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呵護
骨節分明的手托着一盞漆深藍葵紋盞, 反倒愈發顯得太子的手白皙, 倒是稱得上白瓷玉骨。童珂伸手去接, 卻見托着茶盞的手微微一偏, 往後挪了過去。
童珂微愣, 擡眼就見因着這個動作, 太子的胳膊往後彎出不自然的弧度,別扭極了。她又去接, 卻見茶盞又往後偏了些。他是在逗她玩兒嗎?
她心裏驀地騰起一把火, 雙手攥緊, 垂眸死死盯着茶盞半分不敢挪動, 生怕一個不注意就壓抑不住一腳踹過去。她挪了又挪,好不容易接到茶盞,擡頭才發現眼前一片黃色的蟒袍。
竟然挪到太子身後了。
看着眼前太子不甚寬廣的背影,她緊緊地捧着手中的茶盞, 垂下眸子。他是在護着她嗎?
“你也娶妻了,時刻注意着身子骨。太子妃也驚醒着點, 這種事情難道還要我們這些當長輩的操心不成?”景明帝只想快點将莊妃的事情遮掩過去, 難得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太子臉上的紅暈未褪,虛握拳頭抵着嘴唇細細聆聽, 臉上不見絲毫不情願。他低聲道:“多謝父皇關愛。多日未咳, 兒臣倒是放松了。”
景明帝滿意地點頭, 還想繼續說兩句就聽太後斥道:“你還想說什麽?”
景明帝立馬閉嘴,太後正在氣頭上,這個時候跟她對上實為不智。
太後哪裏不知道太子也是給她和皇帝解圍, 無趣地擺擺手,重又躺下,“這件事情就按皇帝的意思辦吧。莊妃面壁思過。永泰的事情哀家也不管了,也管不了。”
說着她看向進來之後就杵在一旁的皇後,“皇後,哀家的壽宴就交給你和太子妃一同協辦。大家一起樂呵樂呵就是了。”
說完這些,太後悠悠閉上眼。景明帝尴尬地坐在小杌子上,半晌才清清嗓子,“皇後,那一切就按母後的意思辦。朕還有些折子要批,母後,兒臣就先行離去。”
可惜,太後早就對他失望透頂,假寐沒有回應他。
“太子也回去休息吧。太子妃好好伺候着,召太醫好好看看。瑞王跟朕去乾清宮。”
“是。”
“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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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起身冷冷地盯着童珂,“太子妃,明日你就去坤寧宮,給本宮搭把手。”說完也不等童珂應聲,徑自甩袖離去。
童珂沒忍住輕笑一聲,陡然想起這還是太後的寝宮,頓時僵了身子。
“無妨,想笑便笑吧。”
馬嬷嬷将太後輕輕扶起來,又給她背後塞了一個枕頭,“娘娘有哪裏不舒服嗎?那太醫說是您有點心火,還是好生養着吧。”
“哼,咱們有這麽個皇帝,哀家能好好休養嗎?”
太子輕撩蟒袍,坐到床邊的小杌子上,細細打量了太後的臉色,輕吐口氣,嘴角微彎露出一個笑,輕聲道:“皇祖母以後還是不要裝病了,兒臣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吓得喘不上氣來。”
太後也笑出聲來,“你怎麽知道哀家是裝病的?太子妃告訴你的?”
童珂卻看着眼前的太子轉不過神來,眼前人的笑和煦如春風拂面,瘦削的身姿,謙謙君子的舉動,倒是和外人傳言的太子十足像。
可她認識的太子,心機深沉,私設刑罰,跟她吵架的時候甚至會一言不合就暈過去,這跟眼前人真的是一個人嗎?
太子嘴角微彎,雙眼也勾出點點弧度,顯得快樂極了,“哪裏還用別人告訴我?要是您真的病了,馬嬷嬷還不撕了莊妃娘娘?”
“呀,你竟然也敢編排馬嬷嬷了。”太後惬意地靠在枕頭上笑得開懷,說着瞟到一旁呆呆的童珂,“不過你這太子妃真是機靈。要不是太子妃提醒哀家裝病,怕是哀家就要真的被氣病了。”
太子笑容晏晏欣然接下誇獎,“太子妃極好。”說着雙頰竟然染上紅暈,期期艾艾地低下頭去。
一旁的童珂都看呆了,這個人真的是跟她同床共枕的太子嗎?
