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改容顏
“子時已過,所以你今日要對我說什麽?”殷翊說完讓暮秋嘯膽戰心驚的話後,便靠在他後背上不再言語。
待旭日東升,生蛇蠱逐漸安靜下來後,殷翊終于可以不再忍痛,慢慢入眠。
主人又硬生生熬過了一晚上蠱毒的折磨,至于花念真給的藥,主人似乎并不打算吃的樣子。暮秋嘯知道是因為殷翊對花念真持懷疑态度,但每次看到殷翊額頭冒着冷汗,卻還要佯裝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便心懷憂慮。
晌午時分,兩人又經過了一片山林,離到達盂靈鄉還剩下一半的路程。
暮秋嘯絞盡腦汁,還是想不出應該對殷翊說什麽。
他這二十四載的人生,從頭到尾都很無趣,根本沒有值得一說的事。
揚鞭策馬,馬蹄疾疾,到了夜間,在郊外點起火堆,吃過幾只野味後,殷翊躺在地上,仰望沉沉黑夜。
“屬下不知該和主人說什麽自己的事。”劍橫放在腿上,暮秋嘯一邊添着柴火,右手一邊摸索着劍柄,輪廓分明的五官原本稍顯冷寂,但在火光的掩映下添上了一層彷徨。
殷翊翻了個身,第一次不打算太過為難暮秋嘯:“不是非要說這些年的大事,一些微不足道的事都可以說。”
暮秋嘯沉默了許久,最後終于憋出幾個字:“屬下不喜歡吃魚。”
“噗”的一聲,殷翊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那一刻,暮秋嘯眼中的殷翊眉開眼笑,這一路上的圓滑世故不再,好像在一瞬間回到了曾經。
“很有趣,那以後我吃魚的時候,你再找點別的吃。”殷翊抹掉眼角的淚水,翻身背對暮秋嘯,笑意盎然,“我很期待明天。”
*****
日薄西山,染紅了天邊雲霞。
半數頭發花白的中年人坐在自家門前,腳邊放着一套所以,手中正編織着鬥笠。常年做木工活的手指粗糙起皮,卻異常靈巧,每一個的動作都無比精準,很快,鬥笠就自他的手間成型。
“相公,吃飯了。”一位婦人從木屋裏走出來,“幹了大半日的活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明天再做吧。”
農婦穿着簡單的粗布衣衫,看着年紀不小,可依舊風韻猶存,一言一行間除了有種惑人的韻味外,還好似保留着幾分年輕女子的嬌俏。
中年人放下和鬥笠一套的蓑衣,剛站起來,忽然扭頭朝遠處望去,只見兩道穿着樸素衣衫的朝這個小山包走來。其中一個戴着幂蓠的人不足為懼,另一個男子臉上雖有着幾處傷痕,但手持長劍,身姿挺拔,不減凜然氣勢,叫人看着就心生膽寒。
中年人神情鎮定:“玉娘,你先回屋待着。”
“小心。”婦人沒有多言轉身關上了門。
中年人靜靜地站着,等待兩人走到跟前。
“小生一路問遍了村裏的人,問來問去都不認識郭岩前輩。”頭戴幂蓠的人首先開了口,聲音清朗悅耳帶着點沙啞,而光是這人道出的崔岩二字就讓中年人身形緊繃,只見對方極為有禮的拱手道:“大叔,您是最後一家了,如果也不知道,那小生只能無功而返了。”
“郭岩?”中年人搖了搖頭,憨厚老實的笑容上有些歉意,“我也不認識,讓兩位小兄弟白跑一趟了。”
“看來是晚生被薛前輩給騙了啊。”幂蓠青年嘆了口氣,忽然咳嗽了一聲,扯了扯嗓子,“抱歉,小生和兄弟從西始崖走到這裏,實在是又累又渴,就為了顯得鄭重些,身上的衣服還是問村裏的人買來的,不知道能否讨口水喝?”
