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小窗口
手術室的燈終于熄了。
程淨年牽着慕幺, 跟在慕博遠和程于堂後面進去了。
濃重的藥味兒和消毒水味撲鼻,慕幺看着床上還戴着氧氣罩的爺爺,失而複得的後怕使得她的淚珠子一顆顆直掉落下來。
首澤出了名的心內專科醫生都被請了過來, 現在手術完一個個也都是滿臉的汗。
慕老爺子之前的心髒搭橋本來就是因為冠狀動脈狹窄,無法放支架, 才在近遠兩端建了條通道。動脈硬化等危險因素無可避免,這次發病主要也是因為交感神經興奮性明顯增加, 心率增快以致又誘發了心肌缺血缺氧。
昨晚的情形是很兇險, 心率不正常等并發症也一起出現。所以她在睡夢裏的時候, 她爺爺是正處在短時的休克裏。
慕幺聽着主刀醫生簡單概括的幾句話, 心絞難當。
他們幾個親近的家屬站在病床的隔間, 聽着醫生說着病情。
慕幺看向病床一旁的心電監護儀,不是特別強有力的健康指标, 卻萬幸是鮮活的生命體征。
“還好慕爺爺的心肌沒壞死,灌注恢複正常血流, 其機械功能障礙就靜待時間恢複了。”程淨年站在一旁,輕聲安慰了下慕幺。
程于堂是慕景山的養子, 名義上慕幺是管他叫一聲叔。
雖然程于堂是比慕博遠小, 但程淨年卻是比慕幺要年長幾歲。看着慕幺現在的臉色倉惶不安,忍不住出言安慰。
“是啊,老爺子是沒事。你該去大衆面前露臉就去, 還特意回來幹什麽。反正老爺子也寵着你, 我天天在他面前他也看不到, 你就放心谌律師也不會動老爺子立好的遺囑的。”
在這幾個人面前,慕博遠完全沒想法還端着一副儒雅明達的虛僞模樣。
病房裏沉重的氛圍被這他指責的話語撥得,起了幾分別的不好意味。
他這陰陽怪氣的話是對着慕幺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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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裏是讓自己的女兒不用趕着回來,卻是直接指責慕景山偏袒, 指責慕幺有多不配,可能簡直恨不得把她釘在判刑柱上。
慕幺回眼看了慕博遠,她這個所謂的父親,臉上的表情比他說出來的話簡直還要更尖酸刻薄。
他可以指責她,不過她也不可能因為他的指責就遂他的意。
而且慕幺也有話要找他問個明白,“剛才醫生也說了,爺爺是心率增快引發的心肌相對供血不足,心衰發作。爸你既然說你天天在爺爺面前,那爸倒是說說爺爺怎麽就突然心率失常了。”
“還敢叫爸,你這是對爸說話的态度嗎?”慕博遠疾言厲色喝道。
姓程的那兩個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外來的,自己養的不孝女都敢在這兩個外人面前對他蹬鼻子上臉的,讓慕博遠更是怒形于色。
結果慕博遠聽到的竟然是更讓他意想不到的回答。
“看來也是我高攀了,慕先生。”本來也不想叫爸的,既然慕博遠都這麽說了,慕幺也很順着他意。
窺見慕博遠眼裏都有幾分陰鸷出來了。
慕幺也并不準備讓步。
憑什麽,這事也不是憑着他能吼能罵,理就在他那邊。
她能受得了他的指責,他還就受不了她的一句反問,他還就公主玻璃心還是根本心裏頭就是不坦蕩。
兩人的對峙沒有僵持很久。
看到這麽忤逆的慕幺,慕博遠幾乎想都沒想,他的右手都直接舉在了半空中。
一旁的程淨年雖然沒說話,但是身形已經挪擋到了慕幺跟前。卻是先聽到了身後的話還在接着說,“你以為就你這,我還會站着不動給你打麽。”
她的聲音輕飄飄,音量也不大,但是說出來的話倒是很硬氣,在場的幾個都聽得很清楚。
程淨年一時間也愣了下,反應過來真是自己軟糯的妹妹說得,還真是讓他說不出的訝然。
這下慕博遠直接氣得手都在抖了,脖子青筋都猙獰得出來了,他還想接着吼。程于堂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攔了下慕博遠。
比他動作更快的還是慕幺沒停的聲音,“這裏是病房,爺爺需要休息。要是慕先生還想吼,不如出去吼給顧家聽,看看他們是不是也站在慕先生這邊一起來吼。”
......這下程于堂臉上也是有些掩不住的微訝。
他對慕幺的印象,還停留在前年老爺子在國外心髒搭橋那會。
那個時候慕幺和他都守在病房前,慕博遠因為有事絆着,沒趕得及立馬過來看老爺子。
慕博遠當時就打了個電話給慕幺。
隔着兩步遠的距離,程于堂還能聽得見慕博遠在手機那端破口怒罵。
那個時候慕幺只是拿着電話聽着,啜泣個不停,話也沒回一句,程于堂都有些不忍心聽下去。
很巧,他記得,當時那個許修隽也正好在病房前等着。
許修隽淡淡的面色,在聽到慕博遠那罵腔的時候臉上也是一派難抑的愠色。
他看到許修隽垂在兩側的手緊了又緊,欲擡不擡的,程于堂還一度以為他要搶過慕幺的手機來嗆回去。
可能是因為沒什麽立場,最終許修隽只無聲作罷。
如果是現在,可能跟當時不太一樣了。
程于堂看着慕幺身上寬大的外套,她是和許修隽顧望兩人一道來的。冬季的冷空氣裏,顧望身上還有外套,但是許修隽身上只有襯衣。