太子羞澀的樣子惹得太後和馬嬷嬷都朗聲笑了起來,馬嬷嬷更是打趣道:“娘娘,果然成了家就是不一樣了,太子看着有活力多了。”
“可不是。”太後颔首,又朝童珂招招手,“過來,坐到哀家身邊來。”
童珂依言慢慢走過來,被太後拉住手放在太子的手上,“你們兩個要好好的。太子生下來就體弱,還得勞煩太子妃多照應着點。”
童珂點頭,“皇祖母不必憂心,孫媳會照顧好太子的。”
太後滿意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哀家這次的壽宴由你跟皇後一起操辦,你多多上心。皇後這個人身後沒有得力的家世,也不受皇上寵愛,能誇耀的只有皇後的位份。故而皇後越發将“皇後”這名分抓得緊。”
說着,太後目光灼灼地直視童珂,略帶告誡,“她抓得越緊,對你們而言就越劣勢。畢竟後宮之主也只能有一個,即使前朝争贏了,後宮被她攥在手裏,對前朝也會有影響。”
“所以,你必須争。為了哀家、為了太子,更是為了你自己。”
童珂眼神閃爍,太後說得對。前世太子登基為帝,可後宮還是把持在現在的皇後前世的太後手中,新皇後也是她的親侄女歐陽珮娴。她正在發愁如何在後宮安插眼線以備後患,這下倒是名正言順。
童珂和太子離了慈寧宮,兩人一同坐在辇轎上回東宮,她瞟了他好幾眼,猶豫半晌還是問出方才就梗在心頭的話,“你方才咳嗽是真的想咳嗎?自從上次你病好了,就沒有再咳嗽過了。”
太子勾起嘴角,攥住她的手,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別擔心,我沒事。我只是覺得那個時候我還是咳嗽兩聲比較好,免得父皇和皇祖母真的鬧僵了,反倒耽誤事兒。”
說着,他見童珂一臉無奈,輕笑出聲,“呵呵,別怕。我的咳疾是從小帶着的,就是太醫過來幫我診脈也只會說我體弱、舊疾又犯罷了。露不了餡兒。”
誰擔心你露不露餡兒?
就怕你露出來的是芝麻餡兒,吓着太後和皇上。
童珂無奈地揉揉眉頭,轉而又問:“你準備怎麽對付莊妃?我今兒可是看明白了,父皇對莊妃和瑞王可是真心寵愛,皇祖母都氣病了,莊妃也只是面壁思過。難不成還專門派人去盯着莊妃面壁思過不成?跟白了又有何不同?”
聞言,太子臉上笑意褪去,夾道牆壁的陰影正好罩在他的上半臉,童珂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覺身上泛起點點寒意。
“不用咱們親自動手。莊妃作惡多端,自然有人看不過眼。”
童珂看着他的樣子總覺得她還有事情沒有搞清楚,不過她也知道,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他不會再往下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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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從雕花窗棂灑進一片金黃,坐在書桌旁的太子慢慢撚起手邊的筆蘸了點朱砂,運腕将紙上人的朱唇暈開。細細勾勒出上勾的嘴角,他凝神盯着紙上人,只覺哪裏都不如意。
他慢慢皺起眉頭,放下毛筆,卻盯着紙上人移不開神。雖說不如意,可到底還是有她的影子。
舍不得毀掉,他緩緩摩挲着宣紙粗咧的觸感,跟她不一樣。
“殿下,錢大人求見。”
太子回過神來,悉心将書桌上的畫卷起來妥帖收好。“讓他進來。”
錢平陸也聽到裏面的動靜,朝候在門口的崔鳴點點頭,推門而入,“給殿下請安。”
太子叫起之後卻發現錢平陸神色凝重,不由問道:“怎麽?”
“殿下,計劃有變。在瑞王府安插的探子傳回信來,王孟若似乎有意投靠瑞王。瑞王似乎也有意動,畢竟在瑞王眼裏,你和王孟若有奪妻之仇。”
“那又如何?”太子冷嗤一聲,揚首示意他坐。
錢平陸聞言卻又些着急,反而上前兩步,“殿下,此事不對勁。前些日子,王孟若關于安置流民的折子已經讓王孟若大出風頭。現如今王孟若正是聖上眼前的紅人,一下子從小小編修升至侍讀,在聖上面前頗有臉面。可他現在卻倒向瑞王,在外人眼裏難免會覺得聖上更看重瑞王。”
一席話說完,卻看到太子目不轉睛盯着書桌旁的白釉青花畫缸。他正想要提聲發問就聽太子冷聲道:“無妨。父皇專寵瑞王在前朝老人眼裏早已不是秘密,傳出去也無妨。”
說到這裏,太子收回視線,下意識摩挲着手中的血玉扳指,“孤只是在想父皇要是知道他寵愛的好兒子周圍聚攏了一幹寵臣會怎麽想!”
錢平陸聞言冷靜下來,“那就得看聖上是從誰那裏知道的了。”
“王孟若那裏,你多留心。”太子眼底暈出沉靜的墨色,“孤總覺得那封跟孤想法一模一樣的折子不對勁。還有,王孟若既然投靠瑞王,那一定會給瑞王出謀劃策,你多留心。”
錢平陸略微低下頭以示恭敬,“是。殿下,靖安侯将王孟若身邊那個小厮以奸細的罪名處置了。微臣覺得靖安侯私下裏肯定對王孟若有所動作,可沒有查到。”
太子不由想起崔鳴去禦膳房查證時碰到的一撥人,輕笑道:“畢竟靖安侯在朝中屹立多年,不會輕而易舉露出馬腳的。”
“可惜靖安侯從不參與皇子們之間的鬥争,要不然靖安侯偏向于殿下,哪裏還用忌憚瑞王。”
太子眼眸深邃,“無礙。”靖安侯的助力遠不及心願得逞來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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