“稍等。”中年人回了木屋很快就拿了兩個碗出來。
佩劍男子一飲而盡,對他道了聲謝。
幂蓠青年撩開羅紗,露出一張讓人見之難忘的驚豔面貌,可正是這樣一張美得無法言說的臉龐,左臉上卻有着一道狹長猙獰的刀疤,從眼下一直到嘴角,無比突兀卻又切實地破壞了原本絕妙的容顏。
青年慢悠悠地喝完了水,用袖子抹了抹嘴角溢出的水漬,然後放下羅紗,将碗還給他。
“我們可以在這裏休息會兒嗎?”幂蓠青年問道。
“請便。”中年人重新回了屋內,見到一臉憂心的內人,安撫地笑了笑讓她不要擔心。心想那個幂蓠青年所說的話都是試探自己的,應該已經有些确定自己的身份了。
中年人正是曾經的一人千面郭岩,現在他用着內人的姓氏,改名崔山住在盂靈鄉。
盂靈鄉從村頭至村尾不過五十多戶的人家,當年他和內人選擇這個地方,是被這裏安逸祥和的氣氛所吸引。後來,認識了薛筎純屬意外,相處中也發現這位枯骨聖手雖然性格乖僻,但人并不壞,嘴巴又無比嚴實,又同樣和他一樣是個逃離江湖的人,沒想到還是被暴露了蹤跡。
“大叔,您這兩套蓑衣賣嗎?”門外傳來幂蓠青年的詢問。
郭岩拿了把匕首放入袖口裏,內人一把拉住他的手,正要說什麽,他先一步道:“先前喝水的時候他們毫無芥蒂,應該是想讓我看到他們的誠心。”微微一笑,“玉娘,就算真是鬼門關,我這次也不會放開你的手。”
被稱為玉娘的婦人溫婉地笑了,然後拿出一個食盒交給郭岩。
佩劍男子似乎是故意洩露的凜冽氣勢,想讓郭岩明白雙方的差距。而郭岩離開江湖太久,憑自己如今的身手,要贏下着實有點難度。
見到郭岩現身,幂蓠青年解釋道:“小生看天色陰沉,似乎随時要下雨的樣子。”天色漸晚,遠處似乎還有隆隆雷聲傳來。
“這是我随手做的,送給兩位小兄弟了。”郭岩大方道。
經過一番推辭,幂蓠青年最終收下了蓑衣。
“內人做了些點心,兩位小兄弟大老遠的過來,想必肯定餓了。”郭岩打開放了糕點的食盒,遞到兩人面前任他們挑選。
佩劍男子一動不動,只有幂蓠青年拿起了一塊芙蓉糕,好似捧着精致的物什,欣賞一會兒,嘟囔道:“不知道郭前輩到底在哪裏呢?”
郭岩問道:“小兄弟為什麽要找那位郭岩前輩?”
“大叔不是江湖人就當聽個故事吧。”幂蓠青年似乎因為要說話,沒有吃芙蓉糕,“郭前輩在二十五年前被稱為‘一人千面’,憑借一手妙哉奇哉的易容之術行跡江湖多年,從未被人看到過真面目,他身負多種不同的武功,靠着不同的面容幫人做事來達成目的。”
後來,一人千面郭岩突然自江湖消失了。
有傳言說他為了一個得了重症的青樓女子,為了替她尋求治療頑疾的藥物,開始聽命于魔教摧魂門教主青面獠牙,為其辦事。
後來傳聞一人千面郭岩在一座死牢中咬舌自盡而死。原因為何,無人可知。
關于一人千面的事是殷翊自一本江湖記事上看到的,說完後別有深意道:“說起來,江湖多的是負心薄義的人,那些人可以活的很好,像郭前輩這般有情有義的人又怎麽可能被老天薄待,他一定與心愛的女子一起退隐江湖,過着祥和平靜的生活才對。”
他自顧自地感慨着,有別于先前語帶笑意,嗓音裏帶着大惑不解:“在這個江湖,壞人似乎可以活得很好,好人卻不行,最後連好人都要被逼瘋了,連重新生活都做不到……啊,這些都是小生的一人之言,您不要在意。”
中年人溫和地問道:“小兄弟是想找到那位前輩易容?”
