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許佳菱最近在忙一本手工畫冊。

她買了一本雙環的翻頁筆記本,裏頁的紙張是純白的。

許佳菱在每頁上都畫了一幅彩鉛卡通人物漫畫,還會相應着配一行文字。

那些文字大多聽起來像是情話,可再讀一遍,就更像是某種祝願。

黃悅時不時的頭從上鋪伸下來,把許佳菱的簾子挑個縫隙。

“嘿,幹啥呢。還畫?”

許佳菱把簾子堵上,抱着小床桌往裏面挪一挪,繼續畫。

宿舍裏沒人的時候,黃悅就開始笑她:“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你這散夥禮物,弄得比我戀愛紀念日禮都像模像樣。”

許佳菱反駁說:“我這才叫有始有終。”

半晌,黃悅又問:“你說,你跟那師哥,總共一起吃飯都不超過三次。這也算談戀愛噢!活久見。”

許佳菱撐着下巴,想了想,說:“也不算戀愛吧,本想着試試,既然不成,也不好彼此浪費時間。”

“那為什麽不成?”黃悅問。

“為什麽不成……”許佳菱自顧的重複了一遍,自己的答案也不确定。

可能因為,他不是他吧。

黃悅頭垂下來,無精打采的挂在床頭,“話說,你跟那師哥認識,是在社團關愛空巢老人的活動上。你當時覺得他還能聊天,該不是因為他善良吧。”

許佳菱裹緊身上的毯子,找了個娃娃墊在後腰,靠在牆上。作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

到底是因為什麽,不仔細想,還真記不起了。

她記得認識這個師哥,是在開學不久後。可現在已經是立冬,真的好長時間了。

開學的時候,各大社團招新,許佳菱覺得自己沒有什麽才藝,就拉着黃悅和任曉璇加入了學校青年志願者協會。

此外她還填了學校心理咨詢中心的申請表。

校青協是個上千人的大社團,許佳菱填報了偏向社會服務的部門。

當時留了電話號碼,等社團開例會的那天,許佳菱睡過了頭,自然也沒有看見群消息。

黃悅那天跟男朋友出去,宿舍就許佳菱一個人。

她睡覺有關網的習慣,所以電話打進來時,她才胡亂的摸到手機。

號碼她不認識,但顯示是本地號碼。

“……喂?”

“喂,你好,是許佳菱嗎?”

好溫和的聲音。

許佳菱睡意去了一大半,“啊對,您好,請問您是?”

“我是社會服務部的文斐,咱們部今天開例會,你……是不是忘了?”

許佳菱瞬間坐起,揉了揉披散的頭發。她隐約記得,報名登記那天,旁邊好像有個姓文的大二師哥。

“文師哥你好!對不起對不起,我給睡着了,我現在馬上過來。”

她這邊叮鈴哐啷的,手機也忘了挂斷。

那邊文斐說:“不着急,反正第一次例會,去之後還要确定人數,造花名冊。你先收拾,完了之後先來社團辦公區,我在這邊整理東西,你跟我一起去例會,到時就說是我喊你幫忙拿東西的。”

許佳菱一喜,欣然問:“這樣可以嗎?”

“嗯,那你先收拾,我挂了。”文斐說。

“好,謝謝師哥,待會兒見。”

他們去的時候,名單本來已經整理完,許佳菱是最後加進去的。

那天文斐替她解了圍,兩個人就慢慢熟絡了起來。

黃悅周末經常跟男朋友約會,任曉璇是另外的部門,負責行政類工作,所以外出社團活動漸漸就剩許佳菱一個人。

沒有夥伴,社團裏她就只認識文斐師哥。

文斐帶活動很負責,看望空巢老人常常要爬山,其他師哥領隊,文斐就總是走在最後,生怕把誰落下。

他對許佳菱說喜歡她,是在大概一個月以後。

這之前,許佳菱已經隐隐感覺到了,但一直保持着正常的距離。

後來許佳菱每想起來,自己之所以說試一試,大概是因為一次的留守兒童活動。

那次的活動上,他們帶去了校園募捐的小禮物,還有一些校外的冬服捐贈。

孩子們生活在山裏,因為沒有家長照顧,他們經常不洗臉,加上寒風一吹,兩邊臉蛋上都起了薄薄的一層痂。

文斐看見許佳菱的時候,她正和一個小姑娘坐在一棵橫放的斷木上。

許佳菱從自己的書包裏掏出一管護手霜。

先是擠在自己手上,在手心抹開之後,仔細的塗在小姑娘的手上。

文斐走近之後才發現,那小姑娘的手已經凍裂了,生着好多凍瘡。

他看着也很心疼,便答應說,下次來的時候,給她帶兩罐兒童護手霜。

可當文斐視線再轉到許佳菱身上時,瞬間驚不知所措。

他看見許佳菱的唇邊有清晰的淚痕,下巴上正挂着一顆眼淚。

文斐本來喜歡許佳菱,見這副情景,一下子就急了。

他立馬蹲下來,急道:“怎麽了,是不是太冷了。還是其他師哥師姐說你了。”

許佳菱搖搖頭,眼睛沒有離開那個姑娘的手。

抹好之後,她把護手霜塞進小姑娘的衣服口袋裏。

“姐姐送你,你記得每天用熱水洗手,然後抹上這個。用完了,社團會給你帶。”

那個小姑娘不夠六七歲的樣子,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問許佳菱:“抹上這個,手就能和姐姐的一樣好看嗎?”

