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肆無忌憚
病房有特意改造過,因此燈光比別的地方略顯暗淡,霍昱将花放在茶幾上,才擡手推開了另一扇門。
護工正在喂霍川進晚餐,聽到動靜擡起眼來:“您是……”
她覺得這人有點面熟,似乎在哪裏見過,辨認片刻後才想起對方是霍家那個只露過一次面的長孫。
那時候的霍昱比現在要稚嫩許多,穿着簡單的牛仔褲和白襯衣,側面清隽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所以她沒能在第一時間就和眼前這個舉手投足都帶着沉穩意味的年輕人聯系在一起。
“大少爺。”護工忙站起身來,又低頭對霍川道,“老爺子,大少爺來看您了。”
霍川聞言,遲鈍地轉過頭來,嘴角還殘留着剛剛溢出的湯湯水水,再不複以前的精明能幹。
“你出去吧。”霍昱說,“我來。”
“是。”護工将剩餘的飯食放在床頭的櫃子上,一聲不響地退了出去。
“昱……兒……”,霍川枯枝般的手從棉被上顫抖着擡起,嘴抽眼斜地望過來,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地往外擠,“你……”
霍昱走上前去,将那只手握住,重新收進薄被之中,淡聲道:“我回來了。”
霍川吞咽一下,一雙眼瞪大了死死地盯在他臉上,沒有久別重逢得喜悅,倒像是凄厲又戒備一般。
“怎麽,”霍昱沉沉地回視他,随後勾了勾嘴角,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爺爺不歡迎我?”
他說着将剩下的半碗湯端在手裏,垂眸用湯匙攪了攪。
“你能不能……”霍川半年蹦出四個字兒來,又靠着枕頭喘了起來。
霍昱盛了一匙湯送到他唇邊,霍川閉緊了雙唇,好像他不答應他那連說都沒說完的請求,他就絕不會張嘴一般。
霍昱看他片刻,聲音低沉冷漠:“不能。”
霍川猛一轉頭,不顧那勺湯全都灑在了他的被褥與肩頭,怒目而視着霍昱一動不動了。
“不能。”霍昱再次說,他垂眸看着那些湯汁慢慢在雪白的布料上留下暗痕,幾朵蛋花逶迤其上,再次重複了一遍,語氣裏甚至帶了濃濃的惡意與幸災樂禍。
“你這個不肖子孫。”似乎是怒氣爆發的威力,霍川語氣連貫了些,“我真後悔……”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霍昱一動不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臉頰和眼睛都憋出了紅絲,才勾起一側嘴角,慢聲道:“真後悔把我養大還是真後悔當時沒弄死我?”
霍川眼看一口氣就要上不來,他仍不緊不慢,将細白的湯匙玩弄在那只玉雕般的手間,發出一點清脆的撞擊聲,為這間死氣沉沉的病房增添了一點詭異的清新與活力。
“你怕什麽?”他笑着問,那雙深邃的眼睛像無底的黑洞一樣,即便形狀那麽美,卻仍讓霍川心生恐懼,“怕什麽可以慢慢說給我聽,說不定我心情好的話,會試着全部讓它們實現。”
“你!”霍川一口氣沒提上來,眼前一黑,梗了過去。
霍昱垂眸看他片刻,像是覺得他這副狼狽的樣子有些好笑,又像是覺得十分嘲諷。
他慢慢将湯碗放回去,又拿紙巾慢慢拭淨了自己的雙手,才起身按了床頭的呼叫。
不過才小半個上午,夏晚就已經喜歡上了自己的校園生活,事實上,這也是他以前夢寐以求了許久的生活。
吃過午飯,大家齊齊爬到床上準備午休。
夏晚昨晚沒睡好,正迷迷糊糊間,就聽到與自己頭頂着頭的付羚很輕地叫了一聲:“晚晚。”
“嗯?”夏晚翻了個身,見付羚正趴在床上,一雙眼睛囧囧有神地看着自己。
“怎麽了?”夏晚迷迷瞪瞪換成趴着的體位,對上付羚的眼睛輕聲問。
“借點錢用用。”付羚小聲說。
這簡單,夏晚什麽都沒有,就是錢多,他剛要爽快地問數額,随即又記起自己已今時不同往日。
“要多少啊。”他問,聲音輕飄飄的。
“兩千。”付羚問,“行嗎?”
