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清晨的雨聲敲擊着窗臺，陸懷亭朦胧間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喚着他的小名，睜開眼卻又只看見透着微光的窗簾，他在床上發了一會兒愣，想起還有兩天就是清明節。

他是要去看媽媽的。

預約的醫生在下午，他起身洗漱收拾，将手機充好電，随便做了個早飯墊肚子，上午的時間是空出來的，他只好又将家裏打掃一遍，邊邊角角都擦幹淨，中午翻了個外套裏裝着的面包出來對付，拿起手機就出門趕公交。

他有一種難以克制的緊湊感懸在頭頂，時時刻刻像一把劍，如果稍稍松一口氣，那把劍就會直插下去，所以他一直湊着時間去适應，閑下來的時間實在是使他焦躁不安。

中途簡津京給他打了電話過來，他還沒想好怎麽交代自己的事，只好默默等手機挂斷，怕對方擔心，他猶猶豫豫過了幾分鐘才回了條微信，［我在外面有事情不方便給你回電話，晚上回家再聯系。］

簡津京回道：［好，我晚上去你那裏。］

“……”陸懷亭輕輕嘆了口氣，倒不是不歡迎對方，只是實在是不想聽見碰到有關于那個人的消息了。

算了，随便吧。

他下午看過醫生，回小區時在樓下買了些蔬菜水果，遇見幾個眼熟的鄰居，對方看他的眼神微微泛着疑惑，他低着頭，徑直回了家。

餘琛将花瓶碎片撿起來收進一個紙盒裏，齊韻又進門給他送文件，見他失魂落魄地站在辦公桌前發愣，跟着站了一會兒，轉身出去帶上了門。

林娴正在辦公室跟男朋友打電話，笑得滿臉燦爛，一回頭就看見齊韻面無表情地站在她身後，吓得輕叫一聲，“哎！齊韻你有病啊？”

齊韻抿了抿唇，嘆了口氣，“餘總失戀了，估計這段時間的各項工作你們都要多複核幾遍，免得傳真給客戶時出現差錯。”

林娴愣了一下，點點頭，“知道了，”說着朝餘琛辦公室探頭探腦地望，“今天那什麽的啊？他沒事吧？”

齊韻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看着狀态不好，你知道餘總這人的，工作第一。”

林娴心道我能不知道麽？陸懷亭在他那兒吃了多少虧。

兩人一時沉默下去，各有所思，就見餘琛從辦公室走了出來。

Advertisement

林娴觑了一眼，覺得對方神色還算正常，不像失戀，她與齊韻對視，起身湊近門口，看着餘琛去走廊的自助機買了一罐葡萄汁，不僅不喝，還跟看情人似的拿在手裏傻不愣登地看。

林娴動了動，想要喊餘琛一聲，餘琛突然擡頭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手裏拿着的葡萄汁微微往下垂了些。

“餘，餘總。”林娴硬着頭皮喊了一聲。

餘琛表情冷淡地收回視線，“齊韻，和分公司經理約好的線下會議幫我取消，改到明天上午十點開視頻會。”

齊韻連忙應聲，餘琛又看了一眼林娴，垂下眼簾，轉身回了辦公室。

“……”齊韻皺着眉頭，“你得罪餘總了？”

林娴聳肩，轉身回辦公室，“誰得罪他了？我看是我說話應驗了招人恨呢。”

“你說什麽了？”齊韻跟進去問道。

林娴朝他比了個切脖子的手勢，“齊助啊，小心明天因為左腳先進辦公室被餘總開除啊。”

“……”

