利用或針對他的人相比,霍昱和他不僅沒有任何利益沖突,還有着共同的敵人。
退一步講,即便他看不上自己的身份地位也沒關系,畢竟他手裏還有別的王炸籌碼。
比如書裏的部分劇情線,字裏行間流露出的部分線索……
如果善加利用的話,說不定能徹底改變整個故事走向。
等一切安定之後,他再找機會從這場本就和他沒有任何關系的混戰中脫身而出。
至于他們誰咬誰,他管不着,也不想管。
現在唯一的難題就是脫離夏家之後,他和夏成章的生活問題。
不過車到山前必有路,夏晚腦子裏飛快地轉過幾個念頭,最後做了最壞的打算:他有手有腳,大不了多打幾份工養活自己。
簡直完美!
前路現出一縷曙光,夏晚心頭一松,忍不住狠狠誇了自己一句。
“做什麽一直看我?”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霍昱目不斜視地問。
“沒什麽,”夏晚不動聲色地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剛才和哥哥通電話,不得已才直呼您的大名,還請不要介意。”
“名字不就是用來叫的?”霍昱不甚在意,将車子拐入了一片老式別墅區。
這片地方夏晚很熟悉,離他現實中的家不太遠,也是他去醫院的必經之路,但下來走走看看卻從來沒有過。
他好奇地往外張望着,直到車子駛入霍昱家的車庫。
霍昱住的是一棟三層小別墅,在小區中心靠湖的位置。
進門前,夏晚本以為裏面會是灰塵遍布的樣子,畢竟霍昱已經許久沒有回國。
可事實卻是,房子裏不但窗明幾淨,還飄着一股淡而溫暖的食物香味兒,像是從未有人離開過一般。
那香味一近鼻尖,夏晚的肚子就不争氣地叫了起來,在一片安靜中分外明顯。
夏晚抿了抿唇,悄悄擡手捂住胃部,他不顧臉頰泛起的微燙,輕聲又好奇地問:“你家是有田螺姑娘嗎?”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的話,霍昱只會當做一個普通的玩笑。
可偏偏夏晚說這話的樣子,玩笑中又透出一股自然而然的天真來,像是他真的相信童話故事一般。
霍昱很輕地掃他一眼,嘴角再次翹了起來。
這些年來,他其實很少笑,就算偶爾笑起來,大多也是因為不得不笑。
可今天見到夏晚的短短一兩個小時裏,他不記得自己笑了多少次。
說不清為什麽,夏晚身上有一種很矛盾的氣質。
全神戒備的時候他鋒銳,機智,也不能說沒有心機,可一旦松懈下來又有一種很絕對的純粹與天真感,像是不谙世事一般。
可奇怪的是,霍昱卻覺得這兩種氣質在他身上糅合得渾然天成,仿佛他天生就該這樣一般,是明亮通透的,而不是之前沈焰發給他的視頻中那樣唯唯諾諾,壓抑又灰暗。
“沒有。”他說。
“哦。”夏晚應了一聲,随即也察覺到了這兩句對話的好笑之處,不自覺地笑開了。
進了別人的地界,夏晚明顯變得拘謹了些,他亦步亦趨地跟在霍昱身後,不敢擅動一步。
“洗澡還是吃飯?”霍昱猛地停步,夏晚一沒留神便撞在了他的後背上,那後背像一塊鋼板,将他的鼻尖撞得生疼。
夏晚疼得眼圈發紅,但仍擔心這是一道單選題,忙小心翼翼仰臉:“可以先洗澡再吃飯嗎?”