夏晚抿了抿唇,他中午剛清算了下自己的資産,也就只有兩千左右,估計是他一個月的零花錢。
“打個折?”他問。
“幾折?”付羚往前湊了湊。
夏晚猶豫片刻,默默伸出了一根手指。
付羚瞪他一眼,随之也伸出了一根手指,不過是一指頭戳在了夏晚額頭上。
“等會兒棠棠和他姨媽講完電話我問棠棠借,”付羚輕聲道,“他姨媽超寵他,每個月還會多給他一份零用錢。”
他們正叽叽咕咕,蘇棠終于挂了講了許久的電話。
見兩個人正瞅着他,他有點懵逼地壓低聲音:“我吵到你們了?”
“沒,”付羚說,“我想問你借點錢,下周我爺爺六十大壽,我想送他老人家一款按摩椅,就是還差點,你那邊有嗎?”
蘇棠用夏晚羨慕的豪爽姿勢一甩頭,問:“多少。”
“兩千。”付羚伸出兩根手指來。
“沒問題。”蘇棠拿起手機,兩秒鐘沒到,付羚的手機就震了一下。
“棠棠,”付羚看了一眼問,“你是不是轉錯了,怎麽給我三千?”
“給咱爺買款好點的。”蘇棠豪橫地說。
付羚感動壞了,恨不能飛到對面去擁抱蘇棠:“爸爸。”
蘇棠笑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像是有些防備沈行一般,往一側看了一眼。
夏晚和付羚是頭抵着頭睡覺,而蘇棠和沈行卻是腳對着腳,見沈行帶着耳機呼吸均勻的樣子,蘇棠才小聲說:“那還不是你趕得巧,姨媽剛給我打了一筆零花錢。”
蘇棠的姨媽是出了名的疼他,比他父母對他還要上心不少,零花錢不用說,平時的吃穿用度,從小到大幾乎沒停過地往這邊送。
“你姨媽可太好了。”付羚羨慕,“肯定是因為你太可愛了,所以才那麽疼你。”
“我可愛是可愛,不過,”蘇棠說着又瞥了一眼沈行的方向,“我姨媽疼我倒不僅僅因為這個。”
三個人聊着天,精神逐漸飽滿,付羚和夏晚頭頂着頭齊齊看向蘇棠。
蘇棠像是有點猶豫,但過了一會兒還是說:“其實,我姨媽在我表哥之後還為我生了個小表弟,只比我小一個月。”
“怎麽沒聽你講過?”付羚好奇。
确實,蘇棠在宿舍經常提到自己的姨媽和表哥,卻一次都沒提過他這個小表弟。
說到這個,蘇棠的神色不由晦暗了幾分,片刻後他道:“兩歲的時候,我表弟走丢了。”
寝室裏靜了一刻,付羚見蘇棠神色黯然,忙捏着被角道歉:“對不起,怪我多問。”
“沒什麽。”蘇棠一擺手,“十七八年的事兒了。”
“這麽多年沒找到嗎?”夏晚剛離開自己的家人,聽到這些尤其難受。
“我姨媽和姨夫就差把地都翻開了。”蘇棠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怎麽的,我表弟像憑空消失了一樣,那時候監控系統也沒現在這麽發達,總之這麽多年,就是找不到了。”
“那你姨媽是把對你小表弟的愛一起都放在你身上了。”付羚說。
蘇棠點了點頭。
這時沈行那邊傳來了嗡嗡的手機震動聲,蘇棠也就閉口不再多言。
下午上完課,夏晚第一次随寝室三人去餐廳用餐,之後付羚出去做家教,沈行去打拳,蘇棠則被他姨媽派人接了出去。
一時間,寝室只剩了夏晚一人。
趁這會兒安靜,他坐在書桌前專心致志地把自己的資料好好整理了下。
以前的作品,繪畫的工具,聊天記錄,通訊記錄,電話簿,社交軟件聯系人,其中還包括原主之前在某短視頻平臺注冊的一個賬號。
那是一個專門用來記錄自己繪畫生活的賬號,不過也就兩三幅畫後,新鮮感一過那就蒙塵了。
夏晚對着電腦屏幕沉思片刻,覺得這個東西倒是可以接着用起來。
別的他不敢說,可畫畫卻難不倒他。
穿來前,他爺爺和哥哥經營着全球聞名的珠寶公司,媽媽則是國際上的知名畫家,即便随性塗幾筆,拿出去都能價值不菲,更不用說他父親還是考古界的知名教授了。
對于美這件事,他是自幼就被浸潤透了的。
更不要說,他自幼就随母親,在繪畫上具有極高的天分不說,無數個不能外出的日子裏,都是手裏的畫板陪伴自己度過的。
繪畫對他而言,簡直如呼吸一樣自然。
除此之外,他還想注冊一個賬號專門來搞吃播。
這個想法是在看到原主的視頻賬號時腦門一熱興起的。
吃東西這麽享受,吃好了說不定還能像他以前看過的主播一樣帶帶貨,既能填飽肚子還有機會賺錢,何樂而不為?