“大叔剛才也看到小生的臉了,因為這張臉使得我受了不少罪,刀疤是小生自己劃的。”殷翊道,“被薛前輩告知郭前輩還活着後,想着能否讓郭前輩改換容貌,從而過一陣子平靜的生活。”
“帶着身邊武功高強的劍術高手平靜的生活?”中年人單刀直入,諷刺道。
殷翊愣了下,随後撩開黑紗,額頭滲出虛汗,莞爾一笑:“如若不是他,我定活不到現在,正是有他在身邊,才讓我有了勇氣繼續活下去,而由于我的關系,導致他現在也不得不跟我亡命天涯……”
明知道不過是殷翊為了得到郭岩的幫助而說的場面話,暮秋嘯的心卻還是被扯動了一下。
“小兄弟,你也說了那郭前輩退隐江湖了,如果與你有了交集,就不怕破壞了他現在的生活嗎?”
“是小生的不是。”殷翊低垂腦袋,身形微顫,“但小生實在別無他法了。”
兩人說話間,天幕逐漸染上了黑色。
郭岩知道幂蓠青年說的未必是心裏話,但至少在提到身旁之人的那段話時,青年故意撩開了黑紗,讓他看到了那雙異常真摯的雙眼。
“這天色已晚,我看小兄弟似乎身體不适,兩位要是無處歇腳的話,不如今夜住在寒舍如何?”郭岩語畢,聽到青年肚子裏傳來咕嚕嚕的聲音,笑着道:“糕點沒毒,放心吃吧。”
進屋後,郭岩稱自己叫崔山,得知了兩人的名姓後,讓兩人先一起吃飯。
雙方沒有再多說什麽,食過晚飯,郭岩拿出了一個塵封許久的盒子。
那一夜,小山包裏崔木匠的家中住進了兩個外鄉人,然而過了一夜,也沒人看到外鄉人下山。
翌日,一戶村民想去找崔木匠商量搭建新屋的事情時,發現木屋內已人去樓空。
兩日後,距離盂靈鄉百裏外的山林裏,遍尋不着要找之人的四象居刺客發現了兩具屍體,一看面容竟是逃亡中的殷翊和暮秋嘯。
當日當時,另一處官道茶鋪內,一位風塵仆仆的劍客走了進來。
是一位容貌平平無奇的劍客,這人本就身材瘦削還穿着一身黑衣更顯整個人的瘦長,仿佛風一吹腰就要彎折了。
小二看着那人走到已經有人落座的桌前,聽到那人問:“這位兄臺,可還有人與你同坐?”
小二早就注意到那桌的客人了,是位白衣劍客,五官俊逸,濃眉大眼,容貌細看之下有幾分塞外血統,但冷若冰霜的神情讓人退避三舍。
白衣劍客看了眼來人,冷冰冰道:“無人。”
小二不禁打了個寒噤,心想要是自己見到這種人肯定離得遠遠的,絕不熱臉貼冷屁股。
那位瘦削劍客直接落座,揚起燦爛笑臉:“鄙人姓殷,名九霄,江南人士。我見這位兄臺極為面善,不知該如何稱呼?”
白衣劍客嘴唇微張似乎要說什麽,但立馬合上嘴,再次啓唇時聲音無波無瀾:“嵇遠寒,來自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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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角色扮演模式開始w
小谷主說自己是江南人士,是胡謅的,因為去過江南,靈機一動就這麽說了。
如果有不久前看過我寫的《和諧了宿敵之後》,可能覺得這個故事裏面出現的人有些眼熟,不過這就是一個單純的重生故事,時間線是發生在宿敵這個故事的二十五年後。
郭岩是其中的角色,和他夫人經歷經坎坷才走到一起,看出小谷主确實是真誠求助,說的話又觸動了心弦,才會幫助小谷主,但要說工具人也沒錯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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