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三郎……賀公子他真的沒事?”
騰起雲走了老遠,謝憐仍舊不放心地回頭看。黑水島已被茫茫海霧籠罩,陰郁慘白,像一顆浮沉無依的繭。
花城挽着謝憐的手,往煙波盡頭望一眼,輕嘆道:“這種時候,放他獨處或許會更好。”
南宮傑回歸後,便将事件始末盡數告知。謝憐方才又擇了重點轉述,給賀玄仔細分析了換命一事的蹊跷處。賀玄一言不發地聽完,手背上攥起了好幾道青筋,深吸數口氣,才顫着聲音說了句“片面之詞不可盡信”。話雖如此,可親身經歷過的種種慘劇與疑點,确實與南宮傑的說法一一對上了號。孰真孰假、有理無理,他怎會心中沒數?
本來,二人想多留片刻安慰他。黑水卻道時間緊迫,讓他們回去備戰,有什麽安排和變動通靈告知即可,待動身前往銅爐時再彙合也不遲。
見狀,花城道了句多保重,便攜謝憐離開了。消化事實需要時間和空間,就算再痛苦,這道坎賀玄也只得一個人邁過去。
出了南海後,壓在頭頂的烏雲就漸漸散去,愈往北天愈晴朗。随後一路無言,花憐兩人不多時便抵達北海。白無相肆虐中土,而銅爐在南,故而北海附近幸未罹難,依舊風平浪靜。
正是日昳時辰,海灣處金沙細浪粼粼交輝,空中隐有靈氣逸動。謝憐結了個手印,并指在眼前一抹,便覺銀光一晃。障目法退,只瞧原本平坦的海岸上倏然竦立起一座高大石崖,風煙萦繞,秀峰軒邈,點綴瓊樹璇葩,懸洩飛瀑流泉,亭臺閣苑錯落有致,宛然世外仙境。昔日三毒瘤最愛在此聚會宴飲,而昨夜脫險後,衆人便随南宮與裴茗撤離至此,稍作整頓。不過大部分神官們并未久留,而是淩晨就帶着天兵重返人間,與奉花城之命前來相助的鬼市衆妖一起,清理怨靈、結陣布防,預備賭上一切來護蒼生渡此大劫。留守在此的,除了重傷難愈者,便是花城謝憐等少數能與白無相正面抗衡的關鍵人物了。
進入結界後,仙樂直奔山腰處的莊子。才過照壁,就瞧見風信背着手在院裏團團轉。一見謝憐來了,南陽大步上前:“太子殿下,可找到對付白無相的辦法了?”
謝憐如實回答:“只能說有取勝的希望。”又問:“慕情怎樣了?”
“熬過來了……但還是沒醒。”風信直往掌心裏砸拳頭。
昨日在上天庭時慕情被君吾挾持、下了咒枷。幸而梅念卿及時阻截,這才保下玄真一條命。饒是如此,情況仍舊萬分兇險。南宮傑徹夜未眠,為慕情接續靈脈、結陣固魂。中途,謝憐随花城去黑水島求援,風信寸步不離地在床榻邊照顧慕情到破曉時分,直至對方轉危為安,他才略松一口氣。只是南宮傑也說了,轉醒至少要十二時辰。風信知道現在急也沒用,可他就是安不下心去做其他事。
沉嘆一聲,風信低眼,注意到了謝憐手中抱着的柳木盒,皺眉疑道:“這是何物?怎麽陰煞之氣這麽重?”
“…這是…唉,是給明光将軍和靈文真君的。風信可知他們現在人在何處?”
裴茗昨夜傷得也不輕,可南宮傑抽不開身顧他。好在他自己就是武将,久傷成醫,也懂如何治療和調養,早上已恢複個了七七八八。風信仔細想了想,答道:“靈文真君早晨去給雨師大人療傷了,這會若不是在休息,就應該是在籌謀劃策。裴将軍從卯時起就沒見人影,聽說是往後山去了……”
後山俯臨滄海,藏風聚氣。當初水師遺軀就葬在那兒。謝憐便讓花城在此處先歇息,自己帶着匣子去後山找人了。
Advertisement
步出回廊,繞過池臺,尚未走出竹林,翠色掩映之間,謝憐便隐約窺見水師墓前立着兩道身影。一人黑衣垂手,一人戎裝抱劍,正是南宮和裴茗。
覺察到有人走近,裴茗下意識回身擋在碑前,見來人是仙樂太子,面上警惕才消退,泛着血絲的眼裏重新浮現出掩不去的疲倦。他抱了拳同南宮傑一道行禮。南宮傑問:“太子殿下此行可有什麽收獲?”
