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正如許佳菱所感慨的,黃悅的不辭而別,并沒有改變什麽。

暑期過後,大四如期而至。

這個暑假許佳菱申請了當地一個機關的暑期實習,綜合崗什麽都幹,忙忙碌碌的過了月餘。

大四上半學期是學校要求的教育實習,許佳菱填了申請表,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本來她和黃悅約好大四的時候一起去的,現如今就只剩她一個人。

同行的火車上,有同班和同校的學生。許佳菱帶了一本小說,躺在自己的卧鋪上看書。

晚間列車途經一站,車廂內熄了燈。外面站臺上的燈照進來,許佳菱挑起一點遮光簾,透過玻璃探向外面。

這才發現,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來往的人推拉着行禮,擡臂擋在頭頂,步履匆匆。

他們所有人的來去,都給這個車站增添着一份獨有的企盼和傷感。

許佳菱覺得自己一樣深陷其中,卻又站在局外默默将這一些看在眼裏。

她把蓋在身上的外套往上攏了攏,耳機裏是悠遠綿長的鋼琴聲。

同行的人睡的正憨,汽鳴聲再一起響起時,列車緩緩開動。

許佳菱從随行的背包裏摸出寫字板,上面夾着十幾張A5紙,她的牛仔外套裏有一支鋼筆,從學校出發的時候剛抽滿墨水。

許佳菱把床頭燈調到最暗一檔,只夠照亮寫字板。

她往手腕上看了一眼,已經接近淩晨一點。

鋼筆落在紙張上很久,墨點越來越大的時候,許佳菱終于低頭開始沙沙動筆。

卧鋪上散落的紙一張張累積。許佳菱舉着手上最後成型的一頁手稿,滿意的合上筆蓋兒。

她就着燈光,看着書寫在紙上的鋼筆字跡:

站點 (原創)

列車到站的一聲鳴響

歸人的希望

離人的哀傷

是這一站新客離家或歸去的信號

這裏從來熙熙攘攘

離去和歸來都顯得急劇匆忙

有人丢人了行囊

有人受了傷

乘着這最後一點昏黃燈光

還有細雨中滾動的各色行李箱

你看啊,就是這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去的遠方

不計喜樂憂傷

不念前方可坦蕩

最後又在右下角加了一句落款:記于×年×月×淩晨。

關了床頭燈,許佳菱蓋着衣服平躺下,切了別的音樂。

她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黃悅,那個曾與她共同約定了這一趟旅程的人。不知道她過的好不好,是不是依然對當初義無反顧選擇的事情滿懷赤城。

許佳菱還想起高中的舊友,陪她胡鬧的張婧和孫晨。

前些天跟孫晨聯系的時候,那家夥正忙着警察考試,長胖了一點點,其他還跟高中的時候一樣。

張婧剪了個奇短的劉海,像狗啃過一般,非說是時下最流行的樣式。

郝悠悠還是只知道學習,追番,老二次元姑娘。本子上全是她自己動手畫的插畫,性格比高中時簡直判若兩人,已經越來越像一個女孩子了。

趙千諾在一家口腔醫院上班學習,她上的是三年制的學校,幾個月前已經畢業了。只是經常很忙,許佳菱跟她的對話周期,大多時候都是按天算的,今天發了消息,也許明天後天對方才會有時間回過來。

不過這是她們兩個之間的默契,即便對方回消息的周期是以年為計量單位,她們彼此也不會疏遠。

有時候許佳菱自己都覺得,能交上這樣坦坦蕩蕩的朋友,概率比中彩票還要低,可她偏偏是幸運的那一個。

列車員提醒前方站到站的聲音在車廂那頭傳來,許佳菱調大了耳機音量,側過臉合眼睡下。

再過不多幾個小時,天一亮,又是另一段故事。

列車到達終點站,許佳菱帶好行禮,出去跟同學們集合。當地的實習學校已經等在車站外。

按照名單分配,他們被接到了不同的學校,跟許佳菱一組去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同學。

實習學校是市區的一所小學。學校給她們安排了兩間宿舍,許佳菱和那個女生一起住,男生單獨住一間。

來的路上,大家無争議的表決男生為三人小組的組長。他也姓許,叫許優華。

那個女生叫田真。許佳菱第一次喊的時候,差點閃了舌頭。

“天真?就跟知名經紀人楊天真重名的天真?”她剛才這樣問。

那姑娘瞪着大大的眼睛,幾縷發絲貼在額角那裏,許佳菱好想伸手替她撥一下,但又想到剛認識,這樣太冒失,就忍着沒動。

那女同學說:“不是天真,是姓田,單名一個真字。”

許佳菱點點頭,“田真是吧,我叫許佳菱。剛才失禮了,不好意思。”

“沒事。”她說。

然後就兩只胳膊抱着書包,臉轉向車窗外,似乎沒有打算再說話。

副駕上的許優華已經跟開車的老師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許佳菱幹脆把連帽衫的帽子往頭上一扣,抱着胳膊睡覺。

