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班主任的電話還是打到了家長那裏。
在這之前的幾分鐘裏,孫晨一改往日慢慢悠悠的作風。
“不要給我媽打電話,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他對班主任來了這麽一句。
班主任的臉色可謂風雲變幻,他足足愣了有半分鐘,才想到一句可以完美反駁孫晨的說辭。
“你以為我願意浪費我的電話費。你要自己出去,在外面出了什麽意外,誰負責?我叫你媽過來把你領回去,我也不再操心,你愛幹嘛幹嘛去!”
孫晨不耐煩的回怼:“成。我保證,我出什麽事都不幹你的責任,行了吧。你不用打電話,你就是想說開除,我自己走!不用把我媽大老遠折騰過來!”
顯然班主任被氣壞了,他手啪的一下拍到桌子上,怒氣沖天的瞪着孫晨。
“你保證,你拿什麽保證?到時候你媽來找我要人,我變一個出來?”
“那你打!”孫晨想趕緊結束這個事情。
接電話的是孫晨媽媽,班主任開着外放,他維持着最基本的體面跟孫晨的媽媽問了句好,之後開始直奔主題。
孫晨的媽媽也覺得,老師專門打電話來,總不至于是為了表揚自家孩子。
電話那頭聲音很溫和,“漆老師你好,是不是我們家孫晨做錯什麽事了。”
班主任語氣很強硬:“孫晨媽媽,你趕緊來學校一趟。把你們孫晨領回去!”
那邊趕緊問:“孫晨他怎麽了?”
“他怎麽了。吶,你兒子就在旁邊,你自己問!”
孫晨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許佳菱悄悄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孫晨稍稍往前挪了半步。
他媽媽問:“晨晨,你跟我說,你闖什麽禍了?”
孫晨好半天沒有接話。
那頭很焦急,追問道:“晨晨你說話。到底怎麽了,你跟我說,沒事的。你沒跟人打架吧,有沒有傷了人家同學,自己有沒有受傷?”
許佳菱聽着着一連串的詢問,心頭微微一震。她以為孫晨等來的,會跟她一樣,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詛咒和謾罵。
她再擡頭看孫晨時,他正擡手抹掉腮邊的眼淚。
許佳菱覺得,孫晨哭的原因,大概跟她想的一樣。
倘若他媽媽開口便罵,不管孫晨自己是對還是錯,他都不會服軟。
十幾歲的孩子就是這樣,承受的住各種打罵,卻聽不得一句軟語關切。
明明幾分鐘前,他還在跟班主任正面杠。
他媽媽急了,“晨晨,你是不是哭了。你不要緊張,在學校等我,我來找漆老師了解情況。沒事的,咱們做錯事能知道悔改,就沒什麽好怕的。只要不是原則性的、違法的,是不是。你別急。”
孫晨咽了咽嗓子,喊了聲:“媽。”
“你說。”那邊立刻回話。
“我逃了一晚上的自習,班主任知道了。”孫晨說。
那端沉默了幾秒。
“晨晨,逃課不對。你跟誰,不可能是你一個人吧。”
“跟我們班一個同學。”
班主任突然插話:“你怎麽不直接說是同班一個女生,也覺得說不出口是不是?”
孫晨瞬間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瞥了班主任一眼,立馬轉過臉,好像多看一眼都要忍不住開怼的樣子。
孫晨的媽媽肯定聽到了,她問:“晨晨,你給我老實說,是不是你們老師說的那個意思。”
孫晨早收起了眼淚,回道:“我說是同班同學,你不信就算了。你也不要來學校,我自己回去。”
說完,孫晨一伸手挂了電話。
班主任說道:“好,這下我也算跟你家長說好了。你出了校門就不是我的責任了。你回去反省一星期,想通了再讓你媽把你送來。”
他說這話的間隙,打通了許佳菱媽媽的電話。
“喂?”
“喂,你好!許佳菱家長嗎?”
另一頭支吾了半天,才傳過來聲音:“啊……是,你是,學校老師?”
班主任這邊說:“我是許佳菱的班主任,我姓漆。以前我跟你溝通過許佳菱的成績。”
“……啊,呵呵……是,是,我想起來了。漆老師有事嗎?”
“請您來學校一趟,帶許佳菱回家反省。”班主任開門見山。
“什麽?!帶回來反省!為什麽?”
許佳菱聽着那熟悉的聲音,臉上除了冷漠,實在生不出其他情感來。
“為什麽,她跟班上一個男生一起逃課,逃了三節晚自習。你說為什麽?”
“什麽?!”
班主任還沒有接話,那邊又開始了。
“我就說那是個禍害,成天只知道丢人現眼!我才不去收拾她那爛攤子,我丢不起這人!老師你該怎麽處理怎麽處理!打發出學校別管了,出校門要是撞死了,我也剛好落個清靜!”
