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如果我不去呢?

夏成章還沒睡,正坐在客廳裏給人做男風鞋,聽到動靜他擡起頭來,略顯滄桑的臉上露出慈愛的笑:“這麽快回來了?”

不過一句話,他又低下頭去咳了起來。

“怎麽咳得越來越厲害了?”夏晚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過去,在靠近夏成章的片刻又頓住了腳:“爸,您頭發怎麽剃了?”

“天快熱了,”夏成章緩了緩,笑着說,“和你張叔留個同樣的發型。”

夏晚笑了笑,又四處張望:“孫姨呢?不是說好周末我回家後她才走嗎?”

夏成章放下手裏的工具,不在意地說:“走就走吧。”

“可你身邊沒人怎麽行?”夏晚蹙眉。

“以前不一樣?”夏成章笑着說,“在老家的時候你去上學不也是我一個人?”

“那怎麽能一樣?”夏晚不贊同,“以前是平房,現在是樓房,沒個人扶着萬一摔了怎麽辦?”

“大晚上的我一個瘸子下樓去幹什麽?”夏成章笑着安撫他,“再說她在這兒我也不自在。”

夏晚沒再說話,沉默着将加濕器打開插上電,薄薄的白霧噴出來,空氣中多了一點潮濕的味道。

“別不高興。”夏成章哄他,忍了片刻還是沒忍住,“也別費錢買這些東西,你的零花錢有限,還得買畫筆畫紙。”

夏晚點了點頭,鼻子有點發酸。

以前他沒什麽能力可以孝順自己的父母和爺爺,也就只能多撒撒嬌嘴皮子上哄哄他們,穿過來後,他仍覺無比遺憾。

所以,他不自覺地把這份遺憾與感情轉移到了夏成章身上。

“爸,我不缺錢。”夏晚坐到夏成章附近,“您晚上吃了什麽呀?”

“吃了面。”夏成章笑呵呵的,“你張叔陪我一起吃了才回去。”

“嗯,”夏晚點點頭,“爸,等我賺了錢,給您換個阿姨。”

孫姨是夏成林和夏陽父子安排過來的,平時态度也極為嚣張。

夏成章沒說過,以前原主也想不到那麽多,可現在夏晚卻知道,她被派過來照顧夏成章倒在其次,最重要的大約還是要監視他們父子倆。

夏成章欣慰地笑起來,覺得今天的夏晚尤其懂事:“爸爸能等,不着急。”

他說着又咳了幾聲,那咳嗽聲像是從極深的地方發出來,憋得他臉上現了一片紅潮。

夏晚忍不住有些擔憂:“明天我帶您去醫院看看。”

“用不着,”夏成章說,:今天你張叔還帶我去了一趟醫院,就是支氣管炎那老毛病。”

“孫姨沒去?”夏晚問。

“今天怎麽跟她杠上了?”夏成章好笑,“是我不讓她跟着去。”

“嗯。”夏晚點了點頭。

“倒是你,”夏成章又說,“不是說談了個不錯的男朋友?都一個多月了,也該帶回來給爸爸看看。”

“行。”夏晚笑起來,一個多月那個已經分手,不過沒必要非讓夏成章知道,畢竟他又無縫銜接了一個,“不過他最近有點忙,等哪天有空我帶他來給您看,您一準滿意。”

夏晚今天嘴也甜,話也比平時多了些,不像以前一回來就鑽自己房間,夏成章心情也舒朗了些。

“去睡吧。”夏成章揉了揉他的頭發說,“你還長身體呢。”

“嗯。”夏晚答應着,還是推着夏成章去洗刷了,又進卧室幫他把鞋子衣服脫了,才回自己的房間。

房門關上,只剩了一片黑暗時,夏成章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将手擡起來蓋在眼睛上,像是欣慰,又像是因為別的。

回自己房間後,夏晚把霍昱給自己的那份文件夾打開,裏面有兩份文件,已然蓋上了霍昱的印鑒。

本以為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可将這兩份文件捏在指間的時候,夏晚仍覺得有些燙手,以至于他把東西放在桌面之後,不自覺輕輕搓了搓自己的指尖。

