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許佳菱決定去做兼職,是在那次通話之後。
元旦臨近,眼見又是新的一年。許佳菱打算送那個人一樣東西,在他歸屬于別的女生之前。
她覺得有些事情,應當讓它永遠留在舊的一年裏。
正趕上聖誕,有家花店辦節日優惠活動,店門口需要一個玩偶娃娃。類似于布朗熊那樣。
店主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她告訴許佳菱時間不會太長,一天八十塊。
這與同期其他兼職相比,已是可觀。
許佳菱的任務,就是手裏拿一支玫瑰,在店門前跟吉祥物一樣,算是招攬顧客。
早上開始,都是陸陸續續打進店裏的電話訂單,直到進店的人多起來,已經是下午。他們好些人路過,不管買不買花,反正總要挼一挼許佳菱頂的大熊頭。
冬日下午六七點鐘的街頭,華燈漸漸照亮,越來越多成對的情侶來回經過。
許佳菱在布朗熊的殼子裏,電影似的看着各色人群。
直到最後,她竟油然而生出一絲悲憫,因為她在看着世人,而世人看不見她。
許佳菱每天都去,直到花店的活動結束。
這幾天裏,黃悅絞盡腦汁的在幫她想要送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中用中看,又不擔心會癟了錢包。
許佳菱最後一天回宿舍,推門發現只有黃悅百無聊賴的挂在床頭,頭發從上鋪垂下來,黑乎乎一大片。
“你要吓死我啊!”許佳菱拍拍胸口,反手關上門。
黃悅悠悠的嘆氣:“唉,人家都學習的學習,約會的約會,還有見網友的,就我一人,周末躺,沒課的時候也躺。都要廢了。”
許佳菱把黃悅垂下來的頭發攏上去,從枕頭底下拿了錢。
“那你起來,跟我出去買東西,活動活動腿。”許佳菱說。
黃悅撐着起來,又問外面多冷,她加個厚毛褲。
其實這兒的冬天又哪裏用得上厚毛褲。
許佳菱嫌棄道:“我說你戲怎麽這麽多,能有多冷,羽絨服穿久了都出汗。”
黃悅自顧的套上薄秋褲,還念叨:“唉,現在連你也嫌棄我,人心啊!”
“話說,你不是報了班學吉他麽?怎麽最近都沒見你去。”許佳菱看見黃悅吉他孤零零的被擱在陽臺上,才想起黃悅學吉他的事。
黃悅從鋪上爬下來,狠狠一甩頭,說:“因為本仙女已經……學會了!”
許佳菱滿臉的不相信,她就看着黃悅臉不紅心不跳的在那兒胡說八道。
“我怎麽那麽不信,你壓弦都沒壓到位吧。還是,哈利波特賜你魔法了?”
黃悅伸出食指,左右搖了搖,“No! No! No! 身為當代大學生,怎麽能相信魔法那樣虛無缥缈的東西呢?我這分明是天賦異禀,聰慧過人!用你前幾天給我講的武俠小說裏的那個人名解釋,就是——獨孤求敗。”
許佳菱靠在暖氣片上,等着她一鼓作氣說完,靜靜的看着她。
“繼續,還有嗎?”
黃悅抽抽嘴唇,“沒了!都獨孤求敗了,還能與你們這些凡人說什麽。”
許佳菱指了指她的洗漱盆,嫌棄道:“收手吧!你還是去洗漱,出去請你喝奶茶,比你在這兒瞎吹來的實在。”
“成!”一聽奶茶,一溜煙兒沒影了。
許佳菱連着站了幾天,腰困的厲害,靠在暖氣片上沒幾分鐘就打起了盹。
黃悅進來的時候手機正響,她手上有水,一邊找毛巾,一邊喊許佳菱:“佳菱兒,幫我接一下電話。”
許佳菱困乏的很,吃力的從凳子上起來,去找黃悅的手機。
“你喊我名字,能不帶兒話音麽,難聽死了。”
“這樣顯得親切嘛。”
“是你媽打來的。”許佳菱晃了晃手機。
黃悅正往臉上抹油,便說:“我知道,她每天這個時候都打。你幫我接一下,就說我在洗漱,吃過飯了,好得很。”
“哦。”
許佳菱接起電話,“喂,阿姨你好。”
那邊反應了幾秒鐘,說道:“哦哦,不是悅悅啊。悅悅在哪兒啊?”
