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風雨欲來
崔湃與葉迦沙對身而立,被懷疑的對象現身大理寺暗房。
葉迦沙朝崔湃颔首示意後,徑自走到黑衣人屍首邊仔細辨別,當他親眼看見頸項上的紋式,目光微沉。
這目光中有篤定也有迷惑,被崔湃察覺。
一行人離開暗房來到大理寺內院廳堂。
大理寺卿(正三品)品階最高居于上位,崔湃和盧祁分列左右。
葉迦沙用洛下音對他們說道:“濕婆與梵天、毗濕奴為我婆羅門教三大主神,神火威力無窮,諸神和阿修羅攪乳海時,他舍身吞下能毀滅世界的毒藥,頸部被燒成青黑色。”
青黑色,火焰。
崔湃靜默看着葉迦沙,葉迦沙慎重宣布:“頸項間紋青焰的黑衣人正是婆羅門尊奉濕婆的教派信徒,也是我摩揭陀人。”
“線索對懷德坊不利。”
崔湃盯着一臉沉重的葉迦沙,為什麽還要道出實情?
經他親自确認的結果卻對身為婆羅門大祭司的他自己最為不利。
葉迦沙自上任之始便與朝中官司不與往來,保持刻意的距離。
對于這個人,崔湃并不信任。
“正是對懷德坊不利,我才更要你們一臂之力,找出謎底,還我懷德坊清白。”
葉迦沙又坦誠道:“婆羅門教源遠流長,教派衆多,我雖身為大祭司,身後支持者多為信奉梵天的教派信徒,于唐土傳教,各派都以自己為正源,分歧漸大,我想中郎将已然能理解我的難處。”
逐字逐句都在表明葉迦沙想跟分支教派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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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沒有人對葉迦沙的這番說辭表态相信與否,他自己也并不慌亂急切。
廳堂案幾上陳列着作案現場收集來的瑣碎物證。
崔湃問道:“對于貴教分支教派,大祭司還有何事可相告?”
葉迦沙專注的審視瑣碎物證,拿起一塊腰牌,正是吐火羅蹀馬師的所屬物。
他将腰牌展于手心。
“自我到達長安,教內事務已是分派艱難,長安離摩揭陀萬裏之遙,若是沒有本地力量的支持,支派又怎能有底氣跟教派大祭司相争。”
“這也是我不願與諸多官司結交的緣由。”
葉迦沙忽而一笑,“不知是敵是友。”
崔湃接過腰牌,微阖雙眸。
葉迦沙對上座大理寺卿禀陳:“青焰信徒常聚會于西市。”
“西市何處?”
“一間名為馔(zhuàn)坊的食肆。”
馔坊,西市最頂尖的食肆,規模盛大,諸國藩人往來密切,它的經營者并不普通。
馔坊,鴻胪寺官辦的食肆。
吐火羅的蹀馬表演隊伍亦是由鴻胪寺禮賓司管轄。
崔湃握緊腰牌。
酒醉的蹀馬師,竟然引來青焰信徒殺人封口,這個吐火羅人只怕是知道了不該他知道的秘密。
如果青焰教派背後的靠山是鴻胪寺,早已超出婆羅門教的控制能力,大唐的內鬼只有唐人親手處理。
葉迦沙的意思很明顯,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線索追不追,查不查,不在他。
待葉迦沙走出大理寺,盧祁站在崔湃身邊。
“婆羅門大祭司下的一步好棋,只怕是想借我們的力量來肅清教派內的分歧,信他嗎?”
風過葉落,滿目蕭瑟,凄凄然然。
案幾上一盤大火中掏出的熏黑文錢,這是老何一家的積攢,也是長安城中千家萬戶安居樂業的期望。
曾經無數次作訓後,崔湃只身前來通儀坊飲子鋪,默默喝着一碗地道的蔗漿,只為看看隴右道的淳樸夫妻和天真可愛的總角稚子,看看他們平凡的快樂。
卷入暗流紛争,無辜喪命。
崔湃閉上雙眸,待再睜開時,語調冷然,“無論葉迦沙是想棄車保帥,還是想借刀殺人,無論幕後主使是誰,在謀劃什麽?牽涉到大唐的百姓,終逃不過唐律的制裁。”
盧祁明白,視線落在大理寺展角屋檐上空,陰雲密布,長安城中風雨欲來。
————
袁醍醐邀約高文珺一路去懷德坊接上雅度拉,前往西市最著名的波斯香料鋪。
鋪子位于西市內最繁華的甲巷。
唐人愛用香,除了日常熏香,門閥之家攀比豪奢者,用香料摻入泥中砌牆,使得宅邸香氣天成。
摩揭陀國屬于唐人稱為天竺的地區,亦是用香高手,袁醍醐早已料定邀請雅度拉逛香料鋪子,她必然興致濃厚。
掌櫃領着潛藏的大顧主登上閣樓雅室,好茶伺候,袁醍醐讓掌櫃上些異國好香來供她們挑選。
紫藤香、榄香、蘇合香、安息香等一衆域外名貴香料小樣很快呈現在案幾上。
雅度拉上前試香,贊不絕口,“摩揭陀亦産香料,只盛産一種龍腦香,不如波斯香料繁多。”
掌櫃笑稱波斯商人跨海東來,年複一年乘着西南季風來,順着東北季風走,行船從扶南國而上抵達大唐嶺南道,船上香料山堆海積,琳琅滿目,沿海諸國的品種皆彙聚于鋪子裏。
袁醍醐當着掌櫃面掃了一眼香料小樣後,失望搖頭。
“貴鋪號稱長安香料冠軍,也不過如此。”
高文珺其實對香料根本沒有研究,只能附和。
居然瞧不上他家的香料,好大的口氣。
掌櫃變了臉色又不便發作,好脾氣的問道:“請女郎指教一二。”
雅度拉錯愕回頭,這般名貴還不滿意?且聽聽,看袁醍醐有何指教。
“掌櫃可知乳香?”
