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秋小千今晚演的是《思凡》,他換上戲服還在臺後畫着妝面,身邊小厮過來在他耳邊悄聲道:“秋老板,顧督辦今晚也在外頭。”
秋小千一愣,豔麗妝面遮住了他略顯急躁的神色,他低叱,“他怎麽會來?”
“是陪謝公子來的,就在貴賓席裏坐着。”小厮說着又問:“秋老板待會下戲了要不要去見見顧督辦?”
“你快去告訴他,快……”他那話還未說完,後臺休息間的門被推開,周唯仁從外進來,看了眼那小厮,讓人先出去。
秋小千坐着沒動,看着鏡中緩緩朝自己走來的周唯仁,他低聲道:“你要做什麽?”
“秋老板,你只要乖乖唱戲就成,別的事情不要多問。”
周唯仁今日穿了身紫色綢緞褂子,是難得的中式裝扮,只不過他雖穿得衣着光鮮,面色卻很不好,印堂發黑嘴唇都是烏紫。這幾日他過得很不好,周家碰上了顧從周這塊硬石頭,實在是栽了個大跟頭。
周唯仁不知道顧從周為什麽追着自己不松口,他不明白謝三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然把這顧從周給弄得五迷三道的。他當然是不知的,也不知那王彪同顧從周偷偷告狀過,在那日晚會後王彪便把之前周唯仁羞辱謝三的事情都說了一通。
“那周唯仁可在金錢門裏點過謝三少爺一次,那天謝小少爺的衣服都被那周唯仁給扒了去,光着身子在屋子裏爬了好幾圈,還叫人來看,可是實實在在奚落了好一會兒。”
這話被王彪說出來,顧從周聽着臉上看不出表情,只丢下四個字,“便宜他了。”
此後,周家便不安生了。
經過這段日子的波折,周定海病倒,全家的膽子都落在了周唯仁身上,他是苦不堪言,心裏更是存了滿腔恨。
大戲院裏,貴賓廂在二樓,往日握着的蘭花手杖換成了謝稚柳的手,那掌心比顧從周的手掌小了一寸,包攏在手裏是剛剛好的大小。謝稚柳屁股疼,慢吞吞走着,只要顧從周腳步走得快一些他就要嘀咕,“你慢些,我走不動。”
跨在樓梯上,顧從周扭頭打量着他,謝三仰起頭,臉上還帶着紅,嗔怪地看着他,“都怪你。”
那是水靈靈的一看就知是被人享用過的模樣,連眼梢都帶着風情媚意,顧從周有些後悔就這樣把他給帶出來了。
到了貴賓廂,裏面放着皮沙發。謝稚柳一看到這磚紅色的沙發就似見到了救星,往上一趴,骨頭軟在了一起。一起跟進來的小厮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臉色微愣,轉而看向顧從周。見他似已習慣,走到沙發邊,提起謝三的雙腿脫去他的鞋,自己坐下後,撥弄白襪的邊緣,謝三吃癢繃起腳尖踩在顧從周黑色的西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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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看得那小厮目瞪口呆,顧從周察覺到旁人目光,撇過頭去目光淡淡,“你先出去吧,有事會叫你。”
貴賓廂裏就剩他們兩人,謝稚柳爬了起來,換了個位置,上半身依偎在顧從周懷中。謝稚柳懶懶散散地問:“秋小千今晚演什麽?”
“思凡吧,我記得他演這個好。”
謝稚柳連思凡是什麽都不知道,其實他不喜歡聽戲,莺莺燕燕的聲音讓他煩得很,可心裏就是憋氣。他一想到秋小千打量顧從周的眼神,他就耐不住。
此刻又聽顧從周誇了秋小千兩句,謝稚柳翻了個大白眼,趴在顧從周懷裏用腦袋去撞他肚子,“好什麽好?一點都不好。”
謝稚柳那醋味實在是明顯,顧從周低聲笑了,撈起謝稚柳的臉,在他唇上落下結結實實一吻。
“是的,不好,一點都不好。”
“那誰最好?”
“是我的寶貝,是我的小三兒最好。”顧從周這般說着,謝稚柳就笑了,笑起來傻乎乎的沒什麽心眼。他勾住他哥的脖子,咬了一下顧從周的下巴。
厮磨間戲臺子已經搭好,秋小千展袖從臺後登場,戲曲班子拉彈演奏。他心裏記挂着剛才的事,便不由擡頭看向二樓看臺,只見謝稚柳挨在顧從周懷中,顧從周的手捏了一下謝稚柳的臉頰,兩人笑鬧在一起。
秋小千一雙眼暗下去,他在臺上唱着“降龍的,惱着我,伏虎的,恨着我。那長眉大仙愁着我,說我老來時有什麽結果!”臉上是哀愁,兜轉一圈側過頭,目光一頓,便見有黑影朝二樓快速奔去。
他一口氣壓在喉嚨中,那兩句“奴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漢。為何腰盤黃縧,身穿直綴?”變得急切,秋小千想到周唯仁那臉上篤定陰狠的神色,心中驚惶,他幾乎是什麽都顧不及了,丢下了自己的戲臺子,從上頭跑下來。
臺下一片騷動,秋小千直奔二樓,貴賓廂門已被破開,穿着黑色短打的人手持着刀正朝顧從周刺去。顧從周面無表情,他護着謝稚柳身體往一側躲開,謝稚柳面色發白。顧從周竟從西服後掏出一把槍,黑色的槍口對着殺手,射出一枚子彈,一聲巨響和慘叫,随之便是樓下喧嘩尖叫。
謝稚柳叫了一聲“哥”,秋小千朝他們看去,顧從周抱緊了謝三,他輕聲安慰幾句。便在這時另外一個本倒地的殺手抓起地上的匕首跳起來,一刀紮在顧從周的肩膀上,他猛地一震,一腳把人踹開。
那人卻瘋了似的繼續上前,眼看着第二刀便要紮下來,秋小千的水袖擋住了謝稚柳的眼,他嗅到了胭脂花粉香,打了個噴嚏,摟在身上的手緩緩松開,謝稚柳措不及防跌在了地上。他呆愣地注視着前方,看到的是從秋小千身上蔓延開來的鮮血,還有顧從周顫抖地抱住秋小千的手。
那不是他第一次面對死亡,謝家破敗,家中奴仆搶奪家産,父親被氣死,母親也随之而去。一個大家族的興亡就在一瞬,他成了過街老鼠。
可此刻秋小千似要死了,他就那樣奄奄一息,用滿足的目光注視着顧從周。謝稚柳憐憫不起來,他從地上爬起,心裏甚至覺得是厭惡煩躁。那是種說不出的感覺,他握緊了拳頭,注視着這散亂開的猩紅水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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