許佳菱一低頭,眼淚吧嗒一聲,掉在了棉服上。

她笑着說:“當然能啊!所以你要聽話喔。”

手套摘掉太久,許佳菱的左手骨已經又開始隐隐作痛。

她假裝無意識的戴上左手的手套,下巴在圍巾上蹭了蹭,擦幹了眼淚。

原來留守兒童的手才會凍壞成這個樣子。

許佳菱想起,小時候自己在冬天爛掉的左手手背。

當時的班主任拉着她的手紅了眼睛,那時不明白老師為什麽要哭,時至今日,掉眼淚的人成了自己,她才豁然體會到了幾分老師當日的心境。

一切竟是這樣巧合,巧合到宛如往事重現。

“姐姐為什麽哭了?”

“姐姐,太冷啦!”許佳菱笑着說。

文斐一直蹲在蹲在旁邊,眉頭皺的跟個小老頭一樣。

許佳菱撇撇嘴,打趣他,“師哥這是在心疼我麽?”

她以為他不會回答。

誰料文斐回答的直截了當。

“是。”

許佳菱一愣,随即說道:“師哥心疼我什麽,心疼我剛才在哭,還是心疼我那管護手霜?”

“心疼你掉眼淚。”文斐看着她說。

許佳菱笑的更加放肆了。

“師哥你還真是,你都不知道我為什麽掉眼淚,張口就說心疼,這話叫聽的人,怎麽信啊?”

文斐看見她呼出的水汽在睫毛上結了冰晶,這倒顯得許佳菱那雙眼睛更加漠然。

文斐緊緊盯着她,看了眼旁邊的小姑娘,然後一把拽起許佳菱往另一邊走。

“幹嘛?”許佳菱腳下踉踉跄跄的。

直到文斐突然停下,許佳菱不小心踩了他一腳。

“額……對不起。”許佳菱看他臉色不好,趕緊道歉。

然後她擡了下被抓着的胳膊,示意他放開。

卻在下一秒,她被用力一扯,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許佳菱,我想照顧你,我喜歡你。”

“……”

許佳菱腦袋裏完全沒有了說辭,這是她第一次跟孫晨以外的同齡男生親近。

也是第一次這樣撞進一個人的懷裏。

文斐的手移了她的左手上,隔着手套,文斐摩挲着那只手。

“我的确不知道你剛剛為什麽會哭。但我想做你的手套,一直保護你的雙手。”

這是十幾年來,第一次有人心疼許佳菱的雙手。

許佳菱用另一只手推開文斐,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問:“這算是情話嗎?”

“也是承諾。”文斐肯定的回答。

許佳菱笑了笑,臉上的神色看不出信或是不信。

“那就試一試吧,我們。”她這樣說。

文斐眼睛瞬間就亮了,又要伸手準備把人摟進懷裏。

許佳菱用手擋開,“現在還是社團活動時間,文師哥。”

文斐問:“你的意思是,公私分明?”

“當然。”

兩個人雖說是在一起了,可下山之後,許佳菱也沒有應邀出去過。

她閑暇的時候,更喜歡手邊放幾包薯片,看一本好書。

突然間有人一直發消息噓寒問暖,喊着起床吃飯,關心這個關心那個。

許佳菱最大的感受就是——很不習慣。

于是在這段所謂的戀情開始還不到三星期的時候,許佳菱決定快刀斬亂麻。

哪怕說她是始亂終棄也好。

至少這件事上,她也得到了一個教訓,感情的事,靠湊合是走不下去的。

就像幾天前,她給那個人發了一條問安短信。他回信問自己大學生活怎麽樣時,她不知道該怎麽回複。

其實她心底裏,倒有些想告訴他文斐的事,看看他會有什麽反應,可最後又怕對方因為這個徹底不理自己。

權衡之後,許佳菱還是閉口未提。

人不能貪戀太多,一旦嘗到甜頭,就會不甘心于止步眼前。

她還是決定,回到原來的生活軌跡上。

這本手上的畫冊,算是個紀念,裏面的每一句祝願都出自真心。

許佳菱把畫冊交到文斐手上時,他好像預感到了什麽似的,死活不肯收。

許佳菱把它擱在長椅上,平靜的說道:“文斐,就到這兒吧。是我對不起你,趁現在抽身還來的及,我們彼此都退一步。”

夜涼如水,文斐久久沒有吱聲。

許佳菱站起來,擡步離開。

文斐從後面抱住她。

“我再抱抱你,最後一次。”

許佳菱沒有說話,卻也沒有推開他。

等文斐放開手的瞬間,許佳菱沒有一絲猶豫的往前邁開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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