“有的。”謝憐點點頭,将手中木匣交了過去,“打開看看吧,千萬小心些。”
裴茗很是好奇,将佩劍挂回腰側,慎重地接過。南宮傑慢慢地将蓋子掀開。目光落進去的一瞬間,靈文睜圓了雙眼,驚得捂住嘴巴。裴茗則是手上一抖,險些端不穩,臉色一下變得蒼白,唯有眼眶是紅的。
二人看得心痛,可又舍不得移開目光,在原地僵了好一會。南宮傑咬着唇将盒子蓋好,轉頭望向謝憐,幾次開口卻沒能問出一個字。
謝憐見他們情緒激動,趕快從乾坤袖裏取出一只錦囊,拉開抽繩,一團幽藍的光漂浮而出。靈文與明光同時倒吸一口氣——清冷襲人,空中逸散的正是故人氣息。
南宮傑上前一步,雙手捧過,将那團靈光舉到面前,呼吸都不敢用力。裴茗怔怔地望着,聲音也顫抖:“這…!這是…?”
“這是水師大人的魂魄。”謝憐簡述了今早的鬼域與銅爐之行,說明了事情經過。
“我一介武人,對魂術知習甚少,接下來就勞煩靈文真君,想法子将水師大人的魂魄從這混沌狀态喚醒了。待他醒來,我們還得商量一下布防與反攻的計劃。”
言罷,謝憐說要去照顧慕情,便微笑着告辭了。
裴茗抱着柳木盒,臉上已經恢複了血色,可眼卻更紅了,話都講不利索:“傑卿!你,你快…快……”
南宮傑小心地将靈魄擱到裴茗懷裏的盒蓋子上,深呼吸一口氣,雙手搓了搓臉,先布了一層防禦結界,随後與裴茗席地而坐。
靈文一手虛覆在光團上方,另一手捏訣,施法探測了一會兒,喜出望外:“水師兄魂魄完好,神格尚存,修為仍在!只是…”南宮傑苦笑着嘆氣,“只是他受咒術禁制太久,目前靈力紊亂,狀态虛弱,怕是難以維持人形…這麽短的時間,不知他能否修成實體……”
裴茗性子也算沉着,此刻卻急得快跳起來了:“那怎麽辦,水師兄就這麽飄着嗎!肉身是魂魄的屏障,他如今虛弱,只飄着豈非太危險了!”說着又一拍大腿,“而且水師兄他肯定不能接受自己的頭發糊成一團……”
南宮傑揉着太陽穴,苦苦思索,突然靈光一閃:“我們可以為他重塑一具肉身!”
“重塑肉身?”
“嗯,我見過一種秘法。上古時有仙神隕落,便以蓮藕為寄,使這秘法重塑了軀體,血肉經脈俱全,與生時無異!”
裴茗聽後,起先低着頭咧嘴,肩顫個不停,後來索性仰天笑出聲來。這模樣着實失态,南宮傑卻連損他幾句都顧不上了,也喜悅難抑:“五行木為生,故重塑肉體時必須得用草木。咱們從這山上找就行了!”
“太好了!快,咱們一起來選一選!”裴茗趕緊起身,捧着那簇小光團開始四下張望,“本體一定不能難看,不然水師兄醒來肯定要發火……也不能太單薄,那些花蔓蓬草之類的也要不得,做出來的軀體肯定不結實,如何保護得了水師兄?更不可掉價,凡花俗草如何配得上他……”
南宮傑聽得直撇嘴:“你這是給他相親呢?”
“可我說的難道不對嗎?”
“對對對……”
“有了!傑卿,你不是在山頂的院子裏養了顆寶貝松樹麽!亭亭蒼勁,水師兄不是也挺喜歡的嗎,每次來都得把它誇一通……快快快!挖來挖來……”
“挖什麽挖啊,從枝幹上取幾截就行了!”