袁醍醐慢道:“大秦景教經書中有記載,遙遠海島上一棵樹用它的精華凝結成一枚乳香。”
波斯掌櫃甚為嘆服,乳香遠在大秦,唐人知之甚少,用者更微乎其微。
“女郎好見識。”
袁醍醐笑對波斯掌櫃,讓他把鎮店的寶貝快快呈上,掌櫃大喜而去。
雅度拉聞所未聞,只嘆她見識淵博。
袁醍醐道:“我的母親和祖母禮佛,幼年在洛陽時曾聽一位高僧提及,他于海上親眼目睹商船落入海盜手中,目睹海盜的貪婪和放縱,他們用大秦乳香為燈烴,那是金子般的香料,卻像火把一樣焚燒。”
雅度拉沉默不語,她跟随哥哥入唐途中,路上所見驚世駭俗的事情并不少,正是他域的荒蠻才襯托出長安的輝煌。
袁醍醐終于找了個時機,故作不經意的詢問雅度拉,“槃多婆叉是什麽意思?”
槃多婆叉。
雅度拉默念了一遍,看向袁醍醐,“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古老的梵語?”
古老意味着知道的人絕不會很多,冷僻的梵語在大唐境內能傳譯者屈指可數。
“哦,在一本祖母收藏的貝葉經上見得。”
很妙,她剛才講乳香的時候,已經透露出家中長輩禮佛,這個理由名正言順。
從雅度拉凝重的面色來看,槃多婆叉絕不是一個吉祥的詞彙。
波斯掌櫃此刻小心翼翼地将珍藏的乳香呈上,小小的一盒子,價值等重黃金。
高文珺上前看了看,果然奇香無比。
袁醍醐将乳香盒子推到雅度拉面前,淺笑盈盈,“既然雅度拉如此喜愛,便将此香贈與雅度拉。”
雅度拉捧着乳香愛不釋手,心中驚喜萬分,袁醍醐吩咐随從跟掌櫃去結算,又對着雅度拉重複了一遍。
“槃多婆叉是什麽意思?”
“是惡鬼。”
喜得心愛之物,雅度拉的注意力早已沒有放在袁醍醐的古怪問題上。
惡鬼!
輪到袁醍醐變了臉色。
那日烏雲滾滾,風雨大作,血腥兇殘,确如惡鬼降臨人間。
————
“你怎麽了?”
高文珺伸開五指在袁醍醐面前晃了晃。
袁醍醐回過神來,避開她們打量的目光來到閣樓窗框邊透氣,“室內有點悶,許是要下雨了。”
老何飲子鋪的兇殺案子被崔湃一力壓了下來,秘密調查,喪心病狂的作案手法,只會惹得長安城內人心慌慌。
一場大火燒毀了現場痕跡,也燒毀了幕後指使者心裏的警惕,煙消雲散後,他仍舊可以安然藏于暗處。
多日不見,袁醍醐并不知道崔湃查得如何,進展是否順利。
而阿水每次帶來的香墨小箋上都只是崔湃濃濃的思戀,她察覺出他并不想在自己面前提及那日,并不想她再回憶起任何殘酷的場景。
她想起大雨中的血戰,想起他毅然而往的身影。
獨自一人直面危險,不畏生死,他是守護長安的男人,他肩上的擔子太重太重,擔的是千家萬戶的平安。
崔湃說心裏有她,袁醍醐胸口一熱,她也想為這個男人做點什麽,哪怕綿薄。
臨死前的吶喊,是特別的存在。
槃多婆叉是惡鬼,是藏在大唐長安的惡鬼,她要想辦法告訴崔湃。
“呵呵!”
同站在閣樓窗框邊的高文珺詫異的朝樓下點了一點。
順着高文珺手指的方向,袁醍醐轉過視線。
“……”
此刻的感覺好似女社攀比中被人拿住了死穴,扇在了臉面。
高文珺嗤笑:“平日裏故作輕高,結果天下烏鴉一般黑。”
熙攘繁茂的西市甲巷內街,人影錯落。
一衆随從簇擁着突厥駿馬上高門子弟一路行來,行至對街的豪華食肆,數名胡姬圍上前來将高門子弟熱情迎入。
柔荑附在郎君的肩頭和手臂。
高門子弟沒有拒絕胡姬的親昵舉動,正是多日不見的崔湃和盧祁。
袁醍醐抿緊嘴唇,冷臉看着對街的歡鬧。
不是忙到晝夜不分嗎?不是在全力緝兇嗎?怎麽還有空暇來食肆摟胡姬!
騙子!清河崔氏必須給個解釋!
雅度拉将乳香精心收好,方才來到她倆身邊,看見她們目不轉睛的望着馔坊,也看見了她們目不轉睛的原因。
懷德坊中讓人驚豔的男子,被一群胡姬圍繞的她倆的好朋友。
受人恩惠,必當回饋。
雅度拉同袁醍醐和高文珺站在同一戰線,“想進去看看你們好朋友在幹什麽嗎?”
袁醍醐和高文珺沒有吭聲。
夕食時分,世家郎君們常有酒局,男人總有表面上的應酬,并沒有什麽好指摘的。
雅度拉靠在她倆耳邊,笑得自信滿滿。
“我是指悄悄進去,不讓他們發現的那種。”
袁醍醐和高文珺側轉過臉對視,去不去?
當然要去,去看看他們醜陋的嘴臉!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香料資料參考《唐大和尚東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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