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吐火羅人
聖人的嘉獎從大明宮含元殿傳遍整個長安,人們都在議論崔家九郎年輕有為,是下一任金吾衛大将軍的不二人選。
衆星捧月一般的人物,他的婚事自然備受高門氏族的關注。
各家還在暗自計劃如何登上清河崔氏的大門,這一邊清河崔氏的家主已領着崔家九郎入了勝業坊,親自拜訪汝南袁氏的宅邸。
崔湃的父親乃是門下省侍中,和身居尚書省左仆射的袁訓同為朝中三省大員,門生布天下。
可三省之間确是互相掣肘,常常政見相左,此兩人便是各自陣營的意見領袖。
今日崔家小子想要求娶他的寶貝女兒,終是有了拿喬的理由,袁訓幾分得意。
清河崔氏的父子倆生得好看,長眉入鬓,英挺俊朗,門下侍中年輕時也是數一數二的長安少郎。
長輩們客套的寒暄,崔湃端坐在下位,平心靜氣的聽着他倆一直聊不到重點的閑扯,聽起來幾分朝堂斡旋的味道。
袁醍醐從回廊摸進廳堂主位的八扇面屏風後面,尖着耳朵探聽幾人的對話。
自己親爹一直在繞彎子,袁醍醐透過屏風能瞄見迎着光端坐的挺拔身影,他倒是沉得住氣,一點都不慌亂的樣子。
她并不滿意,他應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才好。
突然被人從後戳中腰眼兒,打斷了她的注意力,袁醍醐不悅的回過頭去想發發脾氣。
一回首看見了她娘親靠近的臉,謝梵境在嘴唇上用手指比了一個禁聲的動作,也迅速湊過來一起探聽廳堂內的男人談話。
袁訓一句“我家女兒尚且年幼,數月前才從洛陽回來長安,老夫才享天倫之樂,婚姻大事不急不急。”讓屏風後的話題主人公的母親瞬間炸了鍋。
袁醍醐吓了一跳,本能想勸母親說父親此時為難一下他們,才讓她顯得精貴。
話還沒說出口,已經被謝梵境搶了白,“好個袁仆射,若是耽誤了我寶貝女兒的終身大事!我要你好看!”
語音剛落,人已經從屏風後面沖了出去。
謝梵境的突然現身讓廳堂斡旋的局面發生了質的改變,屏風後的袁醍醐看見不怒自威的門下侍中在自己母親面前竟然結巴了,發出多年不見的感慨。
後來袁醍醐才知曉,當日她父親哪裏是為了她為難崔湃,完全是因為門下侍中和她娘親是一對彼此錯過的青梅竹馬。
難怪她父親從一開始就對崔湃百般刁難。
父債子還,袁仆射也算出了一口氣。
清河崔氏和汝南袁氏的聯姻門當戶對,誰也不敢指摘。
袁氏收下了崔家送來的由崔湃親手射下的一對大雁,雁每年都會随時序進行遷徙,不會亂了該有的行為,象征婦女的貞順乖巧,是納彩的吉祥禮物。
大雁于天空中飛行極高,很難捕獲,崔湃送來的大雁翅膀上有結痂的傷痕,這代表着高超的箭術,和具有此種能力的男子英武之氣。
袁氏宅院裏大家熱議粉粉,頗多女子表示羨豔,說自己嫁人時只能收到水鴨以代替,在場面上極大的滿足了袁醍醐的虛榮心。
袁醍醐摸着大雁背部的長羽,微一擡眸便迎上遠處回廊中崔湃的注視。
他從廳堂中出來正準備離去,遠遠的一眼,似笑非笑,讓袁醍醐燙紅了耳朵,她對大雁的滿意已然落入他的眼中。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兩大氏族、整個長安都在等待最後盛大的親迎儀式。
————
親迎儀式之前止于禮,崔湃與袁醍醐之間沒有再像以往那樣頻繁的相見,偶爾前往袁家拜訪時,兩人遙遙對望;偶爾從皇城出來的崔湃領着人馬在東西橫街上遇見袁家的奚車,也不便停留,只能客套又有禮的問好。
崔湃心中隐隐察覺袁醍醐的這種客套有禮背後藏着有意的疏遠。
她還在生氣。
崔湃期盼着親迎儀式的到來,期盼着洞房那日她羞紅的小臉,他很自信的認為到了那一晚她會毫無招架之力,她最終會忘記她為什麽生氣。
崔湃失笑,放下手中的案牍,心思飛遠,滿心裝滿一個人,哪裏還有空位放其他。
轉眼看了看日頭,喚來阿水替自己更衣,崔湃身着繡邊的胡服離開金吾衛官署,前往東市,赴盧祁之約。
空無一人的內側院內,案牍整齊的累放在案幾上,标記的木牌上寫着各地折沖府上報的牒文。
盧祁定的是一家東市潭邊專吃河鮮的食肆,從大理寺官署內出門到店裏已經等了好半晌,崔湃才來,上了二樓臨潭靠窗的席位。
“喲,什麽把你耽擱了?”
