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骊山避暑

高文珺沒有親身經歷通儀坊雨天兇殺案,哪裏會對吐火羅蹀馬師如此敏感,袁醍醐就不同了,崔湃和盧祁的對話落在她的耳中,句句都是話裏有話。

兩個男人很快将話題重點不着痕跡的轉移回美食的讨論上。

可袁醍醐心下了然,能讓他們側目,吐火羅蹀馬師和波斯金幣必然跟不明的案情有關。

幾個人各懷心思的吃完河鮮,崔湃自然要送袁醍醐回家,高文珺便和盧祁一路去了,并不知道盧祁有沒有即刻将人送回高府。

崔湃和袁醍醐各自騎着駿馬在坊牆間慢行,避開了人流多的主街,随從不遠不近跟在身後。

仲夏日落的晚了很多,夕食過後,日落的光恰好掠過坊牆的頂線,兩牆之間的坊街籠罩在陰影中,長安城的暮鼓将要響起。

袁醍醐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無聲騎行,崔湃驅近,将她發上小碎葉取下,“在想什麽?”

袁醍醐平靜地轉頭看向崔湃,“吐火羅蹀馬師怎會有如此多的金幣?”

是在回答他的問題,也是在提出自己的疑問。

兩匹駿馬靜立在一起。

崔湃修長的手指溫柔的挽起她耳邊的碎發,“波斯金幣通行于域外藩國,吐火羅人有也不足為奇,無需多慮。”

如果她沒有親身經歷過通儀坊黑暗一天,如果她不曾見過長安背後的血腥,她會相信崔湃對金幣的解讀。

在表面上看來一切都說的通。

可是,依照食肆中那群蹀馬師的行為舉止來看,顯然是突發暴富的猖狂,本就富裕的人怎會惹出今日的鬧劇。

飲子鋪兇殺案是不是也跟金幣有關?金幣的背後還有一股勢力藏在暗處,他正在找它對不對?

她已經敏銳的察覺了問題關鍵,婆羅門信衆和鴻胪寺官吏都只是幕後黑手的棋子。

長安并不平安,還會有危險發生。

崔湃的手輕撫在她的臉頰,袁醍醐握着他的手,她知道他将所有危險都擋在身後。

他并不是不死之身,她也會擔心他。

崔湃愣神,溫柔問道:“怎麽了?”

袁醍醐搖搖頭,示意他們繼續往前走。

他上次在粟特醫館就已經明确的表達出他不想讓她插手案情,再問不過是引起争執罷了。

崔湃覺得她若有所思,又拍了拍她的背安撫。

袁醍醐側過頭,忽而對他笑說:“瀾之什麽時候娶我?”

忽閃的大眼睛讓崔湃情難自制,他想說立刻、馬上,想娶你。

崔湃一把握住她的腰肢,将她整個人憑空托到自己身前,側坐着,兩人共乘一騎。

袁醍醐吓了一跳,攀住他的手臂,擡起頭對上他深沉的眼眸,情欲翻湧在深淵,袁醍醐立刻覺得不妙。

果然,崔湃揚鞭催馬,在坊街中疾馳起來,抛下了跟在身後的袁家随從和阿水。

阿水首先反應過來,他告訴牽着空馬陷入驚慌的袁家人,“不用去追了,中郎将會将貴女親自送回。”

長安城的一百零八個裏坊,無數條街坊在巡防的日日夜夜中烙印在崔湃心底,駿馬疾馳,袁醍醐摟着他的腰,将臉埋在他胸前,耳邊只有夾雜着路人驚呼的風聲。

她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裏,她都願意。

終是于一處背巷停下,崔湃背後是陽光斜照的主街,袁醍醐身處男人以大氅圈出來的世界。

只有彼此,靜谧無語。

崔湃伸手再次托起她,将側坐調整到相擁而坐,整個人落入他的懷中,親密無間。

袁醍醐剛要抱怨他輕浮,崔湃的手已經撐住她的後頸,吻了下來。

情海浪起,卷入無盡漩渦,來來回回,浮浮沉沉,懷抱溫暖有力,讓人無限沉迷,纏綿缱绻。

袁醍醐閉着眼睛,感受到他親昵的吻在眼角,眉心。

崔湃的氣息很亂,語音低沉:“千秋節之後,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他的炙熱燙在她的心尖,強健有力的心跳似要越出胸口。

