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朱雀長街
能讓朱雀大街封街的主角,醍醐沒有見到,卻見到了隔壁曲頂犢車的主人,正是她一臉煩躁的弟弟袁光逸。
袁光逸也撩開門簾站在犢車上,袁醍醐乘的駱駝奚車自然高過犢車,姐弟倆一高一低對視,大眼瞪小眼。
你怎麽在這裏?
去打探封路消息的随行從不遠處的前線返回,因是逆行,與人潮前進的方向相反,正在人海中艱難的挪動。
袁醍醐不耐地皺皺眉頭。
袁家奚車和犢車間擁擠着看熱鬧的庶民。
一中年娘子墊着腳尖焦急的展望,“遣唐使來了嗎?”
她身邊站在她的夫婿,“娘子莫急,此處位于朱雀門前,必然能看到,不會錯過的。”
中年娘子即刻雙手合十,虔誠道:“今日能見到日本名德大僧實乃弟子之幸!”
袁醍醐看懂了,中年娘子是位在家修佛的優婆夷,優婆夷乃梵文音譯,心地清淨,篤心佛法,男子音譯為優婆塞,魏晉開始也愛稱在家修行者為清信士。
哦,原來是日本遣唐使團抵達長安了。
從這對清信士的口中得知使團中還有前來論法的名德大僧,難怪民衆圍聚。
多是信徒。
袁醍醐望了一眼袁光逸,顯然他也聽到了。
打探消息的随從終于擠到袁家奚車前,氣喘籲籲,另一個侍從連忙遞水袋給他。
待氣息平穩些,随從插手回禀:“封街的武侯說遣唐使今日前往鴻胪寺遞交國書,聖人特招名德大僧進宮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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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胪寺卿出面,聖人派敕使相迎,難怪朱雀門五門大開,如此隆重。
犢車的曲頂沒有展篷,日頭一大直曬頭頂,袁光逸只能擡手擋着,餘光已經瞄見隔壁奚車上的袁醍醐在展篷下躲蔭。
她在笑。
“……”
曬死也絕不在她面前認輸!袁光逸心道。
那就曬死你!
袁醍醐也不招她弟弟上奚車,姐弟倆就這樣詭異的相鄰而立,互不搭理。
兩個車的袁家仆從縮着腦袋,不敢問,不敢評論。
————
一騎快馬自朱雀大道南段飛馳而來。
金吾衛軍士至朱雀門樓前下馬,單膝跪地插手回禀門樓下等候的諸多大員。
“日本遣唐使團已入城南明德門。”
明德門與朱雀門之間便是煌煌長安的中軸線,貫穿南北一眼望不到頭的朱雀長街。
朱雀門前迎接的大員以負責禮儀大典的吏部僚屬、和主管藩國外來事務的鴻胪寺官員為主,負責現場次序維護的金吾衛大将軍與負責宮城安防的右骁衛大将軍并肩而立,站在當朝大員的隊列中。
袁醍醐仔細找了找,于僚屬隊伍裏發現身着青袍的庫爾麥,她聚精會神再看了看,咦?怎麽沒看見那個人?
這種場合他怎麽會缺席。
袁醍醐想找的那個人的确沒有缺席。
金吾衛中郎将崔湃身着烏錘铠甲,頭戴鳳翅兜鍪(d抽 móu),端坐高蹄青骢戰馬上,單手持缰正在巡檢四方。
腰間犀角銙的蹀躞帶上挂着橫刀與強弓,英挺威武。
鳳翅兜鍪(d抽 móu)上的絲穗高纓迎風飛揚,兜鍪下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時刻警惕着人潮中的異動。
只一眼,崔湃便發現朱雀門西側陷于人群中的奚車上站着熟悉的俏麗身影。
他盯着她所在的方向,又發現了犢車上的袁光逸。
這姐弟兩個身邊也沒多帶幾個随從。
袁醍醐終于在崔湃專注的視線裏,發覺了兜鍪下的金吾衛中郎将。
不同于往日的英武讓她沒有在第一時間找到他。
她的視線正好與崔湃對上,于人山人海中無言對望。
醍醐想起崔湃那日在禦馬坊飛身救下自己,還未向他道謝,遂誠心向他作了一個插手禮以表謝意。
崔湃遠遠的看着她臉上梨渦淺淺的笑顏,面無表情轉過臉。
朱雀長街上這麽多僚屬還看着他,崔湃在任務執行期間一臉嚴肅,沒有絲毫笑容。
袁醍醐撇嘴,這個崔湃長是長得好看,就是脾氣的确臭得不是一點半點。
大街上看熱鬧的人群擁搡,崔湃越看越覺得袁氏姐弟倆随行人數過于單薄,終不放心,招來親兵囑咐了幾句。
不到半刻,守街口的武侯從人流中擠到駱駝奚車邊。
武侯作禮道:“散場時,請貴女與少郎務必靜候一旁,待人群散去再行不遲。”
袁醍醐聽後吩咐随從打賞了一串文錢,武侯不敢接,作了禮退後,守在奚車不遠處。
她看了看武侯,又看了看崔湃巡視四下一張冷臉。
竟然覺得有那麽一絲可愛了。
————
進入明德門,日本遣唐使的車隊行駛在清路的朱雀長街上。
一眼望不到頭的筆直大道代表着長安這座恢弘的城市,震撼着每一位親歷的遣唐使成員,這是煌煌大唐的帝國之心。
長安,熙攘繁盛,萬國來朝。
遣唐使的精神領袖藤原高僧坐在車輿中,熱淚盈眶,經歷千辛萬苦,不負重托終到唐土。
留學生、留學僧以及各種技能人士和官員,組成數百人的遣唐使團。