等車還開動還不到半小時,許佳菱已經從許優華的嘴裏,了解了一些基本信息。

許優華是數學專業,略微看過幾本書,在數學班裏自覺比別人多了點墨香氣。田真倒是剛上車,許佳菱就知道了,她身上中文專業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倒不是說她知書達理,滿腹才學都溢出于表。而是……基于她們學校的傳聞。

每一個學校都有其內部所知的一些默認的規則或者現象。就比如,校園貼吧裏盛傳的一個不成文定律——如果遇見不認識的男生(女生),怎樣怎樣的一定是××學院,或者又是怎樣的,肯定是另一個××學院等等。

許佳菱當然不可避免的翻到過這個帖子。起初只是匆匆一掠。

卻不承想,派上用場是在自己大四,已經成為學校老人的時候。

許佳菱不知道別的學校是怎樣,她不敢置喙。但就自己學校的既有現象,還真就在田真同學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她剛一上車,就往司機後座坐下,好像對坐車禮儀很熟悉。但中途幾次摸索着想開窗,卻不認識車窗按鈕,在幾個零件上胡亂撥弄了半天。

更讓人不解的是,她找不到也不問人,假裝是調整衣服和書包,手象征性的翻了幾下。

最後甚至故意掏了兩本課外書放出來,整理好書包裏面,再把書從座上拿起來裝進去。

果然,這就引來了‘志同道合’的許優華的注意。他回過頭,像是文人座談會開始那樣,“你也看書啊?”

田真慢悠悠的擡頭瞥了他一眼,說:“大學生,誰不看幾本書。”

這時候許佳菱已經盡量在憋着笑了,連帽衫擋着半邊眼睛,她把兩個人之間的交涉看了個一清二楚。

她想看這許優華如何接田真這句話。

誰知許優華說道:“對,不看書的人,根本都沒辦法跟他們交流。讀書是一種習慣,它日積月累,會教會我們怎麽做人,怎麽跟別人心平氣和的相處。”

許佳菱心想:多麽高尚的一頂帽子,啪一下扣到了許優華他自己頭上。

這時候,田真開始了自己的魯迅式反擊。

“讀書難道不是為了提升自己嗎?什麽叫為了跟人心平氣和的相處,魯迅先生何等才學,他跟每個人都和平相處了嗎?沒有吧。”

駕車的老師這時候插了一句話:“另一位女同學是不是暈車不舒服,怎麽一直也不說話。”

許佳菱撇撇嘴,想是對方從後視鏡看到自己沒有睡着,才問的。

“是啊老師,有點暈車。窗戶我可以打開一點嗎?”

“可以可以。”

“謝謝老師!”許佳菱打開半邊窗,把頭靠過去吹吹風。

剛才的氣氛被打攪了一下,許優華也就沒有再接田真的話,轉而朝向許佳菱。

“許……”他應該沒記住名字。

許佳菱接過話,“叫許同學就好,名字慢慢熟了就記住了。或者你要是覺得許同學不夠風雅,來個更有文化的稱呼也行,比如許兄、許小姐、實在不行就許同志。”

這話一出,逗得車裏兩位男士哈哈大笑。

那位老師感嘆:“還是年輕有意思啊,我都老了。”

許佳菱看着許優華,說:“你剛剛是要跟我說什麽?”

許優華說:“我就問問你,平時都看什麽書?”

許佳菱勾着嘴角一笑,說:“我啊,不怎麽看書,頭疼。偶爾瞅瞅武俠小說。”

她這麽一說,許優華臉上的優越感幾乎都要蹦出來了。

他為了讓許佳菱體面一點,緩解許佳菱不看書的無知和尴尬。故作謙虛的找話題說:“武俠小說其實也挺好的,我也看過一些,金古梁溫都有所了解。”

“哇!”許佳菱剝掉頭上的帽子,伸了個懶腰,一只胳膊肘搭在車窗上,笑盈盈的看着許優華,“那可真了不起啊!那他們幾個的作品中,你印象最深的是那部啊,或者是一些片段啊什麽的,跟我們分享分享。”

許優華咧着大嘴,面不改色的說:“我看書都是認認真真看過,剩下的讓它自己積澱,我并不刻意去記住它的一些句子或片段。”

許佳菱聽的直點頭,一臉的恍然頓悟。

“原來這樣呀!”

她看着眼前這位仁兄,心想:這幾位先生的的作品裏,金老先生的哪一部拿出來沒有幾個讓人刻骨銘心的橋段,古龍先生的筆下又怎會缺少讓人心馳神往的神仙男主。我就不信看過會一個都記不住。

許佳菱說:“可能是我讀的少,過來過去就那幾頁,所以通常會記住一句半句的。”

許優華還問:“哦?那也不錯啊,那你記住的是什麽?”

許佳菱喝了口水,淺淺的笑了一下。

然後說:“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車裏安靜了片刻,開車的老師咳嗽了幾聲。

許佳菱往後靠了靠,說:“不太聰明,就記了這一句。《倚天屠龍記》吧,還真怕記錯了。”

許優華幹笑了幾聲,含含糊糊的說了兩遍:“沒記錯,沒記錯。”

許佳菱靠後阖上眼。

接下來的一路,直到下車,車裏都很安靜,許佳菱似乎真的睡着了。許優華和田真也沒有再為讀書這個話題而争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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