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心愛的人

近日裏金吾衛中流傳着一個熱答話題,什麽才是有意義的事情?

據說這是袁氏貴女出給中郎将的難題,中郎将至今沒有回答出來,所以袁氏貴女天天上門催逼,金吾衛衙署中又多了一道俏麗的身影。

衆武将尋思着如果能找到答案,為中郎将贏得薄面,豈不是立下汗馬功勞,仕途一片光明。

王參軍當着正在逗小黃雀的袁醍醐的面,大聲詢問阿水,“阿水,什麽對你來說算得上有意義?”

阿水認真思索半天,“完美無差錯地完成郎君吩咐的任務。”

王參軍看見袁醍醐繼續逗着鳥,顯然并不認可阿水的答案。

阿水反問王參軍,王參軍一挺大肚,将思考多日的結果自信地的回答出來,“不想當将軍的兵不是好兵,當然是在長安城裏當将軍、當大官才算的上有意義!”

袁醍醐喂食的動作減緩,王參軍連忙求證,“貴女您說對不對?”

袁醍醐側看他一眼,面無表情地繼續喂鳥,根本不想搭理他。

王參軍尴尬的閉上嘴巴,阿水在一旁搖頭,“可惜咯,這份頭功,王參軍看來是無緣了。”

“阿水見笑了,哈哈哈,中郎将都沒回答出來,哪裏輪得到我們這些莽夫。”

從大理寺查閱卷宗趕回來的崔湃,才踏進內側院就聽見提到了自己,他站在院門處看着嬉笑的王參軍。

王參軍趕緊上前行插手禮,姍姍退出內院。

袁醍醐指揮阿水遞上專門給崔湃留下的五香飲子,崔湃邊喝着邊闊步走進室內,餘光瞄見袁醍醐亦步亦趨的跟着自己,嘴角微不可見的牽動。

崔湃吩咐阿水伺候卸甲,袁醍醐圍着崔湃走動,終于忍不住問出口,“你想到答案了嗎?”

崔湃看她一眼,并沒有急着回答,又叫阿水去取一套便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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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湃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哪裏像是要幫她找答案,怕不是在匡她?

待阿水取來便服,袁醍醐直接奪過抱在手臂上,有了情緒,“你想到答案了嗎?”

崔湃擡起手來指了指袁醍醐手臂上的便服,莞爾道:“你不讓我更衣,我怎麽帶你去找答案?”

————

崔湃領着袁醍醐各騎一駒,阿水跟着,一行三人出了金吾衛便朝城西而去,不多久便到了西市附近的通儀坊門下。

三人下馬,崔湃吩咐阿水照顧好馬駒,在坊內公共馬廄等着之後,才帶着袁醍醐朝通儀坊內步行。

崔湃下值後已近夕食時分,坊內屋檐上炊煙袅袅,街道兩旁的食鋪現場制作着各類面食,招呼貴客光臨。

他兩人漫步在通儀坊中,滿目凡塵裏,一派煙火氣。

袁醍醐記得這個裏坊,他們來過,為崔湃購買蔥嶺雪豹皮的那天,忽然傾盆大雨,崔湃正是帶她到此坊避雨,又遇見與朱修丕鬥毆的袁光逸。

記憶猶新。

順着坊中漕渠,穿街走巷,袁醍醐跟着崔湃來到一家熟悉的飲子鋪前,她還記得這家店主是對講隴右方言的中年夫妻,男主人叫老何。

崔湃打了招呼走進鋪子,老何已經熱情的迎上來,一看見袁醍醐的容貌,怎麽會不記得。

“恩客還是要兩只青州大谷梨嗎?”

袁醍醐笑着點頭,“正是,勞煩店家借來小炭爐,我們自己燒。”

老何唱喏,轉身準備一套工具後呈上來。

崔湃已經自覺的挽起袖口,熟練的擺弄的燒梨的工具。袁

醍醐盯着他修長的手指,也不知道是梨太好吃,還是手太好看,讓當時的記憶如此深刻。

一個總角稚子抱着袁醍醐的手臂,跟她挨着,嘻嘻笑,看樣子是很喜歡她的意思。

老何的娘子匆匆走來一把抱起稚子,連聲向他們道歉,“這孩子不知禮數,冒犯了恩客。”

袁醍醐連忙擺手,“無礙的。”

娘子見她和顏悅色,才放下心,對崔湃笑道:“真是為貌美心善的小娘子。”

崔湃附和道:“也不知誰家這麽有福氣。”

袁醍醐愣了一刻,低下頭默默吃着崔湃遞來的燒梨。

老何飲子鋪裏的熟客大多是些左鄰右舍的街坊,忙碌完一天的營生總會來老何這裏坐坐,聊一聊長安街頭的熱聞,老何總是面帶笑容的聽着。

袁醍醐好奇問他,“來長安多久了?”

老何說十年了,袁醍醐不解,“十年并不短為何還會對每日瑣碎興趣不減?”

老何說:“這些瑣碎卻又真實的見聞讓他心裏覺得踏實,覺得長安鮮活。”

老何對崔湃慎重地行了一禮,他說他雖不知曉恩公名諱,再造之恩卻永不敢忘。

袁醍醐這才曉得老何夫婦初到長安時,財物被竊,走投無路,偶遇巡防的崔湃,在他的資助下才開啓了這間足以維持一家人生計的飲子鋪。

老何的娘子從內室拿出一袋文錢,說這是他們近年積攢的富餘,終于連本帶利可以還給恩公。

崔湃點頭收下了,袁醍醐知道崔湃絕不差這點錢。

“為何你要收下?為何不好人做到底?”

