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你是我的人
夏成章的麻醉還未完全過去, 眉心蹙得很緊。
夏晚對這些有經驗,知道麻醉将過未過時有多難受。
他一邊叫着夏成章,一邊用提前準備好的紗布沾了水, 一點點将夏成章的嘴唇潤濕。
這個動作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後,夏成章終于搖了搖頭, 表示夠了。
夏晚将東西收好,又扒了個橙子, 将橙子皮罩在夏成章鼻子上。
這招能很好地緩解深度麻醉引起的呼吸道幹澀疼痛。
他剛把橙皮在夏成章鼻子上放穩, 張姨就到了。
“辛苦了晚晚, 你快去吃個飯。”張姨把食盒放下,也低頭去看夏成章,又輕聲對夏晚道“吃過飯好好休息一會兒。”
“嗯。”夏晚應了一聲,搬了個椅子, 随便在病床對面一坐,就埋頭吃了起來。
從早晨到現在, 他忙到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 這會兒一顆心松下來, 臉上的疲倦也不覺浮現出來。
“忙壞了吧?”張姨看他吃的急,忙站起身來給他倒了杯水,放在櫃子上。
“這小孩兒不容易, ”臨床病友和張姨搭話,“早上在大廳就看到他推着病人, 到處排隊辦手續, 又樓上樓下地做檢查,剛剛還幫醫護人員把他爸挪到病床上, 現在這麽懂事兒的孩子不多了。”
“是呢, ”張姨驕傲地說, “我們晚晚可懂事兒了。”
又問夏晚:“中午吃飯了嗎?”
手術需要空腹,夏成章午飯不能吃,夏晚就沒讓張姨多跑一趟。
“中午吃了個包子。”夏晚鼓着腮說。
張姨一聽就心疼壞了:“那你趕緊多吃點,晚上我做的也多。”
夏晚正吃着飯,張瑞成的電話進來了。
“你爸手術結束了嗎?”張瑞成文問,“醫生怎麽說?”
“剛回病房不久,”夏晚喝口水,應道,“都很順利,醫生說切得很幹淨。”
“那就好。”張瑞成松了口氣,明天我去醫院,和你一起照顧着。
“您別來了。”夏晚笑了一下,明天我一個人能行。
其實之前張瑞成就和夏晚商量過,夏成章手術他也一塊過來幫忙。
沒想到前兩天下樓,不小心扭了腳。
本來今天他也要來,被夏晚攔住了。
醫院大廳人多,萬一把張瑞成碰了摔了反而得不償失。
“明天他就在病房裏,不去人多的地方,沒事。”張瑞成一錘定音。
“也行。”夏晚想了想,又說,“謝謝叔叔。”
挂了電話,夏晚才發現屏幕上還有幾通未接來電。
除了蘇棠的一通外,其餘全部都來自霍昱。
他捏着手機的手緊了緊,不覺記起了之前霍昱的那句話:“你現在下來。”
夏晚眉心微蹙,此刻才回過味兒來,難不成霍昱去學校了?
但他又随即否認了自己的猜測。
他已經向霍昱請過假了,他怎麽可能還會去學校?
直到屏幕自動熄滅,夏晚才再次拿起筷子。
電話再次響了起來,他想也沒想就接了起來:“喂,張叔。”
“誰是張叔?”對面的聲音低低沉沉,帶着一點冰涼的意味。
夏晚手中的筷子一頓:“大少爺?”
“怎麽?”霍昱像是笑了一聲,語意裏意味不明,“在等別人的電話?”
“沒有。”夏晚說,放下筷子到了外面的走廊裏,“大少爺找我有事兒嗎?”
霍昱頓了下,并不想讓夏晚知道自己擔心他太忙會忘記吃飯,而特意跑了一趟美院的事情。
因為這件事,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以他對夏晚的了解,他大概情願完不成作業,也不會委屈自己不吃飯。
“沒什麽,”他說,“下午下班回家,順便問問你忙的怎麽樣而已。”
“哦。”夏晚心底松快起來,不由笑道,“才剛開始,要忙幾天呢。”
“還要忙幾天?”霍昱問。
夏晚以為他擔心自己忙起來會影響陪他一起去見燕蕤,于是不自覺皺了皺鼻子:“大少爺真粘人。”
又說:“放心,大少爺布置的任務保證完成,這下放心了吧?”
