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若自刎
前方是漫長的好似沒有盡頭的官道,意識到有人在身旁,殷翊轉頭時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阿翊,等我劍法有成之時,你幫我取個響亮的稱號吧。”男子既年輕又俊朗,長眉斜飛入鬓,鳳眸微彎,如暖冬枝桠上即将笑容的暖雪,柔軟且晶瑩,加上一身青衣佩劍,活妥妥一個潇灑公子。
“《天問譜》最後一重‘奇劍譜’我沒看到過,否則也能一并寫給你。至于稱號,我前陣子就在想了,”殷翊說話間,緊張地牽住了林韞的手,小心翼翼地問道:“清風徐來,如何?”
“妙哉。”林韞眸光一亮,臉上的笑容如罂粟般讓人着迷,逐漸染上一層朦胧的色彩。
下一瞬,身邊的人忽然消失,殷翊茫然四顧,不自覺地跑了起來。
跑着跑着,撥開重重迷霧,一對相伴而行的背影出現在他的視界中。
是林韞和齊華池。
依舊是一身青衣的林韞,他被齊華池攬着腰,兩個人有說有笑。
“殷翊還真的把《天問譜》給我了,那可是失傳已久的摧魂門‘慈眉善目’大魔頭的劍譜,而摧魂門早已不在,慈眉善目更是銷聲匿跡數十年,武林有大把的人想要這本劍譜,他竟然真的相信我喜歡他,就算他長得再好看,華池,我也是鐘情于你的。”
遠在天邊的聲音卻近在耳畔,讓追逐向前的殷翊呆立原地。
“林韞,他既然如此信任你,不如你也幫我讨要一份刀譜吧。殷翊所在的門派如此神奇,說不定連已經死去的魔頭‘青面獠牙’的刀譜都有。”齊華池穿一身白衣,長發用玉冠高束,腰間挎刀,風流自在,貴氣天成。
“好呀,那我有個要求。”
前方的兩人停下前進的腳步,望向彼此,随後在林韞閉眼間,齊華池吻了上去。
殷翊将一切望在眼中,緊握拳頭,眸中一片冷寂。
看似謙謙君子,眼眸明亮清澈的林韞,溫文爾雅不過是對方用來面對他時戴着的一張面具,實則口腹蜜劍、人面獸心。
他想,這夢做的可真是惡心。
如果這兩個人能早早被自己聽到這些對話,或許上輩子他也不會落至那般凄慘的地步。卻也正是當初他什麽都不知,最後才什麽都失去了。
而讓自己走在設計好的道路上的何止這兩人,就算他早早看穿了林韞和齊華池的真面目,阮冥也會想方設法讓自己再次跌入深淵的。
頹然坐到地上,殷翊輕笑起來,這自嘲的笑聲越來越響,直至最終凄厲地回響在夢中的世界。周圍的迷霧并未飄散,反而越來越濃,到後來完全遮掩住了林韞和齊華池的身影。
殷翊懶得再跟上去,閉上眼,只覺冰冷徹骨。
他只想要一點溫暖,一點就可以,如此想着,不知不覺間,有什麽溫暖的物品靠近,他想也不想是什麽,如饑似渴地直接抱住了那團溫暖的物什。
“你主人抱你抱得那麽緊,看來真的很喜歡你。”薛筎的聲音懶洋洋裹狹着興味盎然,加上敲敲打打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彼方,穿破層層疊疊的迷霧,慢慢悠悠地飄入殷翊的耳中。
不自覺地收緊了手臂,被自己抱着的人身體更僵硬了,渾噩中,殷翊只覺得暖和極了。
“我看你家主人當時并非權宜之計,是不是真心話?”薛筎繼續問沉默無言的暮秋嘯。
“薛前輩,如再胡言,休怪我無禮了。”總算開口的聲音冷冰冰的回應,平常正是因為言語中沒有任何情感更讓人退避三舍,可惜現在碰上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薛筎。
好在暮秋嘯沁着寒冰般的嗓音如泉水般,倒是讓渾噩的殷翊“澆”了個清醒。
殷翊睜開眼,想要動一動手指,便牽扯起四肢百骸的劇痛。
暮秋嘯第一時間注意到殷翊意識清醒了過來,對上殷翊睜開的眼眸,窘迫地想要離開又似乎不敢離開。
山洞內有火光搖曳,将面色霜寒的暮秋嘯左臉上映照出一絲暖意,連對方眼角的淚痣都熠熠生輝。