南宮傑哭笑不得,卻立即騰起雲來,與裴茗一起往山頂上去了。
從前三人常在此仙山過夜,各自都有小院。這次施術就是在水師居所進行。削枝镂形,鬓絲為引,結陣施術,凝成身軀。師無渡的魂體成功相合,而此時,夕陽已灼紅了半邊天。
南宮傑這幾日消耗太多靈力,已被謝憐喊去休息了,裴茗自然是要留下來照看。箱箧裏衣衫如故。裴茗翻出一套,輕手輕腳地給師無渡嶄新的軀體穿好,又将他從法陣中央打橫抱起。即便隔着衣料,十指和掌心仍能感到懷裏的軀體是溫熱鮮活的。裴茗猶豫了一會兒,大着膽子颔首,下巴輕輕蹭了蹭師無渡的額頭。明明唇角止不住上揚,可他突然鼻子一酸,竟有股落淚的沖動。
到了主屋,裴茗小心翼翼地将人平放在榻,又取來被褥為他蓋上。随後,帶繭的手指輕輕搭上師無渡手腕內側,仔細地診查經絡,發現健全暢通,并無瘀阻,原本亂成一團的靈力也正逐漸分流,融歸四肢百骸。
水木相生,新塑的軀體與師無渡魂魄很是契合,呈彼此滋養之态,想來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蘇醒。裴茗高興極了,将師無渡的手放回去,又掖嚴了被子,蹲在榻邊望着他,眼都舍不得眨,像是少看一眼就吃了虧似的。蹲得時間有點久,裴茗腿都發麻了,才突然想起屋裏還有椅子,于是趕緊搬來坐下。
先前為取發絲,裴茗又一次開了匣子。自斷頸到面頰濺了大片暗紅發黑的血跡,一雙眼仍然睜着,淩厲決絕,狂傲猶存。斷首烏絲淩亂,裴茗伸手将那不瞑的雙目合上,默念着水師兄已經沒事了,才從鬓角拈下一根頭發來。
幾绺青絲垂在師無渡臉前,匣中斷首如此,榻上之人也如此。裴茗小心地将亂發撥到他耳後,在匣前如此,在榻邊亦如此。收回手來,裴茗盯着對方白皙的額角出了神,百年前那場暧昧的夢又浮現在他腦海。夢中的場面并不怎樣旖旎。天上飄着絲絲細雨,二人俱是衣衫周整,水師兄像是倦了,枕在自己懷中歇憩。眼睫輕垂,雙目緊閉,骨節分明的手正搭在自己略粗糙的掌心裏。裴茗低頭下頭去,雙唇在他額角輕輕一觸。一瞬間,風聲成了鼓點,趕上了心跳的拍子,一陣陣低悶的急響震徹夢境。擡眼時,他看到水師兄的唇角微微翹起,像寒江裏的一彎月影。
夢到此處戛然而止,有盡的畫面,卻勾勒出無盡的情思。這是裴茗第一次夢見這樣的自己和這樣的水師兄,既匪夷所思,又心慌意亂。一直将對方當做莫逆之交,更何況自己并不好男風,他發誓自己本是絕無雜念的。裴茗郁悶得直揪頭發,忽又覺得夢中場景眼熟,于是仔細回想,溯游過往,終于将記憶泊舟在十幾年前一個雨洗天青的午後。仙山別苑石亭中,二人各執黑白,落子紛紛。檐外翠松如蓋,階前小池煙送,早春的風掠下山巒,蕩起清冽的草木氣息,伴着淡淡泥土香。而夢裏的吻,就落在這山亭中,小榻上,棋案邊。
情是不知不覺深埋在心田的種子,要先紮根抽芽,才能破土而出。夢就是在枝頭招展示人的顏色。可那天的場景着實平淡無奇,為何偏就入了夢呢?千頭萬緒卻理不出個所以然來,裴茗只好暫時擱置。接下來的日子,他白天裝作無事,與師無渡相處時一切照舊,可隔三差五,太虛境裏總是闖進那一襲白衣。見過的沒見過的模樣,真實的幻想出的情形,都化作了枕畔流轉的月光。夢中的許多場面,其實比在亭中對弈的時間還要早——在東海上除惡蛟時受了傷染了血仍昂首踏浪;見登徒子輕佻無禮議論風師娘娘時怒容滿面直接翻了那船;那唯一一次下跪卻被自己攔住舉起的愕然懵怔;甚至更早,早到剛飛升時還未有折扇,只一身道袍卓然傲爾,垂袖立在神武殿正中央……那一字不知所起,可一旦萌動,就迅速往時光的兩邊生長。含苞的枝蔓無聲吐蕊,幽香将記憶迷醉,凡是有他的過往,全被卷進了夢裏來。