沒想到,現在的慕幺,其實挺好的。
程于堂就是怕她太過忍讓她父親,太聽她父親的話而生生委屈了自己。
“大哥,幺幺這句話說得也沒錯,病人還是要多休息。外面的人也還在等着我們出去,別讓他們擔心太久了。”程于堂提醒了慕博遠一句。
慕博遠顯然也想起外面的那幾個人。
許修隽的心眼偏向哪裏簡直猜都不需要猜了,最令他咬牙可恨的是,顧望就算看到了他的那條訊息,竟然也選擇了沒回複。
今天在場的有點話語權的人,要不就是中立,要不就是站在了慕幺那邊。
門外的人誰也沒有先走。
顧家是世交,甘岚琪是長輩,慕幺跟顧望的事,跟甘岚琪其實沒什麽直接間接的關系。
甘岚琪在知道的第一時間就趕來了醫院候着慕景山,慕幺感激她。
出于這幾層層面而言,慕幺對着甘岚琪是很禮貌柔聲地說着話。
這年的慕幺也就準備大學畢業,待人赤誠,做事有度。她望着你的眼神,本真相待,有種篤摯的生動。
她小臉上還挂着淚痕,卻是字正腔圓極其認真地對甘岚琪道着謝。
一旁的顧望看得她出神。
甘岚琪看出了她兒子心中想着些什麽,拍了拍顧望,示意他跟着留下來照顧慕老爺子。
臨走時甘岚琪看了眼一直站在一旁的許修隽,全程他都沒說話。但就是靜靜杵在那裏,就足以讓人側目。
許修隽沒有走上前去,等着老爺子消息的人有那麽幾個,慕家人是要一一道謝的。
直到最後終于只留下他們幾個。
許修隽才直起身。他想起在電梯裏慕幺松開的手。抿了抿唇,準備還是像上次那樣,以慕老爺子的朋友身份,向程于堂颔首打招呼。
結果沒想到,慕幺直直就把頭紮進了他懷裏。
雖然很輕,但是不難感受得到,慕幺是連着身體的重量也分到了他身上。
打招呼的話梗在了喉頭,許修隽心下一緊,“是有誰欺負你了?”
剛才幾個醫生出來的時候,許修隽就揪着主刀的那個醫生問過了。知道慕景山也算有驚無險地度過了,他才忍住沒有進去找慕幺。
他本來就擔心慕幺被那薄如紙的父女情分無理拘管。
紮在他懷裏的慕幺搖了搖頭,但許修隽的眼神還是直直望向了慕博遠。
眉骨冷銳清淩得,輕易就讓向前一步的慕博遠又退縮了回去。
他們剛才就已經說好了這幾天照顧慕老爺子的事,慕博遠說他年底忙,抽不出身來照顧。這下許修隽的眼神,直接就讓慕博遠走人了。
明明在外人面前就是沒底氣的讪讪樣子,只有對着自己的女兒才兇得起來。
慕幺已經從許修隽懷裏擡起了頭。
她額發在許修隽懷裏蹭得有幾分散亂,眼裏卻像是浸在水中的星星,亮閃卻又可憐。
看得許修隽當即就冷聲帶怒,“我去找慕博遠,讓他給你道歉認錯。”
他把懷裏的人兒扶正,就掉頭想走。只是慕幺還抓着他不放,她的嗓音有些微啞的軟,“那要是他不願意給我道歉呢。”
“他會願意的,你就在這坐着,等我一下。”許修隽也不避諱後面還有兩個慕家人在,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卻是認真的狠厲,似有百般辦法能達成這件事。
程于堂知道許修隽說出來的話,從不作假,他那樣的人也根本不屑說假話哄人。
注意到了程于堂若有所思的眼神,慕幺輕咳一聲,攔下了許修隽的腳步,“他才沒欺負到我,他以後也不可能能欺負到我了。”
她在意的人才能真正欺負到她,慕博遠已經不是她在意的人了。
許修隽垂眸看着她又濕又軟的眼睛,嗯了一聲。
慕老爺子這麽突然的入院,很多人會蠢蠢欲動。程于堂的确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只能一臉歉意地讓程淨年他們陪着慕幺在這照顧老爺子。
安安靜靜坐在病床前守着老人家的慕幺,一個垂眸一個側顏都讓時不時來看病人情況的護士多看了幾眼。
她的眸中還是很不安。
他不應該離開的,哪怕片刻,更何況顧望也還在一旁。
但是他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去确認。
“幺幺,我讓古澤澤過來陪你,好嗎?”許修隽半蹲在了她面前,她的眼睫上還挂着未幹的淚珠子,他用手揩了去。
毫不意外聽到這個好女孩信任的回應,“許老師是有急事嗎,不用古澤澤,我哥哥和慕管家都在這的。”
哥哥程淨年覺得對眼前這個半蹲着的大佬有了些奇妙的認知。
于是他們幾個繼續在病房守着照顧老爺子。
醫院的晚上寒意好像更重,許修隽在電腦前發了訊息給慕幺,讓她晚上要記得穿好蓋暖。
爾後許修隽就皺眉看着眼前一頭銀色短發的人,“你解決問題的速度就不能提升到你換發色的速度那麽快。”
一頭銀色短發的人啧了聲。
他手下敲擊鍵盤的速度沒減,眼睛也還盯着屏幕不放,他怎麽就慢了就,“我這技術,不說國內首屈一指,那也得是獨步首澤的。”
“不然你還需要這大半夜的也守着我。”銀色短發絮絮叨叨。
他已經好多天沒休息了,還得被許修隽逮着再熬個夜。
不過,銀色短發抽空看了眼另一個電腦屏幕上跳出來的娛聞小窗口,嗯?“姓許的,這不是你心尖窩窩上的那位?”
還有旁邊那個,是情敵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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