除了相對應的權利和義務,以及價格外,兩份文件的其他條款沒有特別明顯的出入。

夏晚逐條看過之後,又把目光定在了兩份文件的價格條款上。

雖然都是假的,可兩份的價格卻相差甚巨,足足有五倍之多。

夏晚猶豫片刻,最後把“戀愛”那份拿到了自己面前。

雖然錢沒有那麽多,但只戀愛的話,他就沒有時常在霍昱家留宿的義務,相對而言更加自由。

而且對于現在的他和夏成章而言,那些錢也足夠他們暫時脫離夏家了,至于後面,他完全可以自己來賺。

下定決心後,夏晚把文件收進自己的書桌抽屜裏,安全起見,他為抽屜上了鎖。

整整一晚,夏成章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幾乎沒有停過。

上一世夏晚久病成醫,對人體許多特異症狀都十分敏感,模糊中,他總覺得夏成章這次咳嗽不太對勁兒。

不過醫院裏正兒八經的主任級專家大都不會在周末坐診。

還是得抽個工作日帶他到醫院去好好看看,進入夢鄉前,夏晚忍不住想。

這一覺似乎沒睡多久,外面的鍋碗瓢盆撞擊聲就将人吵了起來。

夏晚揉了揉眼睛,又側耳聽了片刻,倒是沒再有夏成章的咳嗽聲了。

他冷着臉穿衣起床,拉開門就看到孫姨在廚房裏洗菜的背影,不鏽鋼盆撞在洗碗盆裏叮當作響。

“阿姨,”夏晚走過去,靠在廚房門邊,“我爸昨晚睡得不好,您聲音放小點。”

“誰家幹活兒還沒點動靜,”孫姨聞言更帶勁兒了,“要不你試試?”

“我試試還用你?”夏晚淡聲說,“你平時對着夏成林和夏陽也這樣說話?”

孫姨沒搭腔,斜着眼睛看了夏晚一眼。

那眼神裏的含義很明了,既有濃濃得看不上又認為他拿自己和夏陽夏成林比十分可笑。

“和你說話呢?”夏晚聲音變冷,眉眼間也染了鋒銳之色。

孫姨又看他一眼,這一次眼神裏卻帶了點疑惑。

仗着自己是夏成林那邊安排過來的,她一向比主人家還像主人家,夏晚以前見了她甚至有點怕,今天也不知道吃了什麽藥,威風了起來。

錢都是那邊發的,也不知道他有什麽資格威風?

可畢竟被安排過來也是帶着任務的,她也不能真的把夏晚得罪徹底了。

“那我小點聲。”她不耐道。

“這不是能小嗎?”夏晚打蛇随棍上。

孫姨猛一下關了水龍頭:“一天到晚伺候個癱子,比別人家不知道累多少倍,主家還沒這樣惡聲惡氣過呢,倒是你這小孩子家家的挑三揀四!”

“你說誰是癱子?”夏晚眯了眯眼,往前走了一步,“不滿意就走,我留你了還是我爸留你了?”

夏晚身高怎麽說也有179,平時在霍昱面前不顯,但在孫姨面前卻有着碾壓性的優勢。

尤其他這會兒眉眼帶霜,大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

“算了,我的錯。”孫姨在圍裙上擦擦手,聲音拉長了幾分。

還沒找到新的阿姨前,夏晚也沒打算把事兒做絕。

他哼笑一聲,重新退回去懶洋洋地倚在廚房門外,見孫姨菜盆裏洗了一把菠菜,料理臺上擺着一把細面。

這是又要下面呢?

“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嗎?”夏晚擡了擡下巴颏兒。

“早晨吃個面,有菜又有蛋,營養好,也好消化。”孫姨說。

“昨晚我爸剛吃了面,”夏晚也懶得跟她再扯,“以後一日三餐,必須要葷素搭配,我爸一個人在家要求不高,但一頓兩個菜要有的。”

夏晚頓了頓:“晚些時候我會讓人過來裝攝像頭,我爸吃的用的照顧的,我每晚都會檢查。”

孫姨張了張嘴,夏晚沒讓她說話:“還有,如果攝像頭有損毀,你來賠償。”

“诶?”孫姨也忍不住了,“憑什麽?”