最初夢中的一吻,驚起漣漪微瀾,漾過百年時光仍經久不衰。幻境裏幾多溫存,可夢醒之後,裴茗卻将一顆心捂得滴水不漏。他清楚自己的秉性,穿梭萬花叢中,熱情似火更似露水,得到之後便不再留戀,根本就不是可以托付的長情良人。若是凡間煙花紅粉倒也罷了,都是你情我願的事,将其安置妥當,保餘生衣食無憂,一夜風流倒也沒什麽對不起她們的。但自己渴望的那道身影,是在人前游刃有餘、無懈可擊的水橫天,是在人後卻肯對親友展顏、将信賴全數托付的水師兄。欲字背後還有情,日久生情的情;情字內裏還有義,義薄雲天的義。水師兄少年修道,清冷是打骨子裏生的,似乎永遠不會與情和欲這兩字沾上邊。自己若是将這心思坦白了,豈非唐突亵渎了他?若是污了這份義,只怕自己與他連朋友也做不成。
思來想去,裴茗知道自己必須要斬斷這份不該有的心緒;可縷縷情絲無孔不入,見光也長,見風也長,見水時睹物思人長得更厲害,一瞬間就鋪天蓋地。裴茗試着用酒澆,非但澆不枯,反而越發繁盛;到後來根紮得太深,僅僅想到自己要将這份危險的感情連根拔起,心上血肉就已經開始疼了。無計可除,裴茗幹脆加倍流連芳叢,溺在風月場裏,企圖用紛繁煙花淹沒心音,既騙旁人也騙自己。
相思這件事,說惆悵也惆悵,說歡愉也歡愉。其實能陪在水師兄身邊,樂他所樂、憂他所憂,也算是朝朝暮暮久長時,不一定非要捅破窗戶紙來求個回應。苦中作樂一般,裴茗如此開解自己。神仙的日子長着呢,沒必要去想以後,守住眼前的就是守住永恒。可造化弄人,僅僅是陪伴的奢望也斷送在冰冷的南海,禍因早埋,死生皆報。幸而南宮傑發現詭異的疑點,将裴茗從傷逝的死海中拉出。若只是純粹的報應,水師兄身首異處死無全屍自己也認了;可既然另有隐情,自己就不能看着水師兄承擔憑空多出的孽和罪。
經南宮傑調查,君吾與銅爐山之間似有淵源。恰逢開山,明光便以裴宿的事端打掩護,主動請纓前往調查,可惜收獲雖多卻紛亂雜碎,一頭霧水,直至梅念卿拔出紅鏡,諸神這才知曉君吾的真正身份。但雙方實力懸殊巨大,取勝的可能微乎其微。裴茗想,若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自己身死之前,也定要與白無相對質一番因果;這樣九泉之下見到水師兄後,也好給他一個交代。
——天若有意,是善是惡?若是善,為何總施人以不平和絕望?若是惡,為何冥冥中卻總留人一線希冀?數百年前,師無渡曾扪心問過的問題,再次浮現在裴茗的腦海。明明已經形消骨化的人,此刻安然無恙地躺在面前,這等情形裴茗只有做夢時敢想。
最後一抹晚照漸漸被地平線吞沒,流波将月,潮水帶星。師無渡遲遲不醒,裴茗生怕哪裏出了差錯,不由心急如焚。本來他對付白無相時功力就消耗過度,前一夜草草調養,還沒完全恢複,今日又忙活了一天,大悲複大喜,加上此刻憂思過度,實在疲乏,竟在椅子上睡着了。