孫晨忍不住偷偷打量許佳菱,但她臉上始終噙着疏離的笑。
好像電話那頭不是她媽媽,這一切也與她無關,仿佛是個局外人。
許佳菱的媽媽就是在這邊三個人驚愕的空檔,利索的挂了電話。
辦公室裏陷入了極致的安靜,氣氛尴尬無兩。
“許佳菱你媽……”
“老師,反省一星期麽?”幾乎是在班主任開口的同時,許佳菱搶過話。
随後抱歉道:“對不起老師,我不知道您要說話,不是故意打斷的。”
班主任似乎嘆了口氣。
“嗯,先回去反省。一人寫篇三千字的檢查,來的時候帶上。”
“好。”
許佳菱先退了一步,然後立刻轉身出了辦公室。孫晨後腳一起出來。
兩個人約好似的,整理了下情緒和面部表情,然後一如往常的回到教室,收拾書包。
孫晨先收拾好在後門那裏等許佳菱。
許佳菱走到跟前撞了他一下。
“走吧。”
兩個人拐過教學樓側面的樓梯時,看見張婧急匆匆追出來。
她神色緊張,聲音卻小:“喂,班主任怎麽處理的?”
許佳菱往教室的方向回了一下頭,說道:“你趕緊進去,別等會你也被抓住把柄。”
孫晨也說:“就是,光榮的戰士,我們已陣亡,你繼續堅守!”
張婧捶了孫晨一下,看起來心情并沒有舒緩多少。
孫晨擺擺手,很快繞過樓梯下去。
出了校門,孫晨還是沒憋住,他問許佳菱:“你回去的話,你媽……”
許佳菱摸出兩顆糖,分了一顆給他,自己拆了顆糖放進嘴裏,把空糖紙塞進孫晨的校服兜。
“沒事兒,我不也長這麽大了,總不至于要命吧。”她笑嘻嘻的說道。
孫晨手伸進兜裏,把許佳菱剛塞進去的空糖紙掏出來,扔進路邊的垃圾箱。
往常的話,他一定會扔在許佳菱頭上,兩人你來我去的打鬧半天。
斑馬線路口等燈的時候,許佳菱低頭笑了笑。
“孫帥,回去跟你媽好好說,多認錯少吵架。不是每個人生出來,都跟你一樣幸運。真的。”
孫晨點了下頭,說:“我知道。”
過了斑馬線,兩人從路口分開。許佳菱拐進了回家必經的那條巷子,孫晨往街道另一邊側過去。
回到家還十點不到,許佳菱随手丢下書包,癱在沙發上,眼睛空洞洞的盯着陳舊的天花板。
屋裏暗沉沉的,許佳菱早上出門的時候沒有拉窗簾,許楠就更不會做這些事。
許佳菱蹬了拖鞋,整個人蜷在沙發上。
母親在照顧完許妍高考結束後,突然通知說找了一份超市的工作。離家比較遠,晚上十點以後才回來。
許佳菱一直覺得,她接下來說的話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你們兩個在家不要鬧矛盾。佳菱負責做飯洗碗,楠楠好好學習,需要買什麽東西,從佳菱跟前拿錢。我把零花錢放在佳菱這兒。”
許楠抱怨:“啊?那我回來還要等好一陣子飯才熟!人家其他孩子回去就能吃飯。”
許母說道:“你先堅持一下。等你上了高中,我就不去上班了,回來照顧你高考。”
她們母女正在為飯熟的早晚争執,卻始終不記得,她們的談話中,許佳菱是怎樣的角色。
許佳菱問母親:“那我呢?許楠的高中和高考要人照顧,為什麽我的高中就要用來照顧別人?我不用高考的麽。”
許楠不屑的嗤了句:“你高什麽考?”
許佳菱看着許楠,“高考就高考,還分種類?”
許楠撇撇嘴:“搞笑死了,幸虧聽見這話的是我跟媽,要別人聽到得笑死。就你那樣子還高考。”
許佳菱總是想不通,為什麽這樣充滿惡意的話,從許楠口中說出來,顯得那樣理所當然。
“你有病吧許楠。”許佳菱聲音盡量壓制的很低。
許楠翻了個白眼,許母接過話朝許佳菱吼道:“要吵滾出去吵!我從小把你們養到大,也沒因為做個飯就累死。慣得毛病!”
“那你生而将養不是義務麽?如果你現在老了,要我照顧你,我二話不會說。因為那是我贍養你的義務!可現在呢,我是許楠的什麽?她上學,我就沒有上麽?她是你生的,我就不是!”
許佳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一遍又一遍,自取其辱的跟母親争執這些,明明她知道,沒人會因為她說了幾句話,而去改變什麽。
或者說,根本就不會有人理她。
母親第二天就去了超市上班。許楠每天放學回來,就是坐在餐桌上等飯,然後吃飯。午睡,上學。
這樣日複一日的兩年裏,仿佛所有的人都習慣了這種分工和勞動力配置。
沒有人在意許佳菱的勞動價值和勞動成本。
母親不會浪費自己的時間,去思考這些對她來說沒用的事情。
就像這次,她也同樣不會因為班主任的一通電話而做出任何反應。
時針轉到十一點。離放學還有一個小時。
許佳菱從沙發上起來。
拖着步子過去,拉開玻璃門,進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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