“我爸是個癱子,一個癱子能幹什麽?”夏晚冷笑一聲。

孫姨咬了咬牙,沒有吭聲。

夏晚瞥她一眼:“做飯吧。”

他從廚房門邊站直身體,轉過身時看到夏成章已經開了門,正坐在輪椅上看着他。

夏晚頓了下,擡腳走過去:“爸,您起了?”

“嗯。”夏成章說,示意夏晚關上房門。

“你跟他置什麽氣?”門一關上,夏成章就說。

以前,他一直擔心夏晚的性子會受欺負,可今天看來,他反而能放下心來,所以話說得雖然帶着責備之意,眉眼間卻又帶着笑。

“爸,”夏晚蹲下身去,“我們是沒錢,可也不能随便誰都能欺負。”

夏成章摸了摸他的頭,沒再說話。

父子兩人出去時,飯菜已經上了桌,果然在菠菜面之外又添了一葷一素兩道菜。

飯後,夏成章繼續忙手頭的活計,夏晚則進了自己房間,把那幅未完的畫收了尾,發到了視頻網站上。

他忙完出來時,見夏成章的老友張瑞成又來了,兩個光頭湊在一起下棋,看起來格外喜感。

“晚晚今天在家呢?”張瑞成一看他就笑着打招呼。

夏晚禮貌地笑:“張叔叔好,謝謝您經常過來陪陪我爸。”

“嗐,這孩子,”張瑞成有點驚訝于夏晚的改變,“兩個老光棍兒在一起瞎消磨呗。”

夏晚湊過去看棋,熱熱鬧鬧地聊天,快到中午時,又有訪客上了門,是夏陽。

夏陽手裏拎着箱牛奶,在門口對夏成章喊:“伯父,下面還有箱水果,讓晚晚下去幫我搬下。”

這是有話要對他說呢。

夏晚點了點頭,将手機揣進兜裏,随着夏陽下了樓。

天氣很好,夏陽等在樓下,看夏晚穿着件簡單的T恤走下來,陽光灑落在肩頭,滿身清爽。

“哥,”夏晚笑了下,“有話要說?”

“嗯。”夏陽往車邊靠了靠,打量着夏晚,才小半個月沒見,不知道為什麽,夏晚給他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不是長相,而是氣質,言談舉止以及全身上下散發出的活力。

“你昨天跟着霍昱去霍家了?”夏陽開門見山地問。

“嗯。”夏晚點點頭,“哥哥的消息好快。”

夏陽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們發展的不是更快?”

“還好,”夏晚說,“碰到合适的人就得趕緊抓牢了。”

“合适?”夏陽笑了一聲,“有你哭的時候呢。”

夏晚沒說話,像是不耐煩于這種不着調的言語官司。

“你信不信我?”夏陽也不再吊胃口,“霍昱遲早還得被趕到國外去,到時候你怎麽辦?”

“誰趕他?”夏晚笑,略帶天真,“我看霍叔叔對他疼愛得不得了。”

夏陽看傻子般冷笑一聲:“你聽我的,現在去求霍霖原諒還來得及。”

“如果我不去呢?”夏晚淡聲問。

“那就別怪我不管你和你爸了。”夏陽說着掏出手機,點開一張圖片給夏晚看。

那是一張肺癌确診單,上面的名字是夏成章。

夏晚盯着那張确診單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眼眶有些發酸。

見他眼眶發紅,夏陽語重心長地勸道:“你爸這個病已經失去手術機會了,如果化療效果不好,還得上免疫,免疫你不懂吧,一次小幾萬要有的,你爸又沒醫保……”

“單據哪來的?”夏晚問,“發一份給我。”

夏陽沒說哪來的,但夏晚猜也能猜出,是從孫姨那兒得來的。

叮一聲,确診單傳了過來,夏晚點開一個字一個字地仔仔細細往下看。

“你跟霍昱只是戀愛關系,他能拿錢給你爸治病嗎?你能張開嘴給他要嗎?說不定還會影響你們的關系,”夏陽趁熱打鐵,“不如聽我的,去跟霍霖道個歉,再好好跟他陪個不是,你爸需要多少錢,哥給你。”

夏晚沒說話,目光始終凝在那張冰冷又無情的單據上。

可眼前卻莫名浮現出了霍昱交給他的那兩份協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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