袁醍醐乖順的點頭,“我等你。”

她想陪着他走下去,不管是在陽光下,還是在黑暗裏,兩個人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她不僅僅是只會攀附的菟絲花。

————

小暑之後,夏蟬在三伏天裏争鳴,此起彼伏,不絕于耳,長安整座城市的人們都在為千秋節做準備。

千秋節,八月初五,聖人生辰,寓意人壽比天長,千秋無限期。

三日為期,天下諸州鹹令宴樂,舉國歡慶,可見其盛。

長安城東北角的興慶宮內,花萼相輝樓與勤政務本樓共同構成盛唐天子與萬民同樂、交流同歡之處,于千秋節的三日內将有系列慶祝活動。

負責長安安防的金吾衛将與負責皇城安防的右骁衛,以及內苑禁軍的龍武軍和千牛衛,聯防千秋節期間的安全保衛。

南北衛将總指揮處設在金吾衛官署,各派将領協同辦公。

而在鳳栖原上立下汗馬功勞的崔家九郎,成為諸衛大将軍集體推薦的首位執行者,統領諸衛事務。

這份托付,既是榮耀,更是燙手的山芋。

知曉內情的諸衛将領都深谙長安城內暗流湧動,并不平靜,擔子太重,不是誰都有能力和膽識敢擔得起。

崔湃心裏透亮,他怎麽會看不清,清河崔氏的子弟又有什麽必要為了争功,而逞一時之勇。

他時常舉目凝視夏日暴雨前的濃雲,風詭雲谲,電閃雷鳴,威吓長安整座城。

粟特商隊的暗樁來報,長安城內以波斯金幣交易最多的是馬市的商人。

馬市商隊來自多國,互市中常以波斯金幣通用,馬商亦多居于通儀坊中,線索串在一起。

可是,長安城中的馬商成千上萬。

阿水前來禀報在內側院中沉思的崔湃,“龍武軍呂司階、大理寺盧司直、禦史中丞皆已到達議事廳。”

崔湃颔首,向議事廳邁步而去。

會議中,謝潺的意見是在馬市上繼續排查馬商重大交易的對象是誰?崔湃表示還有一個突破口,誰讓吐火羅人暴富?目的又是什麽?最後确定雙線并進的思路。

夏日午後起了暑氣,阿水送上冰鎮熟飲,給在座各位消暑解渴。

呂二眼巴巴談起:“山中歲月好,又到了門閥氏族出城避暑的時節,像我們這樣的勞碌命是享不了清福的,好生羨慕啊。”

盧祁搖頭,怪笑道:“聽聞柳善姜日前已然去了山中別院,想必千秋節之前都會在終南山中,是羨慕還是相思啊?”

呂二随手一記暴擊打在盧祁肩頭,盧祁咳嗽幾聲。

崔湃倒是沒想到柳善姜還真和呂二看對了眼,看呂二的反應,他倆算是成了。

“高家那位貴女就沒出城避暑?”呂二反擊。

“據說高文珺下了邀約前往終南山,可汝南袁氏那位沒答應。”

盧祁看了一眼崔湃,揶揄道:“可是記挂着長安城中的哪一位?”

崔湃的嘴角挂一絲笑意,自顧喝着飲子。

一旁的謝潺望向沒有接話的崔湃,詫異道:“你們最近不睦嗎?”

崔湃放下飲子,蹙眉,“什麽?”

“你都不知道醍醐要去避暑的地方不是終南山嗎?”謝潺一臉嚴肅的與崔湃對視。

“她要去哪裏?”崔湃問。

“骊山。”

謝潺補充一句,“今早已經出發了。”

崔湃霍然起身,一掌拍碎了案幾上的琉璃盞,朗聲喚道:“備馬!”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呂二、盧祁紛紛起身,卻被闊步離去的崔湃阻止。

人多反而不便,崔湃決定親自帶人去找她。

謝潺後知後覺,他妹妹只怕不是單純為了去骊山避暑的。

骊山腳下,是近畿最大的馬匹互市。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千秋節資料參考《舊唐書·本紀第八·玄宗李隆基上》,《唐會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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