餘琛将葡萄汁放在那個碎掉的花瓶曾經擺放的位置，他拿起看不進去的文件強迫自己看了兩行，腦海裏盡是當初在公司時陸懷亭傻乎乎朝他遞東西的模樣。

嘴裏還要說着“你最喜歡這個”，“你常常和我說”，“你以前啊”……

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字裏行間也都是自己。

所以被葡萄汁砸中手腕時有多疼呢？

他這麽愛哭的人有流淚嗎？

餘琛坐立不安地站起身，将文件放在一旁，他拿出手機來想給陸懷亭發消息，翻到微信時突然猶豫了起來。

他還願意看自己發的消息嗎？當初自己可是一條都沒看過，還把他屏蔽了。

餘琛深吸一口氣，在辦公室來回走了走，一陣難以抒發的沮喪和茫然将他整個人籠罩了起來，他想告訴陸懷亭他真的不會再走了，也不會再抛棄對方。

許承突然發了條消息過來：［我回國了，剛到公司，我秘書給我送了個幹淨的便當盒過來說是你老婆的，你有空要不過來拿一下？不然我讓我司機送過去。］

餘琛眉頭微顫，連忙回道：［我去拿。］

他仿佛終于找到了主心骨，知道了自己要去做什麽，拿起車鑰匙就往外去，心裏的念頭飄得很遠，陸懷亭的小貓還在家裏，用這個當借口去看他一眼總沒關系的吧。

簡津京提着水果找門鈴，結果看了半天發現陸懷亭家這門沒裝門鈴。

擡手剛要敲門，裏面就傳來拖鞋走路的聲音，啪啪噠噠的，簡津京将水果背在身後，陸懷亭拉開門，正要同他說話，簡津京将水果朝他一亮，“锵锵——！買了你最愛吃的黃桃還有草莓！魏西說我買這玩意兒來看你寒碜，非要給你帶兩箱新鮮的車厘子和他上周買的非洲大堅果，我讓他自個兒回家搬去了。”

陸懷亭原本被他吓得往後仰了一下，聞言噗嗤笑出聲，給人放好拖鞋，接過簡津京手裏的東西，邊往裏走邊道：“還好今天多煮了點飯，下次魏西來你得提前和我說一聲，不然飯做少了我也挺寒碜。”

簡津京笑吟吟地瞥他一眼，看他臉色平和，知道他是故意打趣，畢竟自己這傻對象是個蠢東西，曾經也欺負過面前這人。

“寒碜什麽啊？不給魏西吃就好了。”他打量着陸懷亭的家，茶幾上擺放平整的藥盒堆在桌子邊角，兩個水杯放在中間，旁邊是裝着水果的白色水果盤，幹淨整潔。

陸懷亭看他視線落在藥盒上也并未遮掩，他換醫生的事對方遲早是要知道的。

“我也買了你愛吃的水果，你嘗嘗看？”他笑着說道，從一旁的櫃子裏翻出茶葉，給簡津京泡了杯茶。

簡津京随手拿起一個洗好了的車厘茄塞嘴裏，接過陸懷亭遞過來的茶，順手撈了一盒藥，輕聲道：“我今天本來是想讓你去我師兄那兒看看的。”

陸懷亭一頓，“我……”

“我看了一眼這上面的藥，醫生找得還行，沒有亂開藥，你自己覺得狀況好點了嗎？”簡津京笑了笑，他伸手将陸懷亭拉着坐下來。

陸懷亭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頭道：“……對不起，我想換醫生并不是因為你的問題，是我自己的問題。”

簡津京輕聲嘆了口氣，“我才應該說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後面我們的交際太多，按理來說是不能讓我繼續給你做咨詢的，這段時間我也比較忙，沒能顧上你，你換醫生是對的，只要能夠幫助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

陸懷亭擡起眼，看着他，好一會兒才覺得鼻子酸澀，輕輕吸了口氣，笑道：“嗯，謝謝津京。”

“那最近覺得怎麽樣？”簡津京眼神裏滿滿都是憂心。

陸懷亭心中一暖，說道：“還好，吃了藥舒服很多，我最近打算休息一段時間。”

“好哇，有考慮去哪裏玩嗎？我有朋友最近在組織周邊自駕游，他很厲害也很會玩，我讓他把你帶上吧！”簡津京說着拿出手機要給陸懷亭翻聯系方式，被陸懷亭伸手摁住了手腕，擡起頭看見陸懷亭有些尴尬地笑道：“津京，你知道我的……我還是一個人比較自在。”