他們自日本的博多出發,搭乘四艘之船,随着洋流經過列島,橫渡遼闊的海洋,在大唐南方的出海口登陸,抵達一個叫做揚州的城市,再經由運河北上汴州,陸路由洛陽至長安。
耗時一年有餘,甚為艱難,其中酸甜苦辣不為外人道也。
當他們終于來到高聳巍峨的朱雀門下,大唐民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萬衆矚目的榮耀,深深刻在現場每一個遣唐使的記憶中。
一切的艱辛都值得。
因為外祖母與母親皆崇尚佛法,醍醐幼年在東都洛陽也見過從日本來大唐求佛的高僧,高僧東渡的經歷比話本還精彩,在袁醍醐幼小的心靈裏埋下一顆種子,那是對異域遠方的探索之心。
袁醍醐的視線穿過激動的人群,終得見朱雀長街中央遣唐使車隊中的精神領袖。
千呼萬喚始出來,藤原高僧步下車輿,領着一衆官員将國書遞交聖人敕(chì)使,并接受敕使所傳達的聖人诏問之辭。
所有長安人都沒想到,來自遙遠日本的名德大僧竟然是位清隽的少年。
陽光之下,不染一絲塵埃。
————
日本遣唐使團被鴻胪寺安排在禮賓院住下,禮賓院位于長安城東的長興坊,是迎賓性質的專門機構。
在未來數月裏,日本遣唐使團将受邀參加各種慶典活動。
保護遣唐使團隊在長安的安全成為金吾衛最新的任務,年輕有為的崔湃作為骨幹将領被聖人親命負責。
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從龍武軍的駐地離開,正欲往永興坊金吾衛衙署而去,行至禦馬坊球場,崔湃驟然停下。
翻身下馬,親衛連忙也跟着他下馬,崔湃揮手示意無需跟随,徑自一人去了。
球場閣樓二層的巨大紅柱後,崔湃站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裏,目光緊随場地中突擊訓馬的袁醍醐。
太仆寺馬倌六福一幹人等圍在左右,還是那匹險些傷了她的黃棕金箔駒。
倔強的小姑娘不聽話,崔湃無奈。
袁醍醐騎在馬上練習小角度回轉,因是熱了,她擡手取下頭上已經汗濕的抹額。
一轉過臉,額角的紅腫就落入崔湃的眼中,無比刺目。
又是什麽時候傷的?
崔湃蹙眉盯着她,卻發現一張小臉上毫無疼痛之色,想來已在痊愈。
只是女子過于白皙,難免額角還有淤痕。
崔湃想起那日驚馬,他飛撲護她滾地幾圈,思來想去,突然笑了,忍不住用右手拇指刮着自己棱角分明的下巴。
那日他将她護的嚴密,這額角的淤青只怕是撞上了他的下巴,自己皮糙肉厚,倒是沒什麽感覺。
有抹額擋着,當時也看不出來她傷了。
馬場中,袁醍醐不厭其煩的重複各種訓馬技巧,突然瞄見閣樓上光點一閃,她擡頭望去卻又什麽都沒發現。
醍醐揉着額角穴位納悶,一定是日光太毒,眼花了。
崔湃背靠閣樓紅柱,側着脖子,擡手看了看身上的铠甲鱗片,長籲一口,幸虧自己閃得快,不然就暴露了,好險。
禦馬坊小吏低垂着頭,尴尬地躬身立一邊,不敢發言。
崔湃站直,覺得剛才的行為有失體面,握拳輕咳一聲,問道:“你,看見有誰來過嗎?”
小吏跪下,聲音結巴回話:“沒、沒有任何人來過,小吏什麽都沒看見!”
“很好,你很盡責。”
手裏打着馬鞭,崔湃闊步離去。
“……”
小吏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好像知道了什麽不該他知道的秘密。
他面色鐵青的擔憂自己會不會被滅口,誰來救救他,他還有一家老小要養。
原本食不下咽的小吏被崔湃接二連三的到訪磨平了恐懼。
小吏發現崔湃估計把他當做了空氣,只要他把這個秘密帶入墳墓裏,是沒有人會知道的。
甚好甚好,小命保住就好。
————
城東北大寧坊的坊門被金吾衛軍士敲開。
守門的小吏認出了軍士當中的中郎将,連忙卸下門閘讓隊伍進門,崔湃忙碌數日均是宵禁後夜深而歸,門吏已經習慣。
回到府邸,阿水侍候崔湃沐浴完畢,退出房中,關上了門。
月上樹梢頭,窗影燭光搖。
床榻案頭,漆竹圓籠裏的小黃雀還在撲騰。
崔湃靠近看着它,小黃雀用折了的小細腿費力的撐起自己的胖胖身軀,跌倒了又站起,再跌倒再站起。
崔湃伸出手将小黃雀捧在掌心,輕輕撫摸,小黃雀叽叽兩聲,好似在向他抱怨委屈。
黃色的絨毛讓崔湃喚醒記憶中的另一個模樣。
禦馬坊那日她身着嫩黃海棠聯紋的鞠袍,明明柔弱偏偏逞強。
崔湃看着掌心小黃雀,的确很像。
每日能去禦馬坊看她一眼,成了他忙碌中的習慣。
注釋:
1、兜鍪(d抽 móu)——古代作戰時戴的頭盔,戰國以後稱為兜鍪(鍪即鍋,因頭盔外形如鍋得名)宋代以後才稱為盔。
2、日本遣唐使迎接——皇帝派使者于通化門東七裏的長樂驿迎接,長樂驿是一個迎送公務人員的地方——古濑奈津子
*本故事朱雀門迎接是劇情需要的誇大*
3、唐代佛徒稱謂——《唐代墓志所見佛徒稱謂詞釋》姚美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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