不過現在真的要注冊的話,他又難免有些遲疑。
昨天霍霖那件事兒畢竟鬧得不小,雖然他不怕事兒,可如果真讓昨天在場的那些人認出來或者被有心人利用了,難免又是一場風波。
他雙手支頤,一時有點猶豫難決。
如果将來真要和霍昱合作的話,這件事還是跟他商量商量得好。
身上的錢財不算多,但也足夠生活,聊天記錄和各種社交賬號中也沒有特別重要的信息資料,繪畫的工具和存貨都還有一點……
夏晚将所有東西整理清楚後,拿起原主的板子試了試手。
別的倒都一般,原主的這些工具反而還算專業,他只熟悉了一會兒就已經十分順手。
屏幕上漸漸現出一只鶴的形态來,它翔于空中,雙翅斜斜展開,猶如兩柄利扇,頭部和瘦長的雙腿拉出強勁有力的線條來。
像一柄橫于雲天之間的劍。
“晚晚,”夏晚正畫得投入,根本不知道蘇棠什麽時候回來的,他有點懵逼地站在他身後,“不過一兩天,你畫技怎麽進步這麽多?”
夏晚停下手裏的動作,偏頭看他:“可能是有得有失?”
“那不公平啊,”蘇棠一屁股坐他旁邊,嘟嘟囔囔,“你可是失了糟粕得了精華啊,一個霍昱還不夠嗎?”
“羨慕了?”夏晚笑起來。
“我嫉妒。”蘇棠毫不掩飾地說,“快告訴我,你是怎麽打通了任督二脈?”
“也沒那麽誇張,”夏晚把位置讓了讓,方便蘇棠看得更清楚一些。
為了不至于和原主的水平相差太大,他下筆的時候已經特意收斂了幾分,“你仔細看,其實還是有很多地方可以改進的。”
蘇棠疑惑地湊近屏幕看了片刻。
“似乎是哦。”他小聲說。
但一眼看過去這幅畫确實近乎完美,尤其比例拉得幾乎無可挑剔。
他疑惑了片刻随即醒悟:“我知道了,一定是霍昱連夜指點了你對不對?”
說曹操曹操到,蘇棠的話音剛落,霍昱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啧。”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踢踢踏踏進了浴室。
“喂。”夏晚把電話接起來,隐隐有些疑惑,不是今天剛分開嗎?
“明天晚上方不方便把時間空出來?”霍昱問。
後天周末,一般情況下周五下午上完課夏晚就要回家陪伴夏成章了。
“有事嗎?”夏晚問,“明天要回家陪我爸。”
“明晚我送你,”霍昱的聲音沉沉地傳過來,“不過在那之前,先帶你去見家長。”
“見……見什麽?”夏晚磕巴了一下,“太快了吧?”
“不快,”對面傳來很低的一聲笑,霍昱淡聲道,“昨晚确認關系,今天見家長,節奏正好。”
“誰跟你确認關系了?”夏晚偷偷看了看洗手間的方向。
“協議明天就給你過目,行嗎?”霍昱問,随着他的聲音傳過來的,還有很輕的一聲“咔噠”聲,像是火機的聲音。
“見家長有什麽要求嗎?”夏晚問。
“沒什麽要求,”霍昱說,“只要像你對周水那樣随心所欲,肆無忌憚就可以。”
“哦。”夏晚心領神會,雖然不知道霍昱怎麽知道周水的事情,但他自己問心無愧,也不放在心上。
他自信滿滿一拍胸脯,“放心,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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