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短信發來時,是在期末考的考場上。
許佳菱當時手機關機在書包裏,等她下考場看見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這是她第一次收到對方先發過來的短信。
許佳菱抱着屏幕上彈出的短信,傻傻看了一路。
黃悅說:“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發短信給你喔。”
“嗯!”
“看把你高興的,要不是你寄的東西到了,人家才不理你。”黃悅說。
許佳菱拍了一把黃悅的屁股,“你別這麽說他。平時我沒寄東西,人家也沒有說不搭理我啊。”
“打開看看吧,看都說了什麽。”
許佳菱解開鎖,短信好長一段,字數也是從來沒有過的多。
開頭無非是謝謝之類,緊接着讓許佳菱照顧好自己雲雲。
最後又說,自己有許佳菱這樣一位朋友感覺到很高興,甚至連榮幸這個詞都用上了。
越往後看,話說的越清明。
許佳菱也不笨,不然她也不會說出“世上最好的擁有,就是永遠離擁有只差一步”這樣的話。
這也算是……她預想以內的結果了。
寄東西那天,她在裏面裝了一封信箋。那封信光是信紙就寫廢了好幾張,信封更是跑了好幾家文具城才找到自己滿意的式樣。
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一件事像對待他的事一樣上心過。
也許在他讀來的短短一頁白紙黑字,卻是她許佳菱的費盡心思。
這條短信,一直到下午考完試,晚上睡覺之前許佳菱才回過去。
她回道:“知道了,晚安。”
對方也沒有再回過來。
黃悅很不能理解,她說:“許佳菱,我不明白你,既然喜歡,你也為他做了好多事。幹嘛不一口氣跟他表白,能成就成,不成……不成你就追嘛!又不是只有男生能追人,你在顧忌什麽?小心翼翼的。”
許佳菱指甲摳着桌布,甲肉漸漸發白……
她到底在顧忌什麽?她根本不是顧忌,只是不相信自己。
就像從小到大母親挂在嘴邊的醜,像是打碎骨頭灌進骨髓裏,跟着她共生了這麽多年。
如果有姑娘,從小受自己的親生母親打罵,被說胖、醜,一直到成年,若是這樣,她還依舊懷揣奮不顧身喜歡一個人的能力,那許佳菱一定是敬佩那個人的。
至少她自己,沒有這樣的勇氣。
她記得有一次自己還在上初中,母親往常一樣偷翻自己的書包。
不巧的是,那次她從包裏面翻出了一個日記本,還有一封情書。
情書是許佳菱的筆跡,但她是幫好朋友寫的,報酬是一星期的雪糕。
她原本打算第二天交給同學的,卻不想自己洗澡的空檔,就被母親翻走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人還在浴室,外間驟然起了叫罵聲,浴室的水聲完全蓋不住這樣的聲音。
許佳菱三兩下洗完出來,她怕再待一會兒,母親一定會把洗手間的門給踹塌。
她頭發都來不及擦,短袖套在身上,薄薄的一件衣服很快就被頭發上的水給弄濕了。
許佳菱剛把門開了個縫,腳還沒邁出去,便突覺眼前一黑。
“啊——”
許佳菱下意識叫了一聲,眼前兩只大手直沖腦門而來,一把抓住她濕漉漉的頭發,大力的将她撕扯出浴室。
許佳菱腳下還有水,拖鞋一直打滑,她下意識護着頭,連滾帶爬的被擠進角落裏。
“呸——”一巴掌從臉上呼來。
“不要臉的小爛貨,我成天累死累活送你去學校,就是讓你去找男人的嗎!?
接着又是左右開弓幾個巴掌,許佳菱耳朵裏面開始嗡嗡的響。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成天跟吃了農藥的病雞一樣!你還敢給人寫情書?就你醜成這樣,你不怕把人家男孩子吓死?誰眼瞎了敢跟你耍對象,你自己去照鏡子,看清楚自己是什麽鬼樣子!”