崔湃吸完燒梨,讓她附耳過來,“了了他們心裏的結,從此不會覺得欠我甚多。”

尊重一個有骨氣的人,如此達到品格上的平等,崔湃所為是幫助,不是施舍。

袁醍醐盯着崔湃直看,他是清河崔氏的子弟,卻沒有從心裏高人一等。

她第一次發現崔湃竟然一點都不像她了解的高門子弟。

崔湃悄聲問她:“什麽對老何一家才算有意義的事情?”

袁醍醐心生感悟,“一家人踏實的活着,感受長安的鮮活。”

崔湃颔首認可,這是她自己找到的答案。

————

高鼻深目的胡人吵嚷嚷地走進鋪子,眼看是喝多了渾酒,那胡人看了袁醍醐一眼忽而拍掌大笑。

這一眼讓袁醍醐認出他是誰,正是避雨那日偶遇的蹀馬師傅,吐火羅人。

吐火羅人自動坐到他們一桌,老何趕緊送上一碗熱絡的酪漿給他醒酒。

沒想到吐火羅人喝着酪漿,念叨想念家鄉,一下哭起來。

袁醍醐望了一眼崔湃,崔湃沒有言語,袁醍醐朝着吐火羅人關心道:“蹀馬師傅怎麽了,是訓馬不順嗎?”

吐火羅人滿臉淚水,“順的很,我只是,只是舍不得家鄉,為什麽要來長安喲~”

酩酊大醉中,他喃喃自語,“我們做的一切有什麽意義?”

念着念着,人已經趴到桌案上呼呼大睡。

“不遠萬裏敬獻蹀馬,恭祝大唐盛世太平,而自己的家鄉吐火羅身處戰略要沖,戰火一觸即發,身為男子,報國無門,的确憋屈。”

崔湃掃了一眼酒醉的吐火羅人,拉起袁醍醐起身離去。

老何自然會将熟客安頓好。

————

走出飲子鋪,黑雲壓頂。

袁醍醐感嘆難不成又遇暴雨,崔湃只說快走幾步找間食肆一起吃夕食,順帶避雨。

計劃很好,現實不妙。

只等他們轉過街角,走進一條支巷,暴雨如注,傾盆而下。

崔湃和袁醍醐被困在背巷屋檐下,前不前,後不後,離飲子鋪不遠,卻也不想濕身走回去。

閃電劈裂天穹,好似直直打在對面的屋頂,從來沒有這麽清楚的看見完整的一道閃電,袁醍醐心中驚跳一下。

太近了,此時此地毫無避險的遮擋,轟隆雷響,袁醍醐好怕被雷劈。

現下糟糕的境遇讓她慘白一張臉,不安的看向其實也無能為力的崔湃,用一種我們倆是不是八字不合,為什麽老遇見暴雨驚雷的眼神。

“這麽怕死?”

崔湃斜睨着她。

袁醍醐不想搭理他的嘲諷,背部緊緊地貼着背巷的牆板上,關注着天上閃電的走勢。

突然眼前一黑,崔湃站到她身前,高大的身軀完全遮擋住光,也遮擋住她。

袁醍醐擡眼表達不滿,崔湃笑道:“不識好人心,就算有雷劈也會先劈中我。”

“……”

他在幫她以肉身擋雷?

袁醍醐挪動了一小下,雖說是幫她擋雷,“你是不是也靠得太近了!”

“近嗎?”

崔湃也動了一下,身體更往前傾,好似整個人都要壓在她身上,近得她都能感受到他衣表的體溫,滾燙炙熱。

袁醍醐想避開他,崔湃一下子握住她的腰。

“別動,再動就要淋雨了,你不想濕身吧。”

崔湃掌心的溫度傳導到她的腰上,熟悉的觸感驚醒了她刻意深藏夢底的記憶,她豁然擡頭對上了崔湃深沉的眼眸。

崔湃說:“你想知道我的答案嗎?”

袁醍醐沒反應過來,什麽答案?

男人的手撫上少女緋紅的臉頰,低沉的男聲宣布:“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于我而言便是最有意義的事情。”

崔湃的吻落下來,終是落在她的唇上,溫柔纏綿。

睫毛輕顫,袁醍醐困在崔湃的懷中動彈不得。

巷外有雜亂的腳步聲,是避雨人群的奔跑。巷內有大雨沖刷屋檐發出嘩嘩的聲響。

兩個人處在靜谧的小世界中不理紛擾,只有彼此,全情投入。

半響,崔湃緊緊抱着懷中的小人兒,額頭靠着額頭,輕輕啜着她的嘴角。

袁醍醐摟着他的脖子,毫無預兆地開口,“那一夜是真的。”原來不是夢。

崔湃捧着她的臉,笑了,“你記得!居然瞞了我這麽久。”

袁醍醐只覺得自己臉上越來越燙,好似要燒起火來,她一直小心的藏着,不願去想,因為她怕,她怕她內心其實是喜歡的。

崔湃的臉又靠過來,她有些微微期待,他的唇貼在耳畔,輕聲一句,“別動。”

語音剛落,四個蒙面壯漢從巷口走入。

袁醍醐看見大雨落在他們手中的橫刀上,還未洗去刃上的血跡。

作者有話要說:  守衛長安正式開啓打壞人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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