心緒波動,裴茗再度夢到了數月前黑水島上的情景。那天,将師無渡的遺體運到沙灘上後,其他人都走了。只有裴茗還立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無頭屍身。血已經幹了,暗褐色糊滿了領子上銀線繡出的雲水紋。他想牽起師無渡的手,可裂帛下空蕩蕩的,臂彎處就斷了,突刺出一小截埋在血肉裏的白骨。他蹲跪在地,打膝彎把師無渡撈起來抱在懷裏。這是他第二次抱他,上一次還是十幾年前,小山夜宴,師無渡喝醉了,被自己抱着送去客房。他走在山莊小徑裏,月華鋪下一層綢,籠在他的水師兄白皙的額角。水師兄一手搭着自己的肩,一手垂着,濺了酒液的廣袖在夜風裏飄,抖出杜康的味道,和着花香草香鑽進自己的鼻子裏。他的額角就抵在自己胸膛,鼻息吞吐,淩亂擋在面龐上的額發有那麽一绺被他自己吹得上下起伏。水師兄只有睡着時樣子才沒有那麽不可一世。裴茗看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看着他領子上銀線繡着的雲水紋,看着雲水紋下白生生的、總是直挺修長的脖頸,心尖上頓時湧出一汪泠泠甘泉來。過了小池塘就是廂房,裴茗卻圍着塘邊不停繞圈,他不想将人給放下。水師兄怎麽這麽瘦呀,抱着都輕飄飄的,這樣如何馭得了浪,別哪天被水給卷走了……裴茗回想着,下意識将懷裏的人摟得緊了緊。轉身逆着朝陽,他竟是原路折返,走在孤島的小徑上。金光投向紅白淋漓的斷頸,一低頭只有污紅的衣衫。那慣常凜冽偶爾溫柔的眉眼,和曾經靠在自己胸口的額角,都沒有了,被卷走了。殘破的廣袖随着海風飄蕩,抖出濃濃血的味道,和着鹹腥的死氣鑽進裴茗的鼻腔。水師兄,你說你沒了頭沒了手,又流了這麽多血,本該更輕才是,我怎麽覺得你變重了呢?重得我都抱不動了……裴茗喃喃低語着,忽然發現師無渡的衣襟上有濕漉漉的紅色重新流淌下去,洇了為數不多的白。水師兄,是你顯靈了嗎?裴茗睜大眼睛,猛地擡頭四顧,喊了幾聲師無渡的名字,忽然感覺臉上熱乎乎的,下巴也熱乎乎的,再低頭,更多的紅色沿着衣襟滑了下去。他這才發現,原來不是水師兄顯靈,是自己落了眼淚,把血融掉色了。裴茗吸了吸鼻子:水師兄啊,我把你衣服弄髒了,我等你回來教訓我呢,就和上次一樣,罰我請你去醉霄樓如何?再不濟我舞劍給你看,我帶你去山裏挖最稀罕的野蘭……迷霧已破,幻障既除,那方湖泊過後就是幽冥水府了。裴茗不欲繞開,馭着術法踩着水面,一步步走過去,踏上冰冷的石階,走進那逡黑死寂的、枯涸了他心尖上那汪水的門。他回到那間幽暗的囚房,心中茫然酸楚。空號明光,連一盞魂燈也沒機會點亮。裴茗燃起壁上火把,走向角落,那裏紅紅白白亂目一片,正是水師兄剛才被遺忘的斷臂。裴茗蹲身,讓水師兄的背倚在自己懷裏,騰出手來,将這雙曾經舉過酒盞、執過絹扇、折過箋令、把玩過自己佩劍的斷手拾起來。這十指僵硬地彎曲着,掰不回,蒼白得使人心魂發寒。他小心翼翼地從自己懷裏掏出一樣東西,打開在外包了幾層的手帕,輕念道:水師兄啊,其實我月前就得了塊藍田寶玉,讓人雕了個扳指,就等着你渡完天劫給你當賀禮…你還沒試過呢,來,我幫你戴上……
血色的碎片在腦海裏橫沖直撞。師無渡驚坐而起,大口喘着氣,雙臂與脖頸處劇痛猶存。
裴茗被響動驚醒,一個激靈坐直身來,向床帏內望去,正遇上師無渡驚惑未定的雙眸。
四目相對,裴茗抖着嘴唇,半晌說不出一個字。還是師無渡先開的口,聲線微啞,仍有餘悸:“…裴兄?”