霍昱那邊沒再說話,但夏晚有聽到他冷冷地哼了一聲。
大少爺不太好哄,夏晚也知道,于是小心翼翼地問:“沒被的事兒的話,我能挂了嗎?我還沒吃完飯呢。”
想了想又問:“大少爺吃過了吧?”
霍昱那邊仍然一片安靜,過了好一會兒才極淡地“嗯”了一聲。
挂了電話,霍昱彈了彈指間的煙灰,不覺擡眸往樓上看去。
夏晚家裏開着窗,但燈卻是黑的,偶爾能看到随風蹁跹而出的米色窗紗一角。
那是夏晚的房間。
霍昱安靜地看着,不覺記起了那一晚,夏晚專心整理東西的側臉,以及他心底莫名升起的些微幸福感。
他看了片刻,擡手把煙放到唇邊,深深地吸了一口,看灰白的煙霧四散溢開,像是那些幸福也随之溢開了一般。
搭在方向盤上的修長手指不覺輕輕敲擊一下,隔着白色的煙霧,霍昱眸中不覺升起一絲迷惘來。
夏晚現在在哪裏?
為什麽要騙他?
是不是去見了別的什麽人?
他對別人是不是也像對自己一樣?
還是比對自己更好?
……
霍昱無法得到答案。
因為他眼前出現的,只有夏晚看向自己時彎彎的眼睛,或者偶爾悄悄生氣時鼓起的腮。
他不覺笑了一下,重新垂下眼去。
夏成章昨晚就醒了,精神還不錯,只是刀口疼得厲害,不能翻身。
須得夏晚抱着他,一點點将他翻過來才行。
張姨在病房聽人說,鴿子湯對傷口很好,所以一大早就去菜市場選了兩只乳鴿,這會兒剛炖好正要送過去。
她拎着食盒從單元門走出來,不想一擡眼就看到了霍昱。
“張姨。”霍昱站在陽光下,微垂着眼睛和她打招呼。
“霍……霍先生。”張姨停下腳步,眉目間有些躊躇。
夏成章曾經跟她說過,自己生病的事兒最好先不要讓霍昱知道。
霍昱家庭條件好,夏晚又是跟人間閃婚,夏成章怕霍昱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心裏會多想。
張姨比夏成章還大幾歲,一聽就能明白。
夏成章是怕霍昱誤會夏晚,懷疑夏晚是為了治病的錢才跟着他。
于情于理,她都該為夏晚和夏成章暫時保守秘密。
可霍昱怎麽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這會兒出現在這裏?
“大清早的,您這是去哪兒?”霍昱嘴角微微翹着,濃密的眼睫垂低,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哦。”張姨勉強笑道,“我正要出去買點菜呢。”
“您忙,”霍昱點點頭,也笑道:“那我上樓去看看爸。”
他說着就側身要走,張姨忙又叫住他:“霍先生。”
“嗯?”霍昱回首,含笑看着她。
霍昱長得好,在陽光下微微含笑的樣子更是好看,也有幾分和平日不一樣的溫柔意味。
“先生他今天不在家。”張姨說,“夏晚也上學去了,家裏這會兒沒什麽人。”
“爸的腿不是不方便?”霍昱眉目間略帶疑惑,“他老人家能去哪裏了?”
“哦哦,”張姨人老實,沒見過太多世面,也沒那麽多彎彎繞,她絞盡腦汁才想出一個滿意的答案來:“先生到張先生那邊去做客了?”
霍昱垂眸,想起了夏晚電話中叫的那聲“張叔。”
“張叔啊,”他說,“晚晚和我說過,那我去那邊看看。”
張姨腦子一懵,沒想到霍昱竟然也知道張瑞成的住址。
她臉都漲紅了,一時有點說不出話來,見霍昱轉身要走,忙又叫住了他。
醫院的陪護椅不太舒服,外加擔心夏成章的病情,夏晚幾乎一夜沒睡。
見夏成章醒來,他忙起身:“爸,您覺得怎麽樣?”