簡津京的性格開朗陽光，朋友多得世界各地都有，在哪裏都十分讨人喜歡，大約從來也不需要為交“朋友”煩惱，陸懷亭常常羨慕他，偶爾想想以前嘗試過的幾次“交朋友”，便只好作罷。

簡津京望着他微含哀求的眼神沉默了，這樣軟的性格不知道要被多少愛撐起才能變得稍微勇敢一些，如果早一點有人愛他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陸懷亭默默收回手，從桌上拿起簡津京買的黃桃，站起身笑道：“我去洗個桃子吃哦，順便給你拿點我上午做的炸丸子。”

廚房的水聲響起，簡津京沉默地拿出手機看消息，魏西給他發消息說剛出家門，他回了一個注意安全，陸懷亭啪嗒啪嗒走路的聲音傳了過來，他剛準備收起手機，就聽見門鈴響了。

簡津京愣了一下，心道魏西開車這麽快？

陸懷亭看了他一眼道：“是魏西吧？我去開門。”說着便走過去打開門鎖。

餘琛站在門口，手裏提着袋子，懷裏抱着小貓玩偶，聽到裏面愈來愈近的腳步聲，他輕輕彎下腰湊近貓耳看了看。

擰動門把手的清脆聲響起，餘琛難得有些緊張，喉嚨裏提着一口氣，在看見陸懷亭的一瞬間嗆在了喉嚨裏。

“咳咳……”

“魏西，怎麽來這麽快？”簡津京的聲音遠遠傳來。

餘琛手背抵着嘴唇輕咳兩聲，擡頭看見陸懷亭輕微蹙眉的模樣，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他找話題先開口道：“那什麽，我給你送東西。”

陸懷亭眼中掠過一絲迷茫，将東西接過來，小聲道：“謝謝。”

餘琛見他沒有讓自己進門的意思，抿了抿唇，沉默地看向陸懷亭的眼睛。

陸懷亭回頭看一下簡津京，簡津京聽見聲兒就知道是餘琛，此刻憋着聲坐在沙發裏，一言不發，陸懷亭看他沒什麽想說的，覺得自己也沒什麽話想說，于是開口道：“還有事嗎？”

餘琛想問你是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嗎？問不出口，陸懷亭眼中的平靜使他不知所措，從前的陸懷亭不是這樣的從前，他看着自己的時候像是在看着全世界。

魏西扛着兩大箱水果從樓梯爬上來，累得半條命都要送給這棟樓，剛直起腰就見餘琛站在門口，他‘霍’了一聲，說道：“你怎麽在這兒？”

餘琛偏頭看他，伸手幫他把東西接過來，趁機一腳踏進了陸懷亭的家，邊走邊道：“我來給他送點東西，你今天和津京來做客？”

“對啊，晶晶來看亭……懷亭。”魏西尴尬了兩秒，朝陸懷亭笑笑，“我新買那玩意兒賊好吃，你記得趁新鮮吃啊。”

陸懷亭愣了一下，朝他笑笑，點點頭，再看已經坐在沙發上的餘琛，他有些迷惑，不明白餘琛進來要做什麽。

“開飯了嗎？”魏西坐下來拿過簡津京的水杯喝了一大口，重重喘氣道，“媽的我剛進小區結果保安說沒車位了，讓我停大門口，那倆箱子扛得我胃疼。”

陸懷亭顧不上去想餘琛，連忙說道：“快了，我炒兩個菜就可以開飯，你先吃點炸丸子墊墊肚子好嗎？”

簡津京插嘴道：“不着急，亭亭你別慌慌張張的，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嗎？”說着起身也要跟着進廚房。

陸懷亭輕輕擺手，“沒有，我都準備好了，你出去和他們喝茶吧。”

簡津京偏頭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和魏西說話的餘琛，微微挑眉，“你讓他進來的？”

陸懷亭切菜的手頓了頓，低聲道：“……沒關系的。”

簡津京沉默了兩秒，突然道：“你自己有決定就行。”

陸懷亭抿着唇，點點頭。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