許佳菱道:“悅悅……悅悅她在洗漱,她讓我給您說,晚飯已經吃過了,她沒什麽事兒,一切都好。”
“好,那就好。你是悅悅舍友吧,都是一樣大的孩子,出門在外,好好相處啊。”黃悅媽媽說。
許佳菱微微垂下頭,應道:“好,放心吧阿姨,我跟黃悅經常在一塊的。”
“那就好……”
“媽——”那邊黃悅喊了一聲,大聲道:“你趕緊挂掉,纏着人家說那麽多話幹嘛!搞得人家姑娘尴尬!”
許佳菱趕緊搖搖頭,示意沒事。
那邊黃悅媽媽聽見了,連忙說:“不好意思孩子,那我挂了。”
“好,阿姨再見。”
“哎,再見。”
挂了電話,黃悅冷不丁的來了句:“哎,佳菱兒,我發現你好像都不跟家裏聯系喔。我剛才想起來,咱們一起大半年了,從沒聽見你跟你媽媽通過電話。”
許佳菱被突如其來的這麽一句給問住了。
她笑了笑,說:“就沒什麽大事嘛,也沒必要非得聯系。我們家人在這上面,看得比較淡。”
黃悅點點頭,這個話題沒有再繼續下去。
等兩人下樓時,天已經暗了下來。
黃悅一直挽着許佳菱,等許佳菱停下時,她擡頭一看,頓時定在原地。
“你不是出來買禮物,來藥店幹嘛?”
許佳菱擡了擡下巴,“就這兒了,走吧。”
黃悅大概是第一次見“逛”藥店的人。
許佳菱還從門口拿了個籃子,一路走過去,三九感冒靈、三九胃泰、連花清瘟膠囊、健胃消食片、牛黃上清片、甚至最後連創可貼都拿了。
黃悅攔住許佳菱,“夠了,你買這麽多常備藥做什麽,宿舍那麽潮,也不利于存放啊,何況就在學校門口,哪天需要了再下來買就是。”
許佳菱又拿了兩盒眼藥水扔進籃子,笑着說:“不是給我的,這就是禮物。”
“哈?”黃悅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哪有人送禮送這些的,你是咒人家生病嗎?誰會喜歡這樣的禮物,那還不得晦氣死。”
許佳菱往收銀臺走,聲音很低,她說:“他會明白我的。這個季節他總是愛感冒,有時候半夜不方便,我這些不就派上用場了麽。”
黃悅還是不敢茍同,“這是好心,可你怎麽就知道人家能理解,萬一真理解岔了,那可就偷雞不成反倒蝕把米。”
“他不會。”許佳菱說。
黃悅還是不信,忐忐忑忑的幫許佳菱把東西拎回宿舍。
路過奶茶店的時候,許佳菱買了兩杯奶茶,黃悅總覺得自己沒勸住許佳菱,有愧于這杯奶茶。
回去之後,許佳菱從櫃子裏拿出一個木制的盒子,有50*30大小,翻蓋開的,上面還有個小鎖扣。
黃悅湊上去,怪物一樣看着許佳菱,“我說下鋪,這你都什麽時候準備的,咱倆天天在一塊,你都能背着我搞這些。”
許佳菱撥開她,“誰背着你了,那你出去約會,我還得專門打個電話告訴你,說我買了個盒子,你男朋友不得埋汰死我,搞不好還以為我是智障。”
“也是。”黃悅吸了一口奶茶,又問:“那你到底什麽時候下手準備的。”
許佳菱回答的不加猶豫:“那次酒吧回來之後。”
“也是,其實他心裏也是關心你的。”黃悅說。
許佳菱把藥齊齊碼進盒子裏,笑着說:“不是,我做這些,并不是想要跟他更進一步。我就是想止步于此,這個就算是告別吧。”