裴茗傾身上前,一把将人抱住,用力閉緊眼睛。就在這時,南宮傑推門而入。之前她雖被拉去休息,但只歇了一個多時辰就又忙活起來,翻箱倒櫃開庫房,尋到最好的材料後,便開始修補水師扇。匠人出身,南宮傑練得一手好針線,即便飛升之後就鮮少再碰女紅,此刻也不覺生疏。幾炷香的功夫,她便複原了扇面,并以銀絲織繡、靈力加持,又增補一道陣法,以協助師無渡周轉靈力。補好扇子,看看星相,還有半個時辰便到子時。南宮傑預估師無渡大概能在破曉前後蘇醒,便攜扇前來,準備跟裴茗換一換班;誰想進了屋繞過屏風,師無渡竟已經醒了。
南宮傑眼中一熱,喜極而泣。喊了聲“水師兄”,她便再也顧不得平日端起的沉穩儀态,瞬間化了男相,幾步奔到榻前,與裴茗一起将對方撲進懷裏。
這會兒師無渡沒功夫思考為何自己會重活于世。見到二人,他心中只有暖熱忻幸湧動,擡手攬住對方肩背,三人擁在一處,良久才分開。
裴茗搬了把椅子給南宮,又斟了熱茶遞給師無渡,自己也坐下。
南宮傑給師無渡仔細診了一把脈,一切安好,可仍不放心:“水師兄,你可覺得有哪裏不舒服?”
“…有勞傑卿了,我并無不适,”師無渡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脖頸,急切問道,“為何我重生于此?還有青玄,青玄在哪……”
聽到青玄,兩人同時一滞。猶豫了一會,不約而同選擇先回答第一個問題。南宮傑回避掉師青玄,将黑水島之變後上天庭發生的種種詳盡交代了一番。
“……如今白無相被暫困銅爐。為抗大敵,黑水沉舟歸還了水師兄你的首級和魂魄,我跟老裴一起,幫你重塑了肉身…”
聽到此處,感激二人之餘,師無渡蹙眉疑道:“依那玄鬼的性子,怎肯這麽輕易放我回來?”忽又一驚:“莫非他把青玄怎麽樣了?!”
南宮傑連忙擺手:“不……他沒有傷害青玄,只是将人放到皇城去了……許是因為大難當前,再加上顧及血雨探花的面子…”
師無渡心神稍定,扶額舒了口氣,又望向二友:“那青玄此刻在哪?可平安無事?”
這回,裴茗和南宮傑都沉默了,目光低低地斂下去。師無渡覺察不祥,一陣心慌。
“…那天,我們帶回你屍骨之後,一直都沒找到青玄蹤跡。後來變故接連,傑卿假叛離開,我則去往銅爐山,雖也讓手下神官幫忙搜尋,但還是音訊渺茫……直到前幾日皇城橫災,我們才在人群中瞧見正幫忙疏散百姓的青玄……問過才知,那天賀玄并未對他動手,只是将他放到皇城便離開了。只是因為遭逢如此慘烈刺激,他恍惚渾噩了好幾天,身上財物被歹人洗劫……為護長命鎖,青玄傷了手腳,幸虧遇到了好人。他從前最喜去的城裏的一家酒樓,還幫忙教訓了很多吃霸王飯的無賴。那老板記得他,見他落難便去趕走了歹人,還主動收留。後來青玄一直待在那酒樓裏,幫着跑堂理賬,閑時還幫附近街坊讀信寫字……”
聽裴茗說到這裏,師無渡已經紅了眼眶:“…我知道那酒樓,不枉青玄總跟我誇他們家……只還是,還是苦了他……”
一生睥睨橫絕,弟弟是他唯一難舍的牽挂。來不及繼續感傷,師無渡凝眉追問:“對了,現在怎不見青玄?他可是在休息?”說着就要掀開被子下床去找人。
裴茗連忙将他攔住按回,卻不吭聲了。南宮傑則探進乾坤袖,取出一把長命鎖,遞給了師無渡。鎏金暗沉,血污猶在。
師無渡愣在當場,半晌才擡手接過,唇都不住地抖。直直盯了一會,他突然幹笑一聲:“莫要再來這套了,青玄他從前就這樣吓唬過我……他長不大,你們兩人也長不大麽?竟還陪着他一起開這樣的玩笑……”
他望着裴茗和南宮傑,那向來帶幾分驕傲的自信、似乎永遠穩操勝券的目光裏,有什麽漸漸崩裂了。罕見的無措洩出,甚至帶些懇求的意味。
南宮傑沉痛難語,低下頭不忍心再看他。師無渡忙轉向裴茗:“裴兄,你不是說前日才見過他麽?”
“對不起,水師兄…我沒能替你照顧好他……”裴茗說着,也紅了眼,“前日一見,便是最後一面。白無相降下天火…青玄他,犧牲了……”
師無渡攥緊了長命鎖,死死咬着唇,終是強撐不住,淚水潸湧而下。
—TBC—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