說着她扯着許佳菱的頭發狠狠往地板上一摔,許佳菱的半邊臉擦在地板上,火辣辣的疼。
整個過程足足持續了十多分鐘,許佳菱連一句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開始是來不及反應,到最後她已經張不開嘴了。
腦袋裏面像是有飛機在飛,轟隆隆的,她張嘴想說什麽,但是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最後,那封代寫的情書跟日記本,被撕了個粉碎,摔打在了許佳菱臉上。
許佳菱滿身髒污的趴在地板上良久,良久。
直到客廳裏的燈被關了,每個人的卧室都滅了燈,許佳菱的身體才在黑夜裏慢慢開始挪動。
她稍稍撐起來一點點,一把一把撿起日記本和情書的碎片,抱着它們爬回了卧室。
在卧室的地板上,她忘了自己又趴了多久。
直到能站起來了,她才扶着牆去了浴室,重新洗了一回澡才上床睡下。
那以後許佳菱就更加不敢跟男生說話了,腦海裏一直是母親反複咀嚼的那幾句話。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高中,才稍微有了好轉。這應該要歸功于孫晨,他給人相處起來沒有壓迫感,跟許佳菱說話時,他會很認真的看着對方的眼睛,這讓許佳菱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跟那些看見自己就躲的人完全不同,她們躲着許佳菱,更多的是怕惹禍上身,跟尊重沒有半分關系。
直到她遇見自己喜歡的人。她記得,那個人走進來那個早上,陽光灑滿了整間教室。
許佳菱一擡頭,混着塵埃的光暈裏,少年人侃侃而談,意氣風發。
她想,她永遠都會記得這副場景。
這是個開始,可卻永遠停在了開始。
許佳菱漸漸的不敢看他,即便有時候他的目光掃過來,許佳菱也會假裝無意識的避開。
她在課外的時間越發放肆,好像非得故意做一些其他的事,別人就不會知道自己心裏想着什麽。
可那時候許佳菱不知道,少年人的愛戀,是藏不住的。
同學間最先是各種猜測,一直得不出結果,就有了後來夾在書裏的便簽被偷一事。
時至今日,許佳菱也不敢問另一個當事人,當時那張字條有沒有傳到他手上。
她不敢問,如果對方真的看過,那麽他的不說破,就是給彼此最好的退路。
算了。成了許佳菱說服自己最常用的兩個字。
她也不具備一個愛人的能力。沒人教過她。
十四歲第一次來例假,不知道是什麽,也不好意思跟人說。
最後越來越嚴重,吓得面色慘白,捂着肚子去找母親,可她的母親只是丢給她十塊錢,渾不在意的說床頭櫃裏的衛生巾是她的,許佳菱要用就自己去買。
十四歲的許佳菱,捏着十塊錢,在超市貨架上徘徊了好久好久,她一直在等收銀臺的人換成女的。
可她等啊等,直到旁邊有人跟過來問她,她才一把抓起貨架上的東西,到收銀臺丢下錢,把東西揣進懷裏直奔回家。
她在洗手間摸索了好久,才學會用那個東西。
當天晚上,她沒有起夜,例假弄髒了床單。
第二天一早她小心翼翼的拿去洗,母親看見了,皺着眉頭就罵:“你是傻子嗎?說你跟豬一樣還把你給虧了,別人都能收拾幹淨,就你這麽邋遢,惡心死了。”
許佳菱當時不知道,母親也沒有提醒該注意什麽。
那條床單她是用冷水洗的,洗完的時候,兩只腳也被水給濺透了。
下午晚飯那會兒,許佳菱的肚子開始疼,額頭一陣一陣的冒冷汗。
她不知道是例假引起的,還以為自己得了闌尾炎之類的病。
她喊了好幾聲媽,卧室門才被哐的一聲推開。
“喊魂啊你?要死嘛是。”
“媽,我肚子快疼死了。不知道怎麽了,我也沒有亂吃東西。”許佳菱蜷在床上,有氣無力的。
她沒想到的是,母親又是一頓冷嘲熱諷。
“哼,金貴的很。我例假來的時候,還不是照樣什麽都幹,我的肚子怎麽就不疼。就你金貴的不得了,少給我在那兒裝樣子,哪個女的不來例假,就你特殊。”
她一通陰陽怪氣之後,就甩門離開了。也沒再多看許佳菱一眼。
那天許佳菱一直蜷縮到深夜,最後也是迷迷糊糊的睡着。怕再弄到床單上,她睡的極不踏實。
第二天捱到天亮,她拿走枕頭底下的二百塊錢,卷了一本英語課本出門。
“媽,我去公園背會兒單詞。”
對方臉都沒給她轉,許佳菱徑自出門,下樓之後直奔診所。
她把肚子一直疼的事情告訴大夫,女大夫問她多大了。
也許是許佳菱個子實在不高,顯不出年齡。
“虛歲十四了。”許佳菱說。
“來例假了嗎?”大夫問她。
許佳菱一愣,然後點點頭。
最後覺得不說話不禮貌,又補充了一句:“昨天剛第一次來。”
她看見醫生臉上嚴肅的表情收了起來,對着她笑了笑,說:“大多數人來例假都會疼,你第一次來,能少吃藥就少吃藥,回家多休息,不要劇烈運動,少碰涼水,不要吃冰的東西。下次來如果還疼的話,叫上你家長一起過來,我再給你開藥。”
許佳菱懵懵的點點頭,說:“謝謝大夫。”
“沒事,說的注意事項要記着。”
許佳菱原本已經走到門口,回過頭又應了一聲。
那天她沒有花一分錢,就換來了一個陌生人的關懷。
她想,如果這些事情母親能在昨天告訴她,這一趟診所是不是就不用來了。她也不會擔驚受怕一晚上,以為自己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她從公園坐到了十點鐘才回家,也只字未提自己跑去看大夫的事。
那樣的生活,現在再回想起來,自己竟也熬了近二十年。
許佳菱回神,對黃悅說:“我不是顧忌,是不敢,不會。沒人教會我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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