“啊?”黃悅一屁股坐在她身邊,“為什麽呀?好不容易知道他也……”
許佳菱合上鎖扣,兩只胳膊圈着木盒,下巴抵在上面。
“兼職的那幾天,我跟你說過,明明自己就鑽在一個小空間裏,卻對這個大千世界的某些人和事産生了悲憫。”
黃悅點點頭:“我記得你聖誕那天回來,好像提過一句,我當時沒懂,以為你又在感嘆哪本書上的內容。”
許佳菱枕在藥盒上,側過頭看着黃悅,認真說道:“那天,我親眼看見一個女生在花店門口停下,她仰着鼻子嗅店裏的花香。那天店裏的玫瑰花香氣,我隔着布偶熊頭盔都能聞到,何況我手上也一直拿着兩支玫瑰。”
許佳菱頓了一下,黃悅疑惑道:“這跟你放棄喜歡的人有什麽關系。”
許佳菱繼續說:“慢慢就有關系了。那個女生旁邊跟着男朋友,她停下步子的時候,他男朋友也巧妙的拿出手機,好像忙着回什麽人的消息,她回頭看了男朋友好幾次,那男生一次也沒有擡頭。其實你知道麽,我這個角度看過去,那男生只是在刷微博,手指動的極快,我相信他一條微博新聞也沒看進去。”
黃悅的神色漸漸鄙夷,“不是吧,不送就說不送,做作那樣子幹什麽!”
許佳菱說:“他有權利選擇不買不送,真的。可他那個心虛緊張,又躲避的樣子,讓人看着寒心。”
“那最後呢?”
“最後就走了啊,那女生說了句走吧,男的立馬收起手機跟着走了。”許佳菱說。
黃悅好像很為此事憤憤不平,奶茶也扔在桌子上,眉頭都快皺到了一塊兒了。
“我好氣,我覺得那姑娘好可憐。她肯定還不知道那男的真面目。”
“也許吧。”許佳菱繼續說:“還沒完呢,後來又有一對,女生手上抱着個小桶爆米花,胖乎乎的,看着還挺可愛。她看見店門口有熊,就指着我給他男朋友說幫她拍照,說完她就興沖沖的朝我跑過來了。我只好把頭靠過去,配合她趕緊拍了照。”
黃悅還從剛才的情緒裏沒緩過來,氣呼呼的回道:“你只是當吉祥物,又沒說要配合拍照,那是另外的價錢啊。”
許佳菱被她逗笑了,說:“這倒不是重點,我配合她,是因為那女生往我這邊跑的時候,他男朋友滿臉的極不耐煩和嫌棄,絲毫不加掩飾。等這女生轉過頭對着他跟鏡頭時,他又回到了笑嘻嘻的樣子。我當時胃裏一陣翻騰,可除了快點配合那女生拍完照,我再不知道該怎樣幫她。”
也許對那兩個姑娘來說,自己正擁有着全世界,自己只是個旁觀者,多得是無能為力。
黃悅沉默了好久好久。
許佳菱說:“所以你知道我在憐憫什麽了。我之所以在這個時候選擇結束,就是因為我不想,以後在某一個時間某個街角,也不經意間變成被人悲憫的對象。”
付出和收獲不都是平等的,這個道理,許佳菱從小就懂,這也是母親切身教會她的道理。
她也是愛過自己的媽媽的,在很小的時候,或許更久。只是母親不愛她。
親情尚且如此,更何況愛情。
十分付出能得到滿分的回饋的事,本就少之又少。
許佳菱微微一笑,說:“這世上最好的擁有,就是永遠離擁有只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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