看來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時候,薛筎帶着暮秋嘯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殷翊自然地放開暮秋嘯,揉了揉額角,嘟囔道:“想吃肉。”知道暮秋嘯防備薛筎不敢輕易離去,他又道:“放心,我也正好有些話想對薛前輩說。”
“屬下去去就回。”暮秋嘯最後還是聽話地離開了山洞。
殷翊靠上背後的石壁,看向斜對角的薛筎,薛筎正用藥杵在藥臼裏搗弄着草藥。
“薛前輩,給我吃了什麽?”殷翊現在全身痛還是痛,但原先好似一直被一條蛇撕絞的五髒六腑确實感到了近日少有的輕松。
對于不久前還對薛筎直呼其名的行為,殷翊好像已經不記得了,一聲薛前輩如果配上往日如畫容顏倒是風流無拘,可現在一條還未止血的鮮血淋漓的血槽突現臉上,只讓微笑倍顯猙獰。
“緩解毒發的藥罷了,之前的交易雖然作罷,但暮秋嘯的毒我還是會幫他解。”薛筎将搗碎的藥材放入一邊寫了什麽的紙包裏,包好之後又拿出一個瓷瓶,一塊兒扔到殷翊手裏,“找機會煎煮一下,一次就可清除餘毒。瓶裏有十顆七寶化瘀丸,可以暫緩生蛇蠱毒侵襲全身的藥,兩日一顆,可以延緩二十日。”
殷翊假模假樣地道了謝。
在升天任海枯的時候他已經偷偷把醫書給了薛茹,所以這是他應得的。
薛筎盯着殷翊的眼睛,忽然問道:“殷翊,你父母是何人?”
殷翊将藥紙包放入衣襟裏,聞了聞散發着好聞藥香的丹藥,收起後,表情一派從容:“輪迴谷裏一對火夫夫婦。怎麽,薛前輩對他們感興趣嗎?”他笑了笑,細長的指尖輕輕碰着臉上血液逐漸凝結的傷口,“他們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到死都沒出過輪迴谷。前輩可以找阮冥證實。”
薛筎聞言,扯了扯嘴角:“我現在可不敢見他。我等會兒就離開這裏。交易很明确,此次我救你們,便不會再解你身上的毒,若你死了就命令暮秋嘯去找位置,憑他的武學造詣,這世間也鮮少有人能殺得了他了,這倒是讓我放心許多。”薛筎似乎也有些疲憊,依靠着石壁,眼睑半阖,“剛才的藥紙包裏寫了可以找到我的地方。”
殷翊點了點頭:“師父當初只對我說過有這麽一人,并未提起過姓甚名誰,薛前輩知道嗎?”其他的,他也不打算多言。
薛筎沉默良久,火堆映照在暴露出白骨的臉上,可怖非常,然而,随後從他口中吐露的名字,卻帶着無法言說的情緒:“蔚非塵。”
其實薛筎并無十成把握一定是那人,但就算僅有一成,他也要牢牢抓住。
殷翊“哦”了一聲,火光在眸中跳動,細長的狐貍眼裏滿是不以為意。
暮秋嘯很快便打了兩只野兔回來,烤好之後,一只與薛筎分着吃了,另一只殷翊一個人包了。
外焦裏內的烤兔子上雖沒放任何調料,但異常美味,殷翊更是吃得津津有味。
然而,雖然每次胃口都很好,殷翊的身體還是肉眼可見的越來越消瘦,暮秋嘯将一切都看在眼裏,之前還不明白究竟是什麽原因,現在卻是一清二楚。
天色微明的時候,薛筎離開之前對殷翊說,距離這座山頭西北方向一百裏左右,有一個名為盂靈鄉的村子,他們可以去找一個叫郭岩的木匠。
“四象居的刺客遍布江湖也就罷了,想對付你們的人或許還會找到月窺閣,到時寡不敵衆,總會失手。郭岩在江湖曾被稱為‘一人千面’,能不能說服他幫你們,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四象居是江湖第一的刺客組織,月窺閣則是近年來才逐漸被人知曉的買賣消息的一流組織,他們的人亦如四象居一樣,遍布大江南北,傳言稱只要你人在江湖,就無法逃過他們的眼線。
薛筎說出郭岩的稱號時,殷翊便有了幾分猜想。
薛筎将藥杵和藥臼放進背簍裏,背上身:“翹首以待。”他拍了拍衣衫,從容自得地離開了。
****
夜闌更深,藥鋪後院,起夜的藥鋪夥計還未發覺任何異常,後脖頸一痛便失去了意識。
不多時,一抹微弱的火光在柴房中亮起。
殷翊靠坐在牆邊,忍痛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聞着逐漸濃郁的藥香,啓唇:“知道我為什麽對歆黃鹄說那些話嗎?”