盧祁喝着冰鎮的果漿飲子,将另外一份推給崔湃,夏日裏口舌生津,正好解暑。
“各地折沖府番上的班次。”
崔湃喝着飲子,目光卻是落在閣樓下往來繁忙的東市潭上。
自大唐南方條條運河北上的船隊,經過洛陽後最終抵達大唐的心髒,似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讓這座龐大的城市生機盎然,複雜又精密的運行,一環扣一環,亂不得,輸不起。
番上,兵部常規計劃的各地府兵宿衛京畿的輪番值勤,能拖住崔湃,必然是出了什麽問題,盧祁示意崔湃繼續說下去。
崔湃緩道:“安東都護府上呈了一封關于農忙不能及時番上,請求允許由他人頂替的牒文。”
盧祁頓了一刻,“兵部怎麽說?”
“批了依替。”
凡當宿衛者番上,兵部以遠近給番。
府兵番上(輪值)次數由距離京師遠近決定,越遠花費在路途上的時間越多,在京師的服役時間自然也越少。
盧祁聽後失笑,其中緣由盡人皆知。
“安東都護府已在二千裏外,每年也就番上一次,為期一月,如此寬裕,竟還報農忙不能及時。”
平盧節度使,鎮撫室韋、靺鞨,治營州,統轄平盧軍、盧龍軍、榆關守捉、安東都護府,管兵三萬七千五百人。
位高權重,遠在千裏之外也能讓兵部看他臉色行事。
崔湃蹙眉,不願多談。
如今朝廷遍設節度使于邊區,加以旌節,幾乎囊括邊州所有軍、政、財、監大權。
河鮮食肆的伺人又呈上兩碗杏仁冰酪,崔湃擡眼看向滿臉嬉笑的盧祁,盧祁往窗外瞧了瞧,說道:“貴客來了。”
不用猜也知道盧祁的貴客是誰了,高文珺和袁醍醐騎着突厥良駒領着一隊随從前來。
————
河鮮食肆下,袁醍醐一路上逼問高文珺上次去粟特醫館之時,崔湃是如何收買了她?并威脅說如果高文珺不坦誠相告,她就要去問盧祁到底有什麽秘密?
高文珺怕了她,走到她耳邊悄聲道:“盧祁不喜歡柳善姜。”
“所以呢?”
袁醍醐翻了個白眼,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實嗎?他們青梅竹馬的,要好早就好了。
高文珺臉上漾開笑意,“崔九郎說盧祁将柳善姜的擊鞠訓練轉托給了呂二郎。”
盧祁這是在表忠心了,因為高文珺介意,袁醍醐對盧祁的做法很認可,“你倆什麽時候好上的?”
高文珺顯出少有的女兒态,“胡說!只是朋友罷了。”
當袁醍醐跟随高文珺登上閣樓,面對端坐的盧祁和崔湃,她真的想說信了高文珺的鬼!
只怕她早就被盧祁迷得色令智昏了!
盧祁還好意思說好巧,袁醍醐盯着案幾上兩個冰酪,冷笑。
崔湃起身親自将她倆迎上坐席。
各類當季的河鮮美食鋪滿案幾,崔湃動手給袁醍醐置菜,鲈魚去骨薄切成片,夾起一片來薄如蟬翼,通透見光,沾了醬碟,脍炙人口。
魚頭下了滾湯,用銅鍋呈上,再加上河蟹河蝦,湯汁奶白,鮮美無比。
袁醍醐的情緒在美食的安撫下釋然,自然而然的享受着崔湃的貼身服務,四人聊了一下洛陽、長安兩地河鮮美食的話題。
袁醍醐只道:“幼年聽聞日本高僧說南方的揚州才是集大成者。”
崔湃給她添了魚湯,承諾,“以後有機會必然陪夫人前往揚州一游。”
袁醍醐怪嗔:“誰是你夫人!”
盧祁笑看崔湃吃癟。
不遠處一陣喧鬧,一群大嗓門的高帽胡人零零散散登上閣樓雅座,用并不地道的洛下音嚷着讓掌櫃出來,伺人沒有辦法只得請來掌櫃。
掌櫃一張笑臉湊上去為他們介紹着店內拿手的菜品,那群胡人呼來喝去,大意就是往稀罕的點,口氣不小。
掌櫃瞄了一眼胡人,覺得從他們的行為舉止看上去并不像是富貴人家,跟窗邊這一席男女簡直是天壤之別,懷疑他們只是虛張聲勢,想吃霸王餐而已。
眼見掌櫃面色有變,居中的高帽胡人很不滿意,叫嚣幾句胡語,從胡袍中拿出一錦袋扔在桌上。
嘩啦啦散出一堆晃眼的金色。
薩珊波斯金幣。
袁醍醐看愣了,波斯金幣流通于西域諸國來往的商旅,在唐土并不直接當貨幣流通,胡人會在長安換成通寶文錢使用。
這一袋子金幣更多是向掌櫃炫耀他們的實力。
盧祁牽動嘴角,招呼高文珺吃河鮮,“九郎,你說他們是哪來的人物?做何營生?”
崔湃端起魚湯嘗了一口,微眯眼眸,“如今長安城中最張揚的吐火羅人,只能是通義坊的碟馬隊伍。”
袁醍醐定睛瞧了瞧,那群人頭上的翻皮高帽,腰間的長鞭,的确跟通義坊飲子鋪中的碟馬師如出一轍。
盧祁與崔湃對視一眼,通義坊中有大戶。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番上資料參考《唐永徽五年九月西州諸府主帥牒為請替番上事》、《唐代府兵淵源與番役》,軍中雇傭白丁代為服役的現象屢見不鮮。
2、平盧節度使——天寶時,節度使為安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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