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趙謙前段日子裏替王處長的小兒子做了個小手術,王處長一直想來謝他,把謝禮藏在了送來的水果籃裏,誰想這趙謙把幾個蘋果都吃了,空籃子又給人原封不動的推了回去。那王處長賞識趙醫生為人,便說了有什麽事來同他說,能辦到的他定然是會幫忙。
而這一回秋小千想要見顧從周,趙謙便想到了王處長。王處長自然是好說話的,選了個沒人的時間叫趙謙把人送過來。
趙醫生替秋小千找了個輪椅,他是第一次來這監獄,低頭看了眼蜷在毯子裏的秋小千,他低聲問:“坐的可還舒服?”
秋小千略微出神,聽到詢問隔了好久反應過來,他說:“沒什麽感覺。”
顧從周被關押在最裏面,他是單人房間。獄警帶着他們過去,拉開鐵門道:“只能看五分鐘,這探監我們不記錄在案的。”
趙謙連連道謝,他推着秋小千走進去,一條深邃的長廊,只有最末有一扇小鐵窗,廊道黯淡無光。秋小千環視四周,心裏很害怕。他們到了最裏面,趙謙去把門上的小窗打開,透過一點縫隙,他道:“顧督辦,我是趙謙,秋小千的主治醫師,我們來看你了。”
趙謙說完站了回去,門內有了動靜,幾聲腳步傳來,顧從周走到了門前,透過小窗可看到他的臉。秋小千看到了那塊陰影,他努力地仰起頭叫了一聲顧從周。顧從周的身體頓了頓,他開始說話,聲音聽着略顯無奈,他道:“你身體還沒好,來這邊做什麽?”
“我擔心你,想來看你。”
秋小千這麽說,顧從周抿起嘴,他看了眼趙謙,眼睛裏泛出紅血絲,他把臉靠過去。趙謙見他似有話要說,靠近站了些,就聽到顧從周刻意壓低的聲音,“趙醫生,我想麻煩你一件事。”
所謂的探監只有五分鐘,秋小千只看到了顧從周一面,話都未說上兩句,獄警便過來讓他們走了。趙謙推着秋小千出去,是春日裏陽光都是正好,秋小千半張臉都被霧蒙蒙的暖光暈着。趙謙怔怔地看着,又聽秋小千問:“顧先生和你說了什麽?”
趙謙沒吭聲,秋小千便又問了一遍,他才回神,一五一十說道:“他和我說了一個錢櫃戶頭,讓我去取錢,他托我照顧你,說他怕是出不去了。”
秋小千呆滞不語,趙謙看他的神情心裏無端端緊了緊。他嗫喏着還想說些什麽,就見秋小千整個人軟趴趴的跌了下去,徑直從輪椅上摔了下來,竟然就這樣暈了過去。
……
因顧從周出事,顧公館裏的傭人陸陸續續都被遣散,只剩下管家一人。顧從周對待下人其實是很好的,他平日也無多要求,自己能做的就自己去做,這管家還是頭一遭遇到這麽清閑的事兒。
他還不走其實是擔心謝稚柳,那謝小公子自從看到了信後便沒有出過書房,他把自己鎖在了裏面。管家去敲門他也不走,每日飯菜只好都放在門口,隔一段時間再去看,把空了的盤子拿掉。
這日子持續了四日,第五日時門總算是開了。謝稚柳身上的小西裝皺皺巴巴,頭發雜亂,他沒了往日的嬌氣風光,垂着眼臉上都是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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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起頭,看着站在跟前的管家,低聲道:“我想到了一個法子去救他。”
管家一愣,又聽他說:“謝家還有一條尚在的貨運線路,到現在為止都還在運轉,沒人知道這條線捏在我手裏,如果我去用這個換他,也許能行。”
謝稚柳擡起手扯開領結,他衣領松散,臉上是少有的棱角戾氣,同顧從周一模一樣的眼神,冷到了極點,他說:“我一定要救他。”
謝家多年前是從海上發家,後來搬到了這邊,開始做陸地上的生意。海面上的貨運清淡下來,但陸陸續續一直都未斷,如今經濟發展,海運也開始重燃複蘇,不少人盯着海上航運這塊肥肉。
謝稚柳的确是有些私産,那是他父親去世前把他獨獨叫到了床邊塞給他的。父親罵了他大半生,嫌棄他不争氣厭惡他抽鴉片,可還是把最後的一張底牌給了他。
謝稚柳想到了顧從周在信上所寫,手捂着心口,實在是疼得厲害。
下令逮捕顧從周的是租界內上頭的人,謝稚柳讓管家去弄了一張新世界的舞會門票。屆時上海灘不少有頭有臉的名流都會來,謝稚柳要找的那個人也在裏面。
謝稚柳這段日子裏瘦了很多,往日的衣服穿得都大了一圈,管家給他備了件新的,他系上紐扣,細致地打上領結,而後把放在沙發上的手杖拿起。掌心壓在那朵蘭花上,謝三站在鏡前看着自己,學着顧從周的模樣,手杖點地,他故作高深道:“好啊……你個謝三,背着我偷偷去跳舞?”
謝稚柳學的不像,且說話的語氣都是陰陽怪氣的,他自己說完自己就笑了。笑了幾聲,盯着自己的臉,就突然哭了出來。眼淚一滴滴流下來,彙聚在下巴尖上,謝稚柳撐着那根手掌,膝蓋卻緩緩彎曲跪在了地上。
他叫着顧從周的名字,心裏全都是苦。
管家聽到動靜,還以為他是出事了。走到樓上一看,就見謝稚柳跪在地上,後背起伏顫抖,他吓了一跳,走過去把謝稚柳扶起來,管家嘆了一口氣。
謝稚柳擺擺手,“我沒事,就是沒站穩。”
他這個狀态去參加晚上的舞會,管家還真是不放心的。謝稚柳強打精神,那種世家公子的懶散嬌貴在他身上已像是上輩子的了,他理着着裝,低頭沉默的樣子和顧從周如出一轍。
他像是一匹小馬,馬群散了就他一個人落入了獅堆裏,他只能長大,只能以這種方式走出來,往前走往前逃。
當夜的新世界出奇熱鬧,黑色龐蒂克停靠在門前,白俄司機下車開門。黑色皮鞋踩在地上,新世界門前的燈光四散,一束光落在了車前,照亮了下車那人的臉龐。
謝稚柳生了一副好相貌,從前謝父還在時,每次都要罵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瘦了很多,昔日的縱橫輕狂不見,神情成了一副冷淡,漂亮的面容讓人看着卻覺得是脆弱的。謝三從車上下來,在門口交了請帖,而後走入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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