“可以。”霍昱垂眸看他,頓了片刻才答。
夏晚立刻握了握拳,一雙眼睛毫不掩飾地彎了起來。
浴室很大,是幹濕分離的布局,門口豎着一面巨大的穿衣鏡。
從穿過來直到現在,夏晚一直急于應對各種突發狀況,還沒有機會也沒有時間去好奇自己現在的模樣。
直到此刻,站在巨大的穿衣鏡前,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鏡中人還穿着那件被染的亂七八糟的白色襯衣,看起來略顯狼狽,可那烏發杏眼,菱唇高鼻,甚至鼻尖處那點柔和的弧度……,都和現實中的他一模一樣。
唯有膚色,由于長期生病,他的皮膚一直是不健康的蒼白色,連唇色都淺得厲害。
而鏡中年輕人的皮膚卻是健康的奶白色,白得健康,溫潤,勻稱,眸子在燈光下漾出一點琥珀色的光澤,透出一層茸茸的暖意來,嘴唇更是粉潤自然……
雖然已經二十歲,卻滿身滿眼都帶着蓬勃的少年氣,讓人望之可親。
夏晚靜了片刻,随即想起什麽般,擡手挽起左腕的衣袖。
和現實中一樣,他的左手腕骨處也長着一顆極小的痣,淺棕色,像展翼的蝴蝶。
夏晚的心開始撲通撲通狂跳。
如果不是這一切都過于真實,如果不是自己此刻正處于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
他簡直要懷疑自己剛剛經歷過的一切不過是場荒誕的夢。
如果是一場夢就好了,夏晚想。
在浴缸裏泡了一會兒,夏晚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長年累月積累的那點嬌氣勁兒不覺犯了起來。
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剛想讓人把浴袍遞過來,又記起自己現在的處境,不得不從舒服的浴缸裏坐起來,自己去取。
浴袍很大,穿在身上快到腳踝,夏晚把衣帶在腰間打了個結,慢騰騰走了出去。
青年烏黑的發濕漉漉的,還往下順着小水珠,一雙眼睛被熱氣熏染的潮濕柔潤,眼尾緋紅,可卻與之前被酒水潑灑的那種潮濕感完全不同,那時候狼狽中帶着鋒銳,可現在卻溫暖又柔潤。
“我沒找到風筒。”夏晚仰臉,睫毛因染了濕氣而更見濃密黑長,透出一股子無辜勁兒來。
霍昱輕飄飄看他一眼,一個字都沒說,轉身進了浴室。
也不知道夏晚這個澡是怎麽洗的,從浴缸一直到門口,全是濕淋淋的痕跡,像是沒穿浴袍滿身是水地在整間浴室跑了個來回一般。
霍昱僵了片刻,彎腰在放浴袍毛巾的櫃子下層翻出風筒。
再出來時,夏晚已經換上了他準備好的襯衣和睡褲,正乖巧地盤腿坐在沙發上等待。
“你就在廳裏換了?”霍昱握着風筒的手指忍不住緊了緊。
“嗯。”夏晚乖巧點頭,水珠打在鼻尖上,白的幾乎能反光,“你剛才不是進浴室了嗎,我就在這裏換上了。”
霍昱抿了抿唇,沉默着将風筒遞了過去。
夏晚接了風筒又沒動。
他的後腰有些疼,是在帝都被邱起一把推出去撞在桌角上給碰的。
本來神經一直繃着倒沒覺得怎樣,可這會兒不知是精神放松還是被熱水刺激的原因,撞到的那處火辣辣疼了起來。
他自己也曾在浴室照過鏡子,無奈角度原因,只隐約看到一片青紫色。
“你家有藥酒嗎?”夏晚握着風筒坐正了些,露出一截細白的腳腕來,一雙腳雪一樣白,粉色的腳趾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微微蜷曲着。
“要藥酒做什麽?”霍昱将目光移開,淡聲問。
“我腰受傷了,”夏晚小聲嘀咕,連聲音都像染上了濕氣一般,軟極了,帶了點委屈和可憐,“好疼。”
他邊說邊自然而然地轉了個身,擡手去掀自己後腰的衣擺。
以前,家裏是從不敢讓夏晚受傷的。
因為他的凝血機制很差,偶爾碰到或傷到哪裏,對夏家來說都是一件大事。
家裏人包括阿姨在內,幾乎人人都是合格的護理人員,會在第一時間幫他處理。
所以他本能地向霍昱求助。
“沒有。”他的手還沒碰到衣擺,就聽到霍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又冷又硬。
夏晚一頓,猛地醒過神來。
這人是反派啊,他怎麽給忘了呢?
夏晚備受挫折,他和尚念經般一動沒動,集中精力想要把這個至關重要的信息深深刻進自己腦海裏。
“我只讓阿姨準備了日用品,藥酒這些不常用的東西,家裏就算有也過期了。”霍昱的聲音柔軟了些,“今天先忍忍吧,明天去幫你買。”
信息尚未錄入成功,夏晚功虧一篑。
他仰起臉來看向霍昱,片刻後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會揉嗎?幫我揉揉也行。”
作者有話要說:
擔心大家沒仔細看,所以特意說一下,晚晚的性格其實很矛盾:
因為出生在高門大戶,所有的道理與判斷力他都懂也都有,但又因為自幼生病的原因和人接觸很少,缺乏實戰經驗,所以界限感上有時候會沒那麽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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