暮秋嘯扇火的動作一頓,耳邊仿佛又一次響起了殷翊那八個字,胸口莫名其妙地快速跳動了幾下,平緩呼吸後迅速平靜,搖頭道:“屬下不知。”
殷翊扭頭看向眼睛盯着火光的自家影衛,心想這家夥估計連情愛的滋味都沒嘗過甚至不知道是什麽樣吧,原本就已經出了一口氣,這麽一想,更覺惬心。
臉上浮現笑意,殷翊渾不在意笑容讓刀疤變得扭曲,又問道:“那你可知歆黃鹄喜歡你?”
暮秋嘯眉峰微皺,歆黃鹄喜歡自己?
絕無可能。
他正要開口,忽聞陣陣袅袅笛音傳來,清幽婉轉,每一縷皆宛如九天之外的玄妙天籁,勾魂攝魄。
聽到笛音,殷翊心知不妙,他因為生蛇蠱毒疼痛還能保持頭腦清醒,暮秋嘯卻不能,一個翻滾,到了暮秋嘯身旁,大吼提醒:“是花念真!”
暮秋嘯恍惚一瞬,聽到殷翊的聲音,他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拔劍出鞘,飛快地在手掌劃拉了一個大口子,鮮血四流之際,由刺痛感帶走了笛音帶來的餘下昏沉。
他橫刀擋在殷翊身前,渾身緊繃,蓄勢待發。
柴門無風而開,一抹倩影伴随着奪魂攝魄的音律,飄然立于院落屋頂。
來人便是武林四傑中的最後一人,江湖人稱“玉笛仙子”,另被奉為武林第一美人的花念真,擅用笛音控制人心,一把迷魂玉笛,縱是武林中心志堅定的高手,也有不少失守心神,被笛聲蠱惑後,不需要花念真動手,便會由相伴她左右的司徒天幹宰割。
當年,暮秋嘯在殷翊遇上林韞和齊華池後便被趕回了輪迴谷,還不認識花念真,而殷翊也是下意識地提醒。
來人面覆輕紗,半掩嬌容,這般猶抱琵琶半遮面只讓人更覺絕美不俗。
她飄然落地,只聽一聲嘆息,美眸凝視殷翊,在那道長而猙獰的刀疤上滑過的一瞬間,神态惘然。
笛音驟停,蔥蔥玉手緊握玉笛,花念真看向暮秋嘯,似熟人見面般打了個招呼,聲音娓娓動聽:“暮秋嘯,我們又見面了。”
殷翊眸光深沉,面上如常,手中動作,将煎好的藥倒入地上的碗裏。
花念真對自己的不受歡迎不以為意,蓮步輕移,緩緩接近兩人:“我可以解生蛇蠱毒。暮秋嘯,只要你自刎于此,我便給你主人解藥。你知道的,我不曾騙過你。”
暮秋嘯眼睑輕顫,緩緩低垂眉目,目光凝視在自己的劍上。
月光灑進拆房,落在玄鐵鑄就的極薄長劍上,宛如有月光流轉,卻又冰寒徹骨。
“啪——啪——”,兩記響亮的聲音霎時響徹院落。
殷翊蹲在暮秋嘯的身後,雙手前伸,将暮秋嘯的臉龐夾在雙手中間,狠狠地拍打了兩次還不夠,又使勁地揉了揉并不柔軟的臉蛋。
“花姑娘,也不看看你是什麽身份讓暮秋嘯自刎在這裏。”殷翊笑得燦爛,他松開手,拿起地上的碗,從暮秋嘯背後站起來。
他向前斜移了一步,低頭看向一臉呆滞,臉上兩個明顯紅印的暮秋嘯,言辭掩不住咬牙切齒:“你是她的人,還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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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可能應該改名為《誰都要我的忠犬當場自刎》
殷某人:都當我是不存在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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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為富婆打我”扔了1個地雷,麽麽啾(*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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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