“還好。”夏成章的臉色有點蒼白,但精神看起來卻很好,“比昨天好了些。”
“有那兒不舒服嗎?”夏晚問,“等會兒王主任查房,可以順便問他。”
“就是刀口疼,”夏成章說,又說:“不過也沒那麽疼,我覺得吃過早飯應該就能活動了。”
肺部術後活動越早越好,不然容易感染墜積性肺炎。
夏晚聞言,眼睛彎了彎:“好,等會兒我推着您到處走走。”
又說:“咱們病房拐過去不遠有個窗戶,您可以呼吸下新鮮空氣。”
夏成章笑起來,點了點頭。
這時,隔壁床家屬剛從外面領了早餐進來。
見夏晚還在俯身和夏成章說話,便提醒道:“你們訂飯了嗎?醫院餐廳過來送飯了,別忘了領。”
夏晚沖對面笑了下:“家裏阿姨會過來送飯。”
“還是你們本地病人方便啊。”隔壁床剛感嘆一句,就笑了起來:“剛說你們家阿姨呢,你家阿姨就來了。”
夏晚忙轉過頭去,果然看到了張姨的身影。
“張姨,你來的好早啊,辛苦了。”夏晚起身,想要過去接張姨手裏的餐盒,不想才邁出一步,就停了下來。
因為他看到了張姨背後,霍昱那高大挺拔的身影。
夏晚抿了抿唇,随即便沖他彎起了眼睛。
霍昱和他對視幾秒,随即進了病房。
他将手裏的東西放下,彎下腰對夏成章道:“爸,我來看看您。”
夏成章見了霍昱也很意外,但嘴角很快就泛起一縷笑意來:“你這麽忙……”
“和您比起來,”霍昱打斷他,“那都是小事兒。”
夏成章喉結滾了下,沒有說話,但對霍昱的喜愛不覺又多了幾分。
“您覺得還好嗎?”霍昱又問。
“還好。”夏成章側卧着,“就是現在還有點疼,不能翻身。”
“我幫您。”霍昱說着,半抱住夏成章,慢慢讓他平躺過去。
夏成章本就是個十分高大的成年男性,且又雙腿無法使力,霍昱幫他翻身都不太容易,也不知道夏晚怎麽做到的。
松開手時,霍昱不由地側眸看了夏晚一眼。
夏晚正拿了個圍兜,為夏成章系在勃頸上,又小心翼翼地幫他墊高了枕頭。
“晚晚,”夏成章說,“讓張姨陪我吃飯就行,你帶小昱出去吃點好的。”
“好。”夏晚笑起來,随即用手輕輕勾了勾霍昱的尾指。
霍昱看他一眼,一聲不響地跟他出了病房。
“所以昨天你還是去我學校了?”走廊盡頭的窗戶前,夏晚靠牆而立,微微仰頭看向霍昱。
霍昱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那,”夏晚笑了下,“大少爺去那兒幹什麽去了?”
他眼下有大片的烏青,眼角眉梢間也染滿了倦意。
可即便這樣,笑起來卻依然極好看。
以前,霍昱覺得夏晚很愛錢,為了錢和他領證,為了錢和他演戲,為了錢搞直播……
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真拿錢誘惑夏晚的話,那麽他的底線究竟會在哪裏?
每當這種念頭冒出來,他都會刻意壓制下去。
畢竟,有幾個人不愛錢呢?
他覺得自己也可以理解夏晚。
可即便這樣,他仍忍不住會有一種白璧微瑕的遺憾感。
也正因為這樣,在知道夏成章的病情後,他的心情才會如此複雜。
“為什麽不告訴我?”霍昱反問。
“告訴你什麽?”夏晚笑了笑。
“你爸爸的病情。”
“告訴大少爺,是讓大少爺同情我嗎?”夏晚問。
他微微仰頭,眼裏的笑意淡了些:“歸根結底,這都是我的私事兒,我拿了大少爺的錢,就不該再在別的地方麻煩大少爺。”
霍昱怔了一下,看向夏晚的一雙眼又深又黑。
他從沒想過夏晚會這樣想,可仔細想來,對他們的關系而言,夏晚這樣想,反而再正常不過。
原來想改變的,從來不是夏晚,而是霍昱。
“是嗎?”空氣中安靜了好一會兒,霍昱才問,“那麽,我家裏的事兒,我舅舅的事情,我有沒有告訴你?”
“夏晚,別這麽不講道理,”他擡手撫了撫夏晚眼下濃重的陰